说五分钟,实际辛星并没有掐着表。如果不给他限制时间,他指定要拽着自己一起上去,拖拖拉拉不定会拖到什么时候呢。
将近十点,回家还要给他腾房间拼床,再听他废话几句,不知几点才能睡觉。
还有十多天要过年了,辛星仰头看向高楼之上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几片灰色烟云缓缓飘过。一年多,她已经在新世界扎根立足,吃得饱穿得暖,有家有钱有事业,还有了一个男朋友,回忆上辈子的时候越来越少。
想到男朋友,辛星又笑了。辛舒然的教导她铭记于心,但所谓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安宁新世界毕竟和残酷末世不一样,韩子君也和妈妈的那些情人不一样。经过时间检验,靠近男人并没有让她变得不幸,相反她能有今天,韩子君功不可没。
而爱情的滋味,好像也并不苦哇,至少,他的嘴唇挺甜的……辛星深吸了一口气,擡手拍了下脑门,胡思乱想什么呢!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
韩子君来电?她按下接听,还没放到耳边就听话筒里传来一声大叫:“星星救命啊,我不……”
戛然而止,电话突然中断。
辛星心口一窒,秒速下车向楼内飞奔,头盔在身后摔出脆响。“我不”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喊救命!
韩子君给了她门禁和电梯卡,欢迎她随时前来,虽然她从未用过,但一直带在身上。刷卡进入大厅,迎头撞上一个保安,见她面生且神情紧张,出于责任询问一声:“小姐,你……”
辛星理也未理,一阵风似地掠过他跑向电梯,不巧的是电梯正在往上走,刚过四层。此楼共有三十层,一层一户一电梯,谁也不知道它会停在哪一层。再加上下来的时间……辛星掐了掐手心,看向侧面的消防步梯,大脑急速转动。
傅家夫妻都知道她和韩子君关系匪浅,也是知情者,也有掌握证据的可能,韩子君出事她一样可以对外公布丑闻。所以绑架或弄死韩子君没用的,只有销毁证据才能断绝后患。要销毁,就要找到,那么他的公寓无疑是第一搜查地点。
派来的人趁韩子君不在家潜入寻找,与他碰个正着。没事的,辛星告诉自己,还能打出电话就说明他现在没事,虽然他弱不禁风,好歹也是个男人,抵抗一下,搏斗一下,只要撑一分钟,只要给她一分钟就好。
她调动了全身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以一步四阶,三到四秒一层的速度向楼梯上疾冲。冲到十层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没接,接电话浪费时间。冲到十五层时,双腿开始乏力,胸腔烫痛,太阳穴紧绷发涨,呼吸困难,有窒息感。辛星咬着牙,没有减慢速度,一口气冲完了最后两层楼。
楼梯间的门就是韩子君家另一道入户小门,木质的,省得开锁了。她一脚跺穿了它,拨开碎木钻了进去。
偌大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没有绑匪,只有一个举着手机目瞪口呆看着她的男人,脚下摊着巨大的行李箱,沙发上扔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星……”
她脸颊发青,嘴唇惨白,头发上沾了些许木屑,垂在身侧的手明显在颤抖,目光在厅内扫视一圈,拖着脚步一步步走近他,声音干巴巴:“为什么叫救命?”
韩子君结舌:“我,我来不及了,五分钟实在不够……”
“为什么挂电话?”
“着急把手机摔了,黑屏了一会儿才好,不是又给你打了吗?”
辛星定定看着他,突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星星!”韩子君慌忙上前接住她,把她拖到了沙发上。
辛星半躺着,呼吸短而急促,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好几分钟后,嘴唇才慢慢回出了血色,胸口恢复正常起伏。
韩子君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心里忐忑不已,自己好像惹事了。
她为什么会从楼梯间出现啊?只有一种可能,走楼梯上来的。
韩子君看着她闭目皱眉的样子,悄悄滑开手机,两个电话之间间隔一分二十七秒,第二个电话到她进门最多十几秒钟。再刨除下车,刷卡,进大厅的时间……韩子君心脏骤紧,一分十秒左右爬上十七楼?
难以置信!
如果人没有躺在他眼前,真的难以置信。他再没有体育常识,也知时间概念,一分十秒十七层楼,绝对突破了人体极限。
她以为他出事了,穷尽洪荒之力用不可能的速度跑上了十七楼,十七楼啊!心脏怎么承受得了?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她还要救他。
韩子君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一巴掌。
辛星缓过了劲,睁开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门你自己修吧,我先走了,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她站起身,手和腿还在止不住地发抖,攥了攥拳头,迈步向外走去。
“星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韩子君忙拦住她,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吓你,回到家都过去三分多钟了,我只来得及把行李箱拖出来,打电话是想让你多给我几分钟,上次你说我超时间就要跟我解约,我急啊,急中出错,我怕你走了……”
辛星咽了咽口水,胸口发闷,头也有些晕:“我不太舒服,想回家睡觉,车子明天再来拿。”
韩子君惊慌失措,“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现在只想睡觉。”
“不行,你状态不对劲,我们得去医院。”
“不用了,我摩托车还没锁呢,”辛星说话有气无力,“我知道怎么回事,瞬间爆发力持续太久,脱力了,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韩子君又自责又心疼,她不等了自己追过去不就行了,手贱打什么电话呢!嘴贱喊什么救命呢!几分钟前还精神奕奕的姑娘,这会儿竟出现了摇摇欲坠的感觉。
“你不能走了,就在这里休息!车子我去给你锁。”他垂着眼上前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往主卧走去。
辛星无力挣扎:“韩子君。”
“嗯。”
“你太烦人,我不想保护你了。”
“都是我的错,休息好了你随便打我,给我一百个背摔,一千个也行。”
“我妈说的对,靠近男人就是会变得不幸。”
“……”
韩子君把她放在主卧大床上,替她脱了外套鞋子,盖好被子,去拧了条热毛巾来给她擦了擦脸和手,俯在枕头旁轻声问:“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吃东西?我给你点个营养粥补充补充体力好不好?”
辛星摇头:“不想吃也不想喝。”
韩子君安静了一会儿,坐在她脑袋旁边拿着手机查有关瞬间爆发力,人体强行突破极限的资料,越查脸越白。横纹肌溶解症,心脏爆血管,缺氧致死,一个个可怕的词汇跳入他眼中,吓得他转身蹲在了床前,小心翼翼摸摸她的额头,又问:“心脏难不难受,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难受了不要硬撑,一定要告诉我,必须去医院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是回家睡觉吧。”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
大约十分钟,辛星就睡着了。韩子君拧暗台灯,斜倚在床头,不触碰也不离开,观察她的脸色呼吸观察了大半夜。
只要不熬夜,辛星的生物钟会在早晨五点二十左右叫醒她,今天也不例外。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左边脸蛋贴着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她慢慢撩起眼皮,柔黄灯光下,肉色皮肤映入眼帘,淡淡清香嗅入鼻间,视线水平处那个小小的椭圆是……肚脐?
辛星猛地向后一缩,见韩子君坐靠在枕头边闭目酣睡,一条腿屈在她身旁,另一条放在床下,双手枕着后脑,衬衫下摆抽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平坦小腹。
她屏住呼吸看他一会儿,发觉他睡得挺熟,又不自觉将目光下移。
腹直肌和腹横肌好像没有,但他这个姿势让两条腹外斜肌十分明显,从腰腹两侧呈V字型深入皮带之下。百度上说这叫人鱼线,她也有。
原来也不是完全的弱不禁风,还是有点肌肉的嘛。辛星侧身躺着,没起也没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那两条线,脑中不禁回忆起在M国时看到的背面身材。
穿衣显瘦,脱衣肉也不多,骨架长得十分修长标致,哪儿哪儿看着都恰到好处的感觉。而且他真白,平平的小腹比翘翘的臀部还白,皮肤又细,毛发不多,干干净净。
比起那些或肌肉壮硕孔武有力,或骨瘦如柴干瘪污脏的男人身体,这家伙的,挺好看。
手从被子里慢慢伸了出来,搁在脸边停顿片刻,小指颤巍巍擡了擡,探向半寸之外。与那还带着她脸颊热乎气的皮肤轻轻一触,就快速收了回来。
辛星瞄了瞄韩子君,小声道:“喂。”
没动静,这种别扭的姿势他也能睡得那么香。辛星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指又搭上了他的侧腰,接着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也搭了上去,轻轻抚摸了一下。
嗯,和她想象的一样,又细又滑,忍不住又抚了一下。
腿脚还是没什么力气,即使她身体素质极佳,昨天那考验瞬间爆发力的一分钟也着实拼到极限了。
当时确实有点生气,韩子君面对别人时友善也罢,高冷也罢,针锋相对也罢,都很正常。可只要同她相处,人就作得不行,总是那么大惊小怪,张扬其事,放大所有的情绪。仿佛不这样作,她就不重视他似的。
他那浮夸的一声救命喊出来,辛星连怎么给死去的他报仇都想好了。
不过睡饱了觉,身体舒服了,心情也好多了。看在他这样坐了一夜,还让她一大早养了眼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没事更好,她不就希望他没事么。
辛星无声笑了笑,手指在那凝脂般的皮肤上又来回磨蹭几下,头顶突然传来哑声:“星星,不要……”
她触电般收回手,脑袋倏地蒙进被子,下意识想装睡,闭上眼才觉失策。都被他发现了还装什么呀,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才对,于是又露出脸:“呃,坐一夜冷吧?衣服拉好。”
她擡起脸,愕然发现韩子君竟是闭着眼的,面部表情十分痛苦。
“韩子君!醒醒。”她推推他,趁机把他的衬衫往下拽了拽,“你怎么了?”
韩子君睁开眼睛,目光茫然片刻,聚焦到她脸上,好半晌猛地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又弯腰,隔着被子搂住了她的脑袋,闷声道:“吓死我了,我梦见你得了横纹肌溶解症。”
辛星:“啥?”
“发烧,乏力,尿血,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后来死了。”韩子君真心实意地带着哭腔,“我怎么都找不到医生,没能救得了你……还好是个梦,还好你活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起来,你起来打我!”
辛星:……就说这人浮夸吧。
起床活动了一下,身体无大碍,但有透支后遗症,尤其是腰腹腿,昨天用得最厉害的三个部位,不仅无力还酸痛难忍,大腿后侧韧带又有拉伤迹象,毕竟四步一层楼连上十七层的短时运动量,上辈子的辛星可能也做不到。
睡了没俩小时的韩子君忙前忙后为辛星服务,给她拿拖鞋,给她穿拖鞋,扶她去卫生间,找新的洗漱用品,建议她泡一泡热水浴会舒服点,得到首肯后忙不叠去给按摩浴缸放水,始终挂着一副“我是罪人”的表情。
晨跑是跑不了了,等泡澡的时间,辛星掐着腰在客厅里慢慢走动。这栋楼的对面无遮无挡,也不需要窗帘,宽幅落地窗外天色渐亮,远处的街道上车辆增多,华宇大厦外立面的蓝色灯光也一层一层的熄灭了。
韩子君找了一套新睡衣放进卫生间,对辛星道:“我去买早饭,顺便给你买点药,你洗完澡就躺着好好休息,别再乱动了。”
他拿了车钥匙走到玄关,又回头道:“不如你就住这里吧,其实我们在一起,住哪边都一样。”
辛星摇头:“这个月有租客变动,要验房收房退押金,要和新租客签合同,还有好多快递得收,我可不住这。”
“那就住今天一天,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要,我说了不想保护你了。”
“星星!”
辛星瞪他一眼:“敏感时期救命能乱喊吗?我看你就是想害我。”
韩子君苦兮兮:“你是我女朋友,我怎么会害你呢,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好吗?”
辛星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教训,有意把话说得很重,“不好,别跟我说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女朋友和保镖是两码事。当时说保护你,是你答应听我的话,但是你现在把女朋友和保镖混淆在一起,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拿我不当回事,一点也不听话。”
她看着窗外景色,慢悠悠转动腰部:“都是保护人,韩阿姨比你配合多了,谢严冬又轻松又有钱赚,我图什么,免费保护你就图你耍我啊?我要跟谢严冬换,我去保护韩阿姨,让他来保护你吧,反正你也付他钱了。”
韩子君眨巴眨巴眼睛:“要不……我也付你钱?”
“一个月一万?呵呵,就你这样的,十万我也不干。”
“一天一万,两万也行。”
腰部不转了,辛星回过头:“一天两万?成交!”
韩子君想笑不敢笑:“那我还能搬去你家吗?”
“你说呢?”
“雇主的话……可以吧?”
一天两万,从女朋友的角度去看,这份道歉算有诚意;从保镖的角度去看,也不是不能再忍忍这个作精。
钝刀子割肉割久一点,她的护城河就可以挖深一点,瞭望塔就可以盖高一点了。
辛星反锁了卫生间,脱了衣服进入按摩浴缸,热水呈波浪状在她身周涌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她舒服地呼了一口气,靠在缸沿上闭起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了。
屋外似有脚步走动,她侧耳倾听片刻便皱起了眉头,韩子君不是还要去买药,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关掉按摩键,起身跨出浴缸,辛星拽了条毛巾胡乱擦了擦,迅速套上自己的运动装,赤着脚走到门边。两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简短对话几句,脚步就渐渐靠近主卧方向。
她立刻按熄卫生间的灯光,把门开了一条只能容纳一只眼睛的小缝。几秒后,身穿褐色夹克的男子身影从门缝里闪过。
卫生间的旁边是衣帽间,再往里走便是主卧,不一会儿辛星就听到了拉抽屉的声音。
台灯还亮着,遮光窗帘仍没有拉开。夹克男子蹲在床边,伸手在床头柜底摸着什么。忽然他停住了动作,那黑色漆面床头柜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形状不太像他那个板寸头的同伴。
他不动,阴影也不动,夹克男子感觉后背发冷,周边似有水汽弥漫。
猛回头的刹那,他右脑遭遇钝物重击,眼前一黑,来不及向同伴发出预警就失去知觉。最后留在瞳孔里的映像,是一个披散着水淋淋长发的恐怖女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