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新世界以前,辛星不知道玫瑰,百合,郁金香,满天星长什么样子,她只见过一种血藤的伴生花,紫黑色的花瓣,锯齿状的花蕊,隐藏在藤蔓的粗茎之下。等闲不开,缠杀了人,浸够了血才会把肥厚的花瓣绽放开来,妖异狰狞且带有剧毒。
在末世,送花给女孩子是诅咒。
但辛星毕竟是读过无数狗血言情小说的人,学会看电视看视频以后,爱情影视剧作品也追过几部。鲜花就是其中常见的道具,送花的意义更是正面积极美好的。
她想起了去年他第一次送花时,浮夸,不真诚,被威胁之后说放弃就放弃的表白,她没有放在心上,想必那时候他也没有。大半年之后第二次送花,他却没说什么令人不适的言语,一个劲叨叨着格森不好,让她受委屈了,仿佛这簇玫瑰只是随手一送,并无特别含义。
可是百度达人辛星知道,不同的花有不同的花语,红玫瑰代表着:我爱你。
她没法多想这三个字,也没法直视那一捧热烈的红,沉默着去拉后座的门,被韩子君阻止。
“行李放后面,你坐前面。”
“占满了怎么坐?”
他笑嘻嘻:“送你的花,你抱着啊。”
她脸上又表现出不自在来,“我不要。”
“为什么?我……”韩子君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只是为了迎接你,祝贺你取得预选赛资格,没别的意思。”
辛星哼道:“没别的意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韩子君心头一跳,观察着她的表情:“你知道?所以你不喜欢?”
“不喜欢。”
“是不喜欢花,还是不喜欢我送的花?”
“都不喜欢。”
韩子君笑容淡了,唇角僵硬地咧了咧:“我把它放到后面,你上车吧。”
格森训练基地在京郊,离酒店很远,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韩子君电话很多,戴着耳机接了一个又一个,通话时他笑意盈盈,与人称兄道弟,场面话一套一套的;结束通话,表情立马沉寂下来,安静地开着车,不看她,也不与她聊天。
之前还精神抖擞废话连篇呢,现在就情绪不佳了,就因为她说不喜欢?这三个字不是第一次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说,他听了那么多次,今天就接受不了了?
玫瑰被他放在了身后,那抹浓郁的红,总在辛星余光中挥之不去。
快到酒店时,前方道路发生拥堵,沉闷的车厢气氛终于有了变化。韩子君探出头去看前方路况,懊恼地啧了一声:“糟糕,前面好像有交警查车。”
辛星挑挑眉:“没事,大不了扣留车辆,处以两百元以上两千元以下罚款,拘留十五天。”
韩子君看她一眼:“你真是法规大全,我不要紧,关键车是借朋友的,不能连累他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驾照吊销超过五个月,可以去重新申领了。你不去,天天无证驾驶,被查到是必然的。”
韩子君无言以对,又伸头看看,“目测得有十几二十辆车,我们下去打车回吧,车就停这儿。”
“后面那么多车,停这儿亏你想得出来。”辛星没好气:“调头,换个地方停。”
“调不了,这里是单行道。”
“倒车。”
韩子君无语地看看她:“边道这么窄怎么倒?上路牙石啊?”
“倒车都不会,你是真没用。”
韩子君:……
辛星回头看看后方排成长龙的车辆,又观察了道路两边的情况:“为了不连累你朋友,我帮你一次。但是停好车,你要跟我去自首。主动自首的话,可以只罚款不拘留。”
韩子君诧异:“什么?”
辛星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跟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还是把我拖下水了,我的罚款你负责缴!”
韩子君:……
“熄火,”辛星一条腿跨过档位,欠起身揪了他一把“动作快点!”
韩子君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也跨了一条腿过去,辛星很迅速地收腿坐下,正坐在他两腿之间,又瞬间弹起,不满地回了下头:“你怎么那么慢,过去呀!”
热度一贴即离,发梢甩过鼻尖,韩子君闷不吭声,双手抵在辛星腰后,艰难蜷缩长腿挪换了位置。直到她重新发动车子,他才感觉自己的脖子和脸颊热得发烫。
这女人……真是粗鲁,瞎坐一通,坐得他差点没痛呼出声。
亏得这辆豪华商务车空间大,前车移动的时候,他们已经换了位置。韩子君没空再回味那几秒钟的痛觉和异样感受,目瞪口呆看着辛星神一般的操作。
只知道她会开摩托,不知她对汽车也如此熟悉。前车开出五米左右,她突然踩油门往前窜了一截,在后车还没跟上之时,火速挂倒挡,斜打方向退出了车队,毫不犹豫地把右边车身顶上了路牙石。
道路与路牙石之间距离太窄,不足以过车,因此没有别的汽车挡着她后退。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了四五十米的车,倒过一个胡同口才停下来,接着换挡给油,一个转向直接开进了胡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驾驶技术堪称老练。
两人直到天黑才回酒店,韩子君身心俱疲,进了客房就往床上一趴,不想动弹。
他驾照吊销时间延长半年,缴纳两个人无证驾驶的罚款四千元。因没有酿成事故,又有自首情节,首都交警对他做出了免扣车免拘留的异地处罚,没有连累朋友,已经是最好结果了。
没错,辛星帮他躲开查车,停好车就拉着他打出租去路段管辖的交警大队自首了,路都不用问,出租司机特熟。
他真的不明白,躲都躲了,以后不开了就是,何必非要去自投罗网自讨苦吃呢。可辛星说他抱着侥幸心理,总有一天会在违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需要敲敲警钟……
来首都前的那点小雀跃小飞扬,今日消沉。退营也不是舍不得他,知道玫瑰的含义所以也不愿收,在她心里,对他的初印象就没有淡去过,始终认为他是个徘徊在违法犯罪边缘的人。
什么狗屁化学反应,到底是他自作多情了。
“叩叩。”
韩子君没精打采地起床开门:“我不想吃,你问问辛星吃什么……”
红彤彤的玫瑰又盛放在他门前,经过大半天的折腾,不但没有枯萎,花瓣上还沁着细小的水珠,显得越发鲜亮饱满。
周遇有心,让他去取车拿花,他还知道喷点水保鲜。
玫瑰后的女人比花娇……并没有,她一点也不娇,不施脂粉的脸庞只能算清丽干净,甚至还带了点朴素感。眼神里永远没有浓烈的喜恶,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情绪总不明显。非专业研究人士,根本揣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韩子君就是专业研究人士,研究辛星很久了,眼睛看不出端倪,就分析微表情,没有微表情,就从环境,状况,行为来判断。比如现在,面瘫辛星捧着花上门,意图不言而喻。
他叹口气:“送给你的,你不喜欢就扔掉吧,不用还给我了。”
辛星张了张嘴,被堵住话头一时无言。进房间看到本该留在车里的花出现在写字桌上,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还给韩子君,顺便再告诫他以后不要乱送东西,尤其是这种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但摒除特殊意义,的确是挺漂亮的一束花,放在他自己房间也不错啊,花钱买的扔掉多可惜。
“扔哪儿?”
“随便。”
“……我不知道,你扔。”辛星把花递给他,顿了顿又道:“要不你留着,等它枯了再扔。”
韩子君看她一阵,忽然笑了,侧身让开路,“进来等我会儿,我去洗把脸,马上一起吃饭。”
“这个呢?”
“放行李台上吧。”
他进了卫生间,许久没有出来,水流哗啦啦响着。辛星把那束花放在行李架上,盯了半晌又挪开视线,打开手机百度,手指刚贴上去,搜索记录就列了出来,第一条便是:玫瑰。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搜索了,去年看小说的时候搜过一次,今天坐车时搜过一次,现在并不是想搜,只是闲着没事干而已。
百科,图片,种植方法,寓意……
她滑来滑去,似乎无意蹭到了那条小蓝书笔记:玫瑰花是爱情花,红玫瑰是我爱你,对你的热情如熊熊烈火,白玫瑰表示爱情的纯洁;一朵是唯一,九朵是长相守,九十九朵是天长地久……
她深吸一口气,速速退了出来。好烦人,不喜欢,跟她没关系!这个韩子君,洗个脸掉水池里了,怎么还不出来!
韩子君出来的时候,辛星正在那束玫瑰花前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他脑中灵光一闪,迅速回身又把水龙头打开,然后悄悄走出。房间铺了地毯,他刻意放轻脚步,借着水声的掩盖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见她用手拨拉着花枝,嘴里气声喃喃:“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他屏住呼吸,静静站了片刻,心海又翻起小小波澜,他猜得没错,猜得没错!见到辛星上门还玫瑰花,却又不太想扔的表现,他就感觉到了,她心里也许并不是那么排斥的。
明明喜欢,却不好意思承认是吗?顾明宣曾跟他说过,女人是种奇怪的生物,接受不一定是真接受,拒绝也不一定是真拒绝,言不由衷口是心非是她们共同的特点。
原来是真的,连辛星这样简单粗暴的女人也不能免俗。
韩子君的好心情回来了,被打击后的消沉郁闷刹那间没了影,雀跃飞扬重新涨满胸腔。
喜欢就好,她只是刚硬惯了,不知如何面对柔情吧?只要知道她并不是毫无涟漪,他就觉得他又有了攻陷钢铁心防的勇气,又有了厚颜死缠烂打的动力。
看着她专心致志数花朵的模样,韩子君心头软绵绵的,缓缓贴向她耳边柔声道,“不用数了,一百……”
话没说完,辛星突然一肘戳到他胃部,连头都没回,背贴胸准确地抱住他胳膊,来了个大力侧身摔。
“啊哦!”韩子君猝不及防被甩往前方,整个人撞向花束,又和它一起摔落在地。
不得不说,这束大玫瑰包得可真结实,又撞又摔,最后歪倒在韩子君胸口也没散架,只是掉了几片花瓣而已。
他眉眼皱成一团,痛苦地蜷身:“我的腰……”
辛星瞠目,愣了一瞬忙去扶他:“你,你怎么不出声?”
韩子君举手拒绝她的搀扶,缓了许久才将花束胡乱拨开,狼狈爬起,扶着腰怒瞪辛星:“你他妈神经病啊又打我!”
“我怎么知道是你。”
“房间里除了你就是我,还能有谁?”
辛星抿了抿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韩子君不领情:“等你杀了我再道歉有用吗?”
“那……谁让你想偷袭我,我本能反应。”
“我偷袭……”韩子君气得腰疼心口也疼,食指点着她:“被害妄想症,我跟你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对了,辛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实话说,她动手不仅仅是本能反应,更多的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水流声降低了她的警惕性,以为韩子君说洗脸其实是洗澡去了,然后她就做了一些好奇但不该做的事情。被他发现,脑子一空,除了动手她想不出别的应急办法。
正在这时,客房门又被敲响,韩子君一瘸一拐往床边走,压根没有开门的意思。辛星只好过去打开,一个男服务员推着小餐车冲她微笑:“您好客人,您的双人晚餐来了。”
“双人晚餐,我们不下去吃了吗?”辛星看看韩子君,他已经趴在了床上,脸埋进被子,不想搭理她。
牛排意面烤鹅沙拉水果红酒,还有赠送的香薰蜡烛和一对粉红小熊玩偶,韩子君在感觉到辛星有可能口是心非后,就当机立断在卫生间里安排了这一切。他想试探辛星的心声,如果她肯留下来与他在私密空间共进晚餐,接受他有意制造的暧昧氛围,就证实他的感觉没错;如果不肯,那他就一个人吃。
晚餐还没送来,他的感觉就被证实了,然而高兴不过三秒……
韩子君听着服务员介绍菜品,布餐,祝他们用餐愉快,辛星道谢,以及开门又关门的动静,只觉得腰好疼,心好累,被这一摔摔得旖旎心思全无。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像辛星所说的“心理扭曲”了。他不扭曲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狂野的女人呢?现在还没特殊关系,还保持着距离,以后若真让他得偿所愿了,天天生活在一起,他不会三天两头就得挨一顿吧?
胡思乱想一阵,韩子君发觉半晌没听到辛星的声音,她毫无诚意地道个歉就再不管他了,也不来看看他的伤势,也不说话,搞什么名堂!还等着他没脸没皮的爬起来主动原谅她吗?做梦!
韩子君从被子里悄悄擡起半边脸寻找辛星的身影,一看之下大怒跳起:“你在干什么?”
辛星坐在小方桌前,手里抓着一只鹅腿,腮帮子一鼓一鼓,含糊不清地道:“吃饭啊,你不吃吗?”
阔别槐城七日,辛星就回来了,这是俱乐部众人都没想到的事。韩子君临走说好放一个月的假,外地的回家去了,本地的也没来。他不通知大家返工,辛星也没催,一个人去训练馆开门,训练,锁门,回家,持续了三天。
直到谢严冬发了条问候的微信,得知她已返回,馆里才又多了一个人上班。
教练杂工没来,韩子君和周遇也没来,从首都回来后两人就不见了。电话不打,信息不发,也不回晚安,重现以前消失的状况。这几天只有周遇联系她,告诉她老板在跟人谈投资,让她休息几天再训练。
辛星知道,他又生气了。
那天他不知犯了什么病,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气急败坏地戳穿辛星数花的事,又丧心病狂地嘲笑她心口不一,被她结结实实揍了两拳。眼圈青了,嘴角肿了,屁话不再说了,人也生气了。回来的火车上,她和周遇坐在一起,韩子君不但换了座位,连车厢都换了。
鼻青脸肿的怎么去谈投资,继续戴着他的墨镜口罩?
辛星打了十分钟沙袋,脱下拳套发了会呆,旁边递来一瓶水:“不打了?”
刚开始怎么能不打,辛星推开水:“不渴,一会儿再打。”
谢严冬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不舒服就不要硬练。”
辛星笑:“你从哪儿看出我不舒服?”
谢严冬腼腆:“感觉你今天……”
“等等,”辛星打断他,侧耳倾听一阵,“我的手机在响。”
她的手机放在休息室的置物柜里,离沙袋区老远,又隔着墙,怎能听见?可她就是听见了,确实在响。
进休息室拿出电话,是周遇打来的。前天给韩子君发微信问伤情,他至今没回,真气得不轻。
“喂。”
“辛小姐,韩总没去训练馆吧?”周遇口气急躁。
“没有,怎么了?”
“我联系不上他了,他说今天上午要去见一个投资人,让我十一点钟去公司等他的。但是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公司没有,酒吧没有,家里也没人。”
“现在两点钟,也许他有事耽误了,你给他打电话啊。”
“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韩总手机关机了,他绝不会关机的。”
辛星不太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遇犹豫再三,道:“他要见的那个投资人和他有点矛盾,以前就关过他一次,我怕……”
辛星眉头皱起来了:“关过他?什么人?”
“姓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