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光没法开口,无论是韩子君讽他热心过头,还是他表示过教不了辛星的话都没法说,说出来就好像印证了今日答应做教练是别有用心。
他沉默地看了韩子君一会儿,耸耸肩冷笑:“韩总对我有意见,教练的事算了。”
辛星刚想张口,韩子君立即道:“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你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就事论事,不理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问问罢了。”
他转头望着辛星,脸部线条又柔和起来,“虽然星星的训练团队组建,教练资质考察这些都是我的工作,但是我充分尊重她的意见。既然你们私下已达成共识,我不会多加干涉,那就合作愉快吧,叶先生。”
说着他伸出手去,姿态大方,微笑从容。
话说得漂亮,可其中的尖锐叶光又怎能听不出来。辛星是有经纪合约在身的人,比赛之外的事都该由经纪人处理,就算她看中了某个教练,也得让经纪人出面聘请。私下里接触,就是不把韩子君放在眼里,他表面尊重不代表内心认同。
叶光也曾有过经纪人,也知道经纪人与教练发生冲突时,拳手夹在其中的左右为难。韩子君排斥他,以后合作怎么可能愉快?
他没接那伸过来的手,一言不发转身走开。
“叶先生!”
“叶老师!”
韩子君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跳下拳台远去,尴尬地收回手:“叶先生还是误会了什么吧,我对他真的没意见。”
辛星侧目:“没有吗?你前几天还跟我说他坏话呢。”
韩子君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我是公私不分的人吗?我个人是觉得叶先生缺乏了一点分寸感,但他在业内的声望我也是认可的,只要对你有帮助,我愿意聘请他。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不认可我,敢情要和他合作,我还得退出团队吗?”
辛星不吭声,韩子君歪头看她的脸,眼睛眨巴出一波碎光——心碎的光:“星星,你不是要因为他跟我解除合约吧?”
周遇站在一边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我运筹帷幄聪明绝顶,商战手段狠辣,个人风格高冷的老板哪儿去了?这黏黏糊糊委屈巴巴的,感觉吃错了药的样子。
“你又没做错事,解除什么合约,”辛星叹口气,“吃饭去吧,我饿了,改天再跟叶老师谈谈。”
两人一起走下拳台,周遇跟在身后,听老板又道:“我真的想不出来我哪里得罪了他,就算我说了他坏话也是跟你说的,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敌意呢,奇怪。”
周遇:……奇怪两个字的音调,我幼儿园毕业以后就没这么发过了。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辛星辞职未果。顾明宣不赞同她付钱训练的想法,并甩出一份五年代言合约,告诉她只要签了,会馆资源随便用,她打比赛他赞助,每年还会给她一笔代言费。条件就是允许会馆使用她的个人形象和头衔,需要她站台时她得出面。
她不觉得自己的头衔了不起,区区散打之星,和那些全省冠军,全国冠军,世界大赛取得过名次的教练根本不能比。而且论形象,有的是比她好的,现在会馆外立面墙上挂的宣传广告就是健美操教练和瑜伽教练,身材好气质佳,阳光健康有活力,让她这个审美水准有偏差的人看了都得觉得美。
顾明宣说,他看中的是长远价值,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她以后的成就定能让所有人仰望,海尔士不会做亏本生意。
打过几场表演赛后,微博已经能搜到“郭欣”或者“辛星”的名字,某视频平台上她的精彩瞬间也在被爱好者们分享传播着。韩子君给她分析,随着她将来参加比赛越来越多,出名是早晚的事,代言广告找上门也是必然的事。论财力,小顾总背靠顾氏,不输任何人;论情分,他不仅是她老板,也算朋友,代言可以签。
叶光拒绝了兼职给她当教练的请求。辛星问是和韩子君有什么误会吗?他说不是,只是那天为她高兴,脑子一热答应做教练。可是回去想想,他在海尔士上课够忙了,再兼做教练,就背离了他当初退休过悠闲生活的初衷。
辛星:……很忙吗?这俩月总共就看到你带了三个学生,其中两个交了钱以后压根不来上课。你每天大把时间和我过招,指点我技战术,这和教练有什么区别?
然而叶光就是不同意把教练之名坐实。辛星问,那我还在海尔士训练,顺便请教你可以吗?他答,随便你。
于是辛星就和顾明宣签合约了,小顾总不在乎她那三瓜俩枣的年卡费,她也喜欢在熟悉的环境里训练。更重要的是除了叶光,她至今还没发现谁的水平配为敌手。
韩子君听闻此事又是长吁短叹一番,口口声声说要去找叶光恳谈,解除误会,尽量把辛星心仪的教练聘请到。然而他根本没去,喜滋滋地订了空中餐厅,约辛星共度跨年并商讨一下明年的工作。
三十一号当天,租户中还有三家没有续约付钱,也没声明不续,默默然像没这回事一般。辛星亲自上门通知,按照惯例,付租的最后期限是一月五号,不续约的话,五天之内搬家,不要妨碍她招租。
三家里有两家是民居,门挨门的邻居,一户没有人,另一户独住一个年轻女孩。她说她续约,但是现在没钱,让辛星多宽限她几天。
“五天还不够吗?”
“老板拖欠我工资,正在申请劳动仲裁,春节前拿到了我一定付。”
“不行,最多同意你押一付一,五号之前把两千四打给我,不然你就搬家吧。”
女孩突然激动起来:“你这破房子墙皮剥落,下水不通畅,宽带我自己装的,要不是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我早就不租了。”
辛星不认同:“老市中心,公交站三分钟,地铁站五分钟,楼下就是饭店超市,生活极其方便。房子是老了点,但是别的房东涨价我没涨,一千二一个月,想租的人都在排队,你不租你就搬嘛。”
女孩脸色难看:“我租了三年了,让你宽限几天都不行,我去借钱交租行了吧!楼下电子门也是坏的,外面的人随便进进出出,我东西都丢过好几次了,找谁赔去!”
辛星本要走,听这话又转过身:“你丢过东西?在家丢的吗?”
“就是在这破房子里丢的。”
“财物丢失为什么不报警?”
女孩白眼:“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报警有什么用?这楼里可不止我一个丢过,楼上502,楼下303都丢过。”
辛星奇怪:“都丢过,丢什么了?”
女孩走出门,指着走廊上的晾衣杆:“内衣内裤,丢了好几次,不知哪个变态偷的恶心死了,现在我们都不敢把内衣挂在外面。”
这栋楼是通廊,房间内没有阳台,租户洗衣晒衣都挂在家门外,一眼望过去像万国旗一样花花绿绿。
条件是简陋些,可租金在附近几条街真的算最实惠了,几乎所有租客都选择了续约。而安全问题也并不像女孩说的那么烂,楼下电子门没有坏,只是被人卡住了,方便快递外卖员的出入。
所以有人专门跑到楼上来偷女孩的内衣内裤?
辛星没说什么,敲了半晌隔壁的门没人应,就在群里圈了402的租户,让他抓紧交租,但对方没有回应。
接下来她去了六婶包子铺,六婶还是老一套,困难没钱,降点房租。辛星明言降房租不可能,看在包子铺也是老租户的份上,可以半年一付。其他店铺都已经续约付租完毕,婶子还是尽快吧,尽快付或者尽快搬。
六婶在她走后跟老公六叔说,小妮子比郭长海难讲话多了,那么多房子收租,一年降她个万把块又怎么了?也就今年困难点,明年保证不少她的。太苛了,就差她这点租金年都过不去了?
六叔:……你这说的也是屁话,换你是房东,你愿意降不?没涨就不错了。
还好有六叔这么个通情达理的人,辛星在吃晚饭的时候收到了六婶打来的九万六千元,使她正在备受冲击的心灵,增添了一丝金钱带来的快乐。
彼时她站在一百二十米的高空水晶连廊俯瞰槐城夜景,头顶和脚下都是透明的,别提多刺激了。
踏进餐厅第一步她就僵住,服务员在前躬身引路,萤火虫般的光点从他脚下一闪而过,辛星心跳加速,手心冒出汗来,站在原地不肯前进。
韩子君俯在她耳边说:“你别看下面,看前面吧台,鲜花,还有那么多吃饭的人。大家都掉不下去,你也不会掉下去,跟我走。”
他把胳膊伸向她,辛星扯住他的袖子,走了几步又抓住他的小臂,目不斜视地走到订好的桌子边坐下来,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韩子君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恐高啊?要不我们下去找别的餐厅吃?”
这家空中餐厅高悬在大厦四十层外,做成了环形连廊状,三面透明观景,美中带险。跨年夜生意很好,辛星扶着桌角坐了一会儿,看服务员走来走去,前桌的客人们谈笑风生,心里渐渐安定。
“不麻烦了,就在这儿吧,我不恐高。”话是这样说,她的视线却一直放在餐厅内部,没往右侧偏一下。
“是不是没上过这么高的楼?”
“嗯,没有电梯。”
末世高楼林立,一般搜资搜个十几二十层已是极限,再往上爬危险系数增加,也耗费体力。
韩子君笑道:“下面是纯钢支架,很安全的。从这里看槐城夜景特别美,站起来看感觉更不一样,你试试。”
辛星慢慢地把头转向右方,瞳孔中映出一片璀璨。
她静静看了一分钟,站起身又看了一分钟,然后走到透明幕墙前,双手谨慎地贴上玻璃按了按,便就那么站着不动了。
她并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餐桌和玻璃之间窄窄的过道上站了好几个顾客,只是人家都在边看边讨论,只有她一个人看痴了去。
上可见星月闪闪,下可见万家灯火。楼宇溢彩,道路流光,从高处望去,仿佛天幕倒转,星河就在脚下,世界就在脚下。辛星无法形容心中复杂感受,开阔有之,震撼有之,更多的是感恩她妈和神明赐下的幸运。
韩子君看着她把额头抵在了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心想可怜的末世人啊,啥也没见过,这只是小场面,以后跟着我,你大开眼界的机会还多着呢!
菜品上桌,辛星归位,侍者给两人倒上红酒,韩子君举杯:“再过四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明年更好。”
“你也更好。”辛星与他碰杯,抿了一口,颜色漂亮可是不好喝。
“元旦到春节这段时间我不忙,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们一起去玩玩?”
辛星摇头:“四月和六月都有比赛,我训练不能停。”
“你训练就没停过,几个月了,总得休息休息,玩一个礼拜也耽误不了你明年的比赛。”
“不训练也要打每周一场的表演赛,七场就是一个多月。”
“谁跟你说每周一场?一共签了十场,你可以连周打完,也可以隔一个月打一场,场次安排随你。再说了,过年期间大家都要休息,哪有人看拳赛。”
辛星对“玩”没概念:“玩什么呢?”
“哦,那可太多了。”韩子君今晚穿了一件卡其色的菱格休闲外套,里面配白色字母卫衣,头发没做任何造型,松软地覆盖了一半额头,眼眸清亮,薄唇水润,看起来像个乖觉无害的学生。
“槐城这么冷,我们可以去温暖的,有大海的地方度年假,游泳冲浪潜水晒太阳什么的。你要想来点刺激的,还可以去跳伞蹦极攀岩速降,总之好玩的很多。你既然来了,就出去走走,长长见识,老闷在场馆里训练打比赛有什么意思?”
“赚钱啊。”辛星听他说,心里也意动了几分。
韩子君笑了:“钱要赚,人也要休息。我已经给你联系了京城MMA俱乐部,等你打完省里的比赛就去参加他们的选秀,明年会很忙的,这段时间不玩,以后就没时间玩了。”
“MMA选秀?”
韩子君摆摆手:“上网查查就知道了,我可是做了很多功课呢。你签给我,我就要为你的前途负责,训练休息比赛要统筹计划科学安排,任何事都过犹不及。”
她打开手机查百度,韩子君又道:“听我的吧,过年出去玩玩,回来好好训练。坐过飞机么?”
辛星淡淡哼了一声:“没坐过飞机,开过。”
韩子君惊讶:“你会开飞机?”
“直升机,不会,只开过一次。”
韩子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不会还能开?上天了吗?”
辛星微微一笑:“上天了,降落的时候受了点小伤,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开。”
不会开怎么降落的?听起来是个很惊险的故事。韩子君感觉辛星心情不错,两人间的气氛也很好,有心想多打听点她的事儿,便拐弯抹角道:“直升机都敢开,你还恐高。”
“我说了我不恐高。”辛星手指滑动着屏幕,通知栏跳出一条新闻,她看到标题,眉头皱了皱,点开那条新闻。
“嘴硬,刚才进餐厅瞧你吓的,开直升机是你当时着急没顾得上害怕吧,有人追杀你,还是……”
一句话没说完,辛星猛然擡头看向他,韩子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眼中片刻前的轻松愉悦不见了,注视他的目光很有些森冷之意。
“怎…怎么了?”
“我看到一条让人不舒服的新闻。”她慢慢收敛了外露的情绪,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机面向他:“这张照片明明是借位,傅景阳和那个女的根本没抱在一起,标题竟然起得这么恶心。还有一条,他和陌生女人擦肩而过也能写成幽会,假得可笑。”
韩子君:……你怎么知道是陌生女人,你那么火眼金睛吗?
“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类似新闻了,郁薇和傅景阳感情很好,显然有人故意搞鬼想破坏他们,究竟是谁这么憎恨郁薇?”
韩子君:……思路清奇,通稿明明是针对傅景阳,没有提到郁薇一个字,你从哪里看出憎恨她了?
“韩子君。”
“啊?”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作为郁薇的好朋友,我们帮她做点事吧。你认识的人多,就负责找出这个乱发新闻背后搞鬼的人,我负责教训他。”
“怎,怎么教训?”
辛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打断他的四肢,让他不能再胡编乱造;割掉他的舌头,让他不能再胡说八道。”
韩子君:……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