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琪一审后不久,诉郭长海的民事案展开了第一次调解。当事人面对面,调解员做双方工作,希望能在庭外达成共识和解,不浪费法律资源。
辛星不在乎是开庭还是调解,她的诉求就是郭长海返还她十八岁以后的租金收益。前几年的租赁合同一份不少,数额明确,共计一千七百一十万元
郭家三口拆骨卖肉也拿不出这么多钱。郭长海梁晓燕两口子哭得像死了亲爹,拉着调解员的手把郭欣从小到大的琐事都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他们对她的疼爱,妄图以亲情来逼辛星退让。
严格按照法律行事的话,一千七百多万全部属于郭欣个人财产,她狠一点完全可以申请一分不少的追讨。就算刨除郭欣每月五千零花和郭长海单转的七十万,他还需返还一千六百万。
但是辛星在调解员的苦口婆心下让了一步,她表示只要郭长海能证明其中哪一部分钱用于家庭生活,包括四个人的吃穿用度,郭欣和郭大宝的教育费用等等开支,哪一部分就不用返还。证明不了的她必须讨回。
随郭长海在外购房也好,赌博也好,没必要一一查清,她就跟他算租金总账即可。
调解员都觉得辛星确实顾念亲情,三口人五年的生活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教育费都不计较了,其他的不还真没道理,那是人家亲妈留给她的遗产啊。
郭长海哪里能拿出一千多万生活开支的证明?
调解进行了四个小时,辛星左边坐着韩子君,右边坐着李律师,全程面无表情地看两口子表演。痛哭加诉苦三个半小时后,郭长海彻底明白继女是不会回心转意了,索性耍起赖来。没钱,法院看着判吧,反正他没钱。
调解员说,有多少还多少,后面的可申请延期分期。他还是那句话,没有,一分都没有,家里马上连吃饭钱都没有了,三口人没工作,房子也被冻结了,干脆把他们抓到大牢里去蹲着算了。
大牢不用蹲,但钱一定要还。不还就应诉,这种证据确凿的侵吞财产案,都不用律师多费什么力气。调解员显然也明白郭长海上庭必败,结束调解前跟他宣传了有关法律知识。
败诉之后拒不偿还,法院将采取强制执行措施,冻结扣押划拨变价他名下财产和未来收入,也就说他仅存的一套房子将抵债给辛星,他本人还将被列入失信名单。成为老赖后的影响自己上网查查就知道了,而且债不随人消,就算他死了,他的配偶和法定继承人也将继续履行还债义务。
辛星临走前经过面色颓唐的郭长海,说:“我知道你还不起。”
他眼中的期待还未升腾起来,辛星又道:“所以你下半辈子别想好过了,还有你老婆,你儿子,都别想好过了。我会一直盯着你们,这是你欺骗背叛我妈的代价。”
“欣欣!”郭长海拍桌子大叫,鼻头通红,眼珠浑浊,毛孔粗大,状如困兽。他指着韩子君:“你现在对我误会太深,我什么都不说了,什么也不要了,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我对不起你妈,我们解除父女关系也无所谓。但是请你看在我们二十二年感情的份上,听爸爸最后一句肺腑之言,这小子不是好人!他才是真正想侵吞你财产的人!”
辛星看看韩子君,他只有一声嗤笑。
郭长海见辛星似在沉思,忙道:“你想想,你小时候他打过你,抢过你的零食,扯烂过你的书包;长大了从来不跟你说话,你和他打招呼,这小子像聋了似的,现在天天跟着你为什么!从杨天琪那件事之后,他就开始跟你套近乎了,为什么!因为他发现你有钱,有利可图了,他挑拨我们父女关系,把好好一个家捣散了。欣欣啊,你醒醒吧!你要是相信他,你妈在天有灵也不能安息啊!”
“闭嘴。”辛星沉脸,“你不配提我妈。不要再叫我欣欣,你给我的姓与名,从今天起还给你。还有,我早已成年,不需要解除父女关系,我和你本来就不是父女,现在更只有债务债权人关系!”
“欣……”郭长海的垂死挣扎被她无情丢在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两个男人离开了调解室。脊背挺得笔直,走路步履坚定,在律师与她说话时,头也不曾偏一下,气场陌生得令人心惊。
纵使早就知道继女变了,然而每一次相见都让他感觉更陌生一分,今日对坐,郭长海发现她不仅身材改变,气质改变,似乎连五官都有变化。那个记忆里喜欢噘嘴,撒娇,笑起来像个胖瓷娃娃的小姑娘,那个天真,无脑,他说什么信什么的小公主,不见了。
继女改变巨大的原因郭长海百思不得解,比起抑郁症,背叛后遗症,复仇综合症,他更愿意相信她是受人唆使,迷失了心智。故而一股脑将愤恨全转移到韩子君的身上。
理亏怨不着继女,还怨不着外人吗?破坏人幸福家庭,姓韩的天打雷劈!
辛星最近很忙,前晚打过第二场表演赛,昨日和律师见面,今天参加调解,几个有异议的租户还在等着与她对话。五天之后第三场又要来了,管中泽问她可不可以开放拳台,意思是不止本部,其他俱乐部的拳手也可以前来挑战。
因为刘夏江之后,本部男拳手死活不愿跟辛星打,提高分成比例也不愿,个个爱惜羽毛。第二场还是于帆冒着断送职业前途的风险顶上的。辛星打了平胜平,没有血腥场面,切磋性质居多,但观众爆满,有人甚至已经开始预订下周下下周的票了。
后面还有八场合约,管中泽舍不得放弃男女对战这个卖点,本来打算找不到人上,他就自己上,反正也不在拳坛混了,有钱赚他不怕丢人。正好另一家格斗俱乐部的老板来找他,提议让自己手下的拳手来挑战辛星,自负奖金,辛星赢了他愿意多付她一份钱,条件就是言明这是双方俱乐部的合作之战。
一个想借东风,一个正愁拳手,一拍即合。管中泽先把辛星吹捧了一番,再说出计划,让她好好考虑,礼拜四之前给答复就行。
韩子君不赞同,他认为那家俱乐部老板没安好心,想砸辛星的场,到时候派出来的拳手不定会使什么下三滥招数。
叶光则觉得接受挑战没问题,但需要事先定好级别,不能以轻量级对重量级。
辛星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多挣一份奖金,干嘛不打?只要给钱,拉一头变异熊上来她也照打不误,又不是没打过。
辛舒然教过她很多格斗技巧,但真正的杀招是她十年独自生存摸索历练出来的。她的强劲对手都不是人,遭遇便是生死局,经过的凶险与磨难,岂是这太平年代靠打沙袋踢桩练出来的武者可比。
在她眼里,不管男拳手女拳手都太平和了,煞气不足,杀气有限,偏重技术,注重规则,打起来需要动脑子,时刻提防着别把人打死了。
别人看她觉得不可思议,夸她天赋异禀,其实直至今日,辛星最多恢复了三分之二的水平。没办法,郭欣底子太弱了,她必须天天训练以保持状态提高体能。
上两周练得有点狠,早晚各一个负重十公里,四肢绑着沙袋和叶光对招,增加杠哑锤铃力量练习,一练就是七个小时朝上。拉伤倒是没有,不过肌肉也有些酸痛难忍。她去杏林堂买膏药的时候,王老大夫说自家膏药只管跌打损伤,她这是疲劳,需要按摩和休息。
当时老头给她捏了一分钟肩颈,效果立竿见影,头脑清醒,肩背轻松,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舒适通透感。她深感神奇,第二天练完又去了一趟,老头让她趴上按摩床,做了十五分钟背部穴位点按,收费五十元。
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看杏林堂的黑底金字大招牌,心想不愧是祖传中医,能把郁薇她爸脚趾头针出知觉的高手,这点穴按摩技术比健身会馆里的高级按摩师靠谱。
昨天练完就和律师见面,今天在法院僵坐一下午,她又想去光顾杏林堂了。用钱换得身体的快速恢复,然后挣更多的钱,她认为很值得。
于是韩子君的庆祝两场连胜,与她空中餐厅看夜景计划泡汤了,辛星表示按完摩她就去吃张记烧烤,经纪人想吃大餐就自己去吧,她吃完还要夜跑。
韩子君:我也想吃张记烧烤。
王老大夫没多老,六十多岁,戴副黑框眼镜,面白无须,慈眉善目。见到辛星又来了,笑呵呵把她让进了按摩室。
辛星脱掉外衣鞋子,把长袖棉衫塞进裤腰,转身趴在按摩床上。
王大夫拍了拍她肩膀,又捏捏她大臂:“肌肉紧得很啊,运动锻炼要适度,造成肌肉劳损就不好了。”
“嗯。”
王大夫洗了手,从脖子捏起,捏肩膀,手臂,再一路点按穴位到腰椎中段,然后双掌从肋后往肩胛推拿。力度够大,辛星感觉肌肉酸麻,又透着一股舒畅感,闭上眼睛全身放松。
“把衣服掀起来,我给你点按腧穴,这里强肾健体,消肿减痛效果最好。”王大夫拍拍她的腰。
辛星没多想,伸手把后腰的衣服往上掀开一寸。
“再掀高……”
“干什么呢?”
帘子一掀,韩子君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辛星露出半截光洁细腰,狐疑地望了王老大夫一眼。
“我这有病人按摩呢。”王老大夫扶扶眼镜:“是小韩啊,看病拿药出去等着。”
韩子君白他一眼,伸手把辛星的衣服拉了下来,“按摩掀人衣服干什么,隔着衣服不能按啊。”
“这说的什么话,我是大夫你是大夫?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韩子君出去了,没有几秒又进来了,自个儿搬了张凳子往床边一放一坐:“我跟她一起的,她按摩我等着她。”
“出去等。”
“我就在这儿等,怎么了?你开门做生意的还往外赶客。”
他翘起二郎腿,手臂搭在大腿上,瞪着王老大夫,还朝辛星努努嘴:“按啊,我看着你按。”
王老大夫生气了:“你干嘛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不按就走,我不做你生意。”
辛星擡起头:“韩子君你哪儿那么多废话,王大夫别理他,按吧,衣服还要掀吗?”
王老大夫脸色铁青,狠狠瞪了韩子君一眼,动手揉按起来,没有再提掀衣服的事。
韩子君警惕地盯了他一会儿,对辛星道:“我给你请的按摩师下周就到位了,以前是国家曲棍球队的随队按摩师,有高级资格证的。”
“很贵吧,没必要花这个钱,我觉得王大夫按得就不错,比会馆师傅按得好。”
王老大夫傲然轻哼:“小郭还是识货的,那些什么高级按摩师都是浪得虚名,不知在哪儿学了点皮毛,考个证就敢上岗,我这可是祖传手艺。”
韩子君不理他,歪头靠近辛星:“训练室地点已经定了,马上就开始装修。改天你去看一看,不比小顾那儿的差,而且专供你一个人使用,你以后不用跟在客人后头等器械了。”
辛星转过脸:“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我想辞职。”
韩子君没意见:“辞啊,本来就是个过渡,你走上职业道路了,那个闲班也不用上了。”
“不是,我是说辞职后以客人的身份继续待在会馆。叶老师和万老师都在,我还需要他们的指导。”
自去海尔士,正事儿没怎么干,占人器械的便宜倒是不少,还遇到了万琛和叶光两位伯乐,为她指出一条光明大道。她想向顾明宣提出辞职,不用再给她付工资了,她要转为客人,办张年卡,付钱训练。
“啧,”韩子君摇头:“你知道我正在给你谈的教练是谁吗?全国自由搏击四届金腰带得主崔明峰,还有陈玉生的同门师弟,拿过散打比赛大满贯的刘潇。至于泰拳教练嘛……也不是只有叶光一个人强,国内找不到合适的,我给你到T国找更正宗的去。”
辛星侧趴着,颊上的肉随着身体推动一挤一挤的,笑起来眼睛弯弯似有星光:“我要那么多教练干什么?我不拜师,也不用人来教我打拳,我只需要一些规则上的指导,比赛经验上的指点,有叶老师和万老师足够了,你把请教练的钱分给他们吧。”
“不行!”韩子君断然拒绝,“这是合同上写明的,我必须要给你配备的专业团队。”
“那就请叶老师和万老师,正好我也准备继续在会馆训练,他们利用空闲时间指导指导我就行了。”
“不行!万琛可以,叶光不行!”
“为什么?”辛星不解,“叶老师对我帮助很大。”
韩子君沉着脸,“你不觉得叶光有点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
韩子君沉默了片刻,脸色渐渐和缓,手肘撑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怎么说呢?我不是说他不好,前辈欣赏优秀的后辈,有提携之心很正常,可是你们毕竟是异性,你懂我意思么?你看人家万老师,带着你打比赛,跟你距离保持得多好。叶光他对你……是不是缺少了点异性之间起码的尊重和分寸?”
辛星不回避他的注视,道:“你现在离我这么近,是不是也缺少了点异性之间起码的尊重和分寸?”
韩子君:“……我是你经纪人。”
“你不是异性?”
韩子君倏地远离她,又不高兴地沉了脸:“我是为你好,听不听随便你。”
“那我要请叶光做教练。”
“不行!”
辛星笑起来:“韩子君,叶老师是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又记仇了吧?你真是个天生喜欢树敌的性格,有人招你你记仇,没人招你,你也要无事生非。”
韩子君诧异地摊开手:“我什么时候无事生非了,干嘛突然对我人身攻击?”
“你无事生非的还少么,小时候郭…我招惹你了么?你干嘛打我,抢我零食,撕我书包?”
王老大夫闷不吭声偷听两人对话,云里雾里半天了,这会儿才算找到了共鸣。鄙视地看了韩子君一眼,“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小子从小就没礼貌,现在还是跟个土匪一样。”
韩子君:……很好,继阴险之后,又多了记仇和无事生非的标签。自己与郭欣幼年时期那点鸡零狗碎的小纠纷,跟你辛星有毛关系,郭长海说两句你还记上了,我说我抱歉你怎么记不住呢!
又跟你个死老头子有毛关系!
说老子像土匪,老子三岁的时候就看你长得跟大内总管似的,七岁的时候就看你借扎针的机会摸女病人屁股,刚才还想用脏手碰辛星的腰,一脸猥琐公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