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敦是谁,韩子君不记得了,可辛星绝不会忘。
省厅官网B类通缉犯,强迫交易,故意伤害,开设非法赌场的嫌疑人,促进她加快了解世界的动力所在,也是活着的两万元现金!
一般人即使看过通缉令,也未必能认出擦肩而过的逃犯。因为不熟悉,动态和静态的区别相对较大,如果对方长了一张大众脸,再做稍许伪装的话就更难辨别了。所以抓捕逃犯主要还是靠专业警察和熟人举报。
然而辛星记下来的七八个通缉犯,每一个她都印象深刻。有段时间想以此为生,天天捧着他们的照片记脸,五官特点铭记于心,说是熟人也不为过。
王义敦更是熟人中的熟人,百度了逃犯的相关新闻后,她在脑中模拟过许多次这张静态脸活动起来的模样。那帽檐下擡头的一瞬间,她不用翻看照片便可以确定,就是他。
郭欣的高中同学聚会一个月前就在班级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是她把这群设置了免打扰。辛星每次点进去就看到几个人在胡言乱语,狂斗表情包,后来便不看了。于是在表情包间隙,班长出来问大家对聚会安排有无意见的时候,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成为了默认派。
当然班长了解同学们的德行,群里的决定啥也不是,要凑齐人还得一个个打电话确认。柯蓼媛当即为辛星和许梦楠报了名,她和韩子君的想法一样,去玩一玩,心胸开阔些,有什么不愉快的就让它飘散在山水之间吧。
住农家,吃土菜,玩野景,是时下城里人钟爱的休闲方式,每到周末假期,客人乌泱乌泱的,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小玉庄的经济发展,故而县乡很愿意给老板提供政策支持和开发优先权。除了这家最大,庄里还有三四个小农家乐,客流高潮期可以缓解一下接待压力。
此次聚会人数四十一人,其中有十五个“家属”。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小年轻,带着自己的男女朋友,只有一个英年早婚的同学来了一家三口。
计划行程是下车后先去小玉庄采摘园,玩到中午吃农家菜,下午可钓鱼可爬山自由活动,晚上聚餐住宿,第二天一早返程。
因为柯蓼媛“见照卖友”,致使辛星姗姗来迟。同学们等了她二十分钟,那边打完电话说已经到了,班长便和小柯一起迎了出去。刚走过停车场,就见停在三十米外的大吉普上下来一个瘦瘦的女孩。
“郭小欣!”小柯举手叫道。
辛星看到她,招了招手便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了。
小柯紧走几步:“哎,你干什么去?这边啊!”
班长狐疑:“那是郭欣?不对吧。”
小柯白他一眼:“还不准人家减肥啊,郭欣现在可厉害了,说出来吓死你。一会儿有点礼貌,别老提人胖的事。”
班长笑:“嗨,你们女孩子就是在乎外表,我从来没觉得胖郭欣不好啊,她上高中那阵儿胖嘟嘟的挺可爱。”
“说了别提胖!”
两人走到吉普车旁,韩子君也从车上下来了,对小柯笑笑,和班长握手:“你好,韩子君。”
“张浩然,你好,郭欣这是……”
“有事,马上回来。”
他掏出手机,不避讳地当着两人面按下了110,却没有拨出。转头望向辛星的背影,她脚步轻快,双手压在身后做了个伸展动作,渐渐逼近那个沟渠旁的男人。
柯蓼媛看到了敏感的号码,惊诧莫名左右张望:“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子君食指压唇,“嘘”了一声,示意她把视线定在辛星身上。
不太宽的水泥路上这会儿没有车了,只有几个扛着鱼竿和网兜往农家乐走的游客,将近十点,阳光明亮,四下里无遮无挡。男人抽完一根烟,塞进脚底踩熄,往吉普车方向看了一眼,见三人似乎也在看他,喷出最后一口烟雾,把草帽又压低一些,站了起来。
他没有留意到辛星,或者说,留意了也没放在心上,一个瘦叽叽的,穿着运动服扎着马尾辫,和众多来乡野游玩的客人一样普通的女孩,就只是个女孩罢了。更值得警惕的是吉普车旁那两个男人。
他们在看什么?看他吗?
他镇定地转身,准备跨过沟渠往山脚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王义敦。”
真的很轻,居然还带了点温柔喜悦的意味,别问他怎么听出来的,只能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正常叫他名字的声音了。在他的梦里,见多了严肃森然的面孔,听多了疾言厉色的斥喝:“王义敦,别跑!王义敦,站住!王义敦,自首是你唯一出路!”
而这个声音不带丝毫震慑力,就像他当年谈恋爱时被女朋友呼唤,就像他回老家时邻居二妹打招呼,不紧张,不害怕,不恐惧,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回头答应。
他没有答应,但回头了。
事后他无数次地想,如果我不回头,跨过沟渠狂跑就好了,一个女孩子,跑不过我的;如果我早点把那根烟抽完就好了;如果我不下山买烟就好了;如果我不藏在小玉庄就好了……
可惜,已成定局的事没有如果。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按在地上的。回头的下一秒,裆部一阵剧痛,他捂着裆躬下腰,然后不知怎么就被反剪了双臂按倒在地。背上好像压了一块尖利石头,顶着他的肺经,顶得他喘不过气来,两个肩胛骨被用力后折,好似掰断了一般,疼得他凄厉惨叫,声传十里。
这种杀猪般的嚎叫,一听就是发生了不寻常的大事。农家乐里的客人,住得近的庄民纷纷跑了出来,只见水泥路中段,三男一女围着一个被压制在地上的男人,而压制他的是个年轻女孩。一双手将男人的双臂拧了个麻花,单膝抵着背,任那人如何挣扎也无法翻身。
韩子君挂掉报警电话,一脚踏住了王义敦扭曲狰狞的脸,吩咐受惊过度的司机:“把后备箱的塑料绳拿来。”
张浩然张口结舌,语不成调:“逃…逃犯的话,尼…尼龙绳绑比…比较好吧。”
韩子君微笑:“他逃不掉,先用塑料绳绑一下,不然星星总这么压着太累了。”
“啊!啊!”柯蓼媛失声半晌,脸蛋由白转红,眼睛里放射出狂热的光芒,尖叫起来,“都快过来呀,快来帮郭欣绑逃犯啊!”
客人,老板,服务员,庄民,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将水泥路堵得水泄不通。
王义敦被绑住手脚,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像濒死的猪一样不再挣扎。草帽翻在一边,凌乱头发下一张污脏的脸写着生无可恋。
被人民群众包围,不绑他也逃不掉了。
等警察的十几分钟里,柯蓼媛卖力地向议论纷纷的围观者们介绍:“他真的是逃犯,公安局出了通缉令的,不信你们可以查啊!撞到我朋友手里算他倒霉,你们知道我朋友是谁吗?她是散打冠军!散打冠军!你们上微博看,微博上有她参加比赛的新闻!”
张浩然忙清清嗓子:“什么你朋友,郭欣是我们的同学,我们共同的高中同学,对不对同学们?”
王义敦脸贴地听得满心悲凉,时也命也,天要亡我!
不相识的客人们还好,高中同学个个震撼到脸部肌肉失调。郭欣抓逃犯,那个胖子?呃……人家现在不胖了,看长相,的确是郭欣无疑。所以她减肥了就能抓逃犯了?还散打冠军?拥有这种头衔的人应该出没在日常生活中吗?可以是平凡的我们能拥有的高中同学吗?
一个女同学站在许梦楠身边,受到冲击后迫切地想找人讨论:“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郭欣上学的时候跑一圈操场都累得要哭,一到体育课就请假,那体力差得呀,真的是她抓到的吗?会不会是那个大叔和那个帅哥……”
“是她。”许梦楠平静而笃定道:“她不是第一次抓逃犯了,也真的是散打冠军。没什么不能相信,人总是会改变的啊。”
“不是第一次?她为什么跟逃犯杠上了啊,一般人也注意不到吧?”
为什么呢,警察来了之后这个问题就得到解答。他们拘捕了王义敦,了解了事发过程,感谢了辛星,推着嫌疑人准备上车离开,被辛星拦住车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坦荡荡开口:“等一下,你们不需要我去做笔录么?”
“他是定性的通缉犯,很感谢你们协助抓捕,不用做笔录了。”
辛星调出官网通缉令,举到警察面前:“你们不记录我的姓名,身份号码,联系方式,赏金发给谁呢?另外,没有们,他是我一个人抓到的。”
警察:……
众人:……
韩子君在一旁强忍笑意,是啊,想耍赖怎么的?不为了两万块钱,她哪有动力干这事儿。
逃犯风波半个多小时平息,然而后续影响力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辛星成了焦点人物,被一拨又一拨同学,客人,村民轮番围观,打听,搜索。搜索到了六城邀请赛的新闻,确认就是近在眼前这个姑娘,又开始新一轮的围观,打量,询问。
貌不惊人的女孩子,清丽可人,细胳膊细腿,往哪儿一坐气质沉稳又安静,和他们想象中的高手差别太大了,好奇在所难免。
中午吃饭时,张浩然讲述目睹辛星抓逃犯的过程,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没看清。离得远她动作又快,反正等他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时候,逃犯已经趴下了。
柯蓼媛搜到视频,一遍遍给同学们播放辛星的闪电三脚,直到所有人都深受震撼赞不绝口:厉害!没想到!与有荣焉!并纷纷向辛星举杯致敬,她才满意地喝口水歇歇气。
韩子君不像他们那么兴奋浮夸,他默默地陪在辛星身边,在别人的问话令她眉头轻皱时,及时开口替她发言。学武的初衷,时长,感受,在哪儿学的,现在做什么工作,父母是否支持,减肥多少斤,以后想怎么发展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一一代答。
这并不是越俎代庖,而是经过了辛星授意的。一对一回答问题不难,众人七嘴八舌一起问,辛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她本不善言辞,又不熟悉同学,来之前为了不惹人怀疑,特意翻了一晚相册和朋友圈。没想到大家不要求她认人,而是对她毕业后的生活经历无比感兴趣,她没准备啊。
汹涌的恶意她不怕,汹涌的善意她吃不消。
无奈之下,她拉了拉韩子君的袖子。她说,他补充,两人一起应付,果然轻松多了。至于内容,反正也不是真的,随他编吧。
这也算不上什么默契,韩子君就是这么聪明的人。
他始终面带微笑,耐心与每一位同学说话,举止优雅自如,言谈礼貌圆满,人长得更是不开口都让人心生五分好感。部分女同学渐渐转移目标,把问题提到了两人的关系上,辛星说朋友,女同学便问韩子君是不是单身。
他看了她一眼,回答是,但有喜欢的人。
柯蓼媛捂着嘴笑,给辛星递了个“你懂”的眼神。女同学紧追不舍:“是郭欣吗?”
韩子君道:“我们目前是朋友。”
看似避而不谈,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众人嘻嘻哈哈笑起来,只有辛星一人觉得这个回答没问题。他们目前是朋友啊,将来……尽量不要做仇人吧。
韩子君面前的菜碟里突然多了一只土鸡腿,他扭头一看,辛星施施然收回筷子,对他露出一个满意的浅笑:“说得对,吃吧。”
席间传出一片“咦”的戏谑音,他默了片刻,垂眼看那大鸡腿,扑哧笑出了声,竟然有种被严厉教导主任表扬的受宠若惊感,非常真实的在他心间弥漫。这游戏到底是在攻略辛星还是在攻略自己,越玩越没出息了。
吃饭时,许梦楠没有跟辛星说话,只站起来敬了她一杯饮料,辛星被很多人关注,也没有过多注意她的动态。饭后柯蓼媛跟她说,下午人多眼杂,晚上她们三个单独聚一聚喝两杯,把话说开。
许梦楠安安稳稳出来了,摆脱渣男,不再挨打,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辛星对她拉黑自己不理解,对她要把话说开更不理解,她不认为有什么好说的。但柯蓼媛一再提醒她朋友,情谊,闺蜜,似乎不把话说开,许梦楠永存心结,而她就要在世上多一个仇人似的。没办法,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晚上约好了许梦楠,那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就留给与韩子君的谈话了。
在张浩然的安排下,两人先跟着一大撮人去鱼塘转了一圈。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捞鱼,真正坐在那里下钓竿的没几个,很多人都直接用网子捞,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不是适合谈话的场所。
又跟着一小撮人爬了会儿山,辛星不太喜欢这种植物丰茂的地方,远处欣赏还行,走得近了,那些长长的枝杈,藤蔓,形状各异的叶片总会让她想起一些恐怖的回忆。
于是她走得很快,渐渐把同学甩开,韩子君也有点体力不支跟不上了,她抓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往上走。经过木屋区,她还在速度前行。
“歇一会儿。”
“山顶再歇。”
“你这跟跑步差不多了,不行不行,我右胳膊又快被你拽脱臼了。”
辛星不高兴地甩开他:“没用。”的男人。
“……反正我得歇一会儿,咱们是爬山,不是要命。”韩子君往路边的大石头上一坐,擡手扇着风:“别往上爬了吧,后面没人了,上面也没路了,我脱臼还没好呢,刚才差点崴了脚。”
辛星沉默一阵,抱起双臂:“行,那我就在这儿跟你谈吧。”
“现在谈?”
“在哪儿谈都一样,我就几句话,说完下山。”
谈话突如其来,韩子君觉得自己有点惨,胳膊疼,累得气喘吁吁,马上还要接受来自辛星的语言攻击。他预感她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八成就是警告他以后谨言慎行,不要再痴心妄想纠缠她,或者勒令他打消一切阴谋企图,否则就不是胳膊脱臼那么简单了。
“你说吧,我听着。”他阖了阖眼帘,随即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除非把他杀了,否则他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说呗,难听话他这二十年听得多了去了。
辛星没有废话,直入主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哪儿来的么,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来自一个被病毒感染过的世界。”
韩子君伪装的表情僵住了,眼睛慢慢睁大:“什么?”
“一个满是丧尸的世界。”
“……”他鸡皮疙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