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全身而退的办法,能不杀人还是不杀人的好,末世里辛星也不愿杀人,除非把她逼急了。趁着韩子君还在好奇她的来历,要挟之意还没有成型,她先恐吓一番,暗示底线在哪里,明示自己有能力要他的命。歪心邪念就不要在她身上动了,犯罪找别人去吧。
对于识趣的人,辛星并不是非要时刻摆出一副剑拔弩张凌人姿态来。一句流传多年的老话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有点多,我也可以敬你一尺,离你一丈。不觊觎彼此的东西,懂得示弱慕强,她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通情达理。
敲打之后,韩子君看起来识趣了。不再话里话外下套挖坑,眼里的探究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喊着胖妞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要吃东西,一会儿又说这里疼那里疼,像是在表明他按下小心思的态度。
倒也不必如此浮夸!目的达到,辛星不想再与他啰嗦,对他的一切要求置之不理,直接给郁薇拨电话。岂料打了两遍都暂时无法接通,而医生这时候送来了检查单。
“我走了。”没人接她也不想管。
“你不陪我去做检查?”
“你腿没断。”
“我头晕啊,肩膀都疼死了,一个人怎么去?”韩子君失落神色不加掩饰,“是你让郁薇走的,她一夜没合眼可能睡着了。做个检查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做完咱们就走。胖妞,你没同情心至少也该有点人道主义精神吧?就这么烦我?”
辛星觉得他脑袋一点不晕,肩膀一点不疼,说话有劲得很。
能帮他穿个衬衫已经仁至义尽了,然而韩子君从出观察室就虚弱到难以独立行走,弓着背,拖着脚,扶着墙,万分艰难朝前移动,血衬衫里露着大片纱布,看起来即将伤重不治。
一个过路医生看不下去,指着冷漠负手的辛星道:“病人走不了还不去推个轮椅!”
韩子君摆手:“不用不用,我腿没断,就是伤口太疼。”
医生更生气了:“那家属扶一下啊!”
辛星:……我大腿被变异兽獠牙戳了个对穿也没人扶我一下。
不情愿地捏了他袖子,辛星低声道:“你又装?”
韩子君言辞恳切:“床上躺着不觉得,走动是真的头晕眼花肌无力,你以为我一大男人想丢这种脸,一走廊人都看着呢。”
听起来有几分可信,男人都怕丢脸,不到迫不得已不肯轻易放下面子,即使打不过辛星也要色厉内荏大放厥词一番。
受伤眼见为实,她再怀疑下去都说服不了自己,于是粗鲁地将他胳膊一擡,绕过脖子架在了她的肩上,另只手结结实实搂住了他的腰。
韩子君蓦然一僵,该走的一步竟迈不出去。太突然了,连点准备时间都不给,他被扣住的腰间像起了层火,滚烫,而手臂上的汗毛却似受了风寒般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她,眸中浮出一丝真实的困窘。
辛星把他的劲力往自己身上卸,一揽揽不动,又用力倾斜了一下:“走啊,还想让我抱你?”
韩子君没吭声,半边身体压靠着她,慢慢走过走廊。
急诊CT一个小时出单,做完就走是走不了了,辛星寒着脸坐在靠背椅上:“等会儿你还要让我把你送回家吧?”
他又拉出一副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的模样:“家在一起,你回家我不就回家了嘛。”
辛星闻言瞥过一眼:“你回桐花街?”
韩子君唇边闪过苦涩:“公寓里什么都没有,我一个人也是麻烦,回那儿至少有阿姨帮我倒杯水。”
小说里有一段写到,雷雨交加的夜晚,韩子君高烧,迷迷糊糊地喊着妈给我倒杯水,回应他的只有偌大公寓里的一片寂静。稍微清醒点之后,他拿起手机,把长长的通讯录从头看到尾,却一个电话也没拨出去。
那时郁薇已和他生出龃龉,他妈在他设计了一次阴谋后发病入院,他再找不到一个生病时能照顾他的人。原本可以打120,他没打,就那么生生挺了一夜,第二天站在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阴鸷的眼神盯着远方华宇集团的大厦,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辛舒然想表达这个人性格固执扭曲,不肯从旧事中解脱,被仇恨操控了人生,面临选择总是走上歧路,阴谋失败就再搞一场阴谋,不珍惜他已经拥有的东西,也就不值得为他的下场唏嘘。
文字和真人观感还是有点差别的,也许因为短时间内在桐花街遇见过他回家两次,也许因为他这句话显得并没有那么“固执”,辛星觉得就像郭欣的身世一样,小说未将每个人的复杂与多面性都挖掘出来。
不过韩子君承担的就是反派角色,写他纯真善良美好的一面何用?
就算他有真善美的一面,最终还是要因为干坏事而蹲监狱,二十多岁了,仇恨这个大方向早已确立,辛星才不会浪费精力挖掘他有什么深层次的情感。
她不想顺着话题闲聊下去,确定了他要回桐花街,就抱起手机继续搜索职业详细介绍。韩子君看见她输入什么,就顺着讲解什么,将利弊一通分析。他发现她并不在乎别人看她手机,网页上遇到不理解的词语释义,还会刻意将手机向他方倾斜,甚至直接问出口。
其实这已经算是一种承认了,他看穿她是穿越者,她也知道他看穿她是穿越者,只不过她忌讳某些可能发生的威胁或危险,勒令他绝口不提。韩子君明白过来这一点之后,说话控制了,心里却愈发骚动起来。
谁遇到这种奇异事件也得骚动,她的身份,她的背景,她的经历,原郭欣的死活,穿越如何造成,她能在这个世界走到哪一步,每一个问题都让韩子君兴奋不已。无趣的人生总算多了一丝乐趣,他怎么会让她被别人关起来呢?他要亲手一层一层揭开谜底。
这个女人吃软不吃硬,他想,不急,来日方长。
两人间气氛缓和平静许多,像一对真正的朋友那样坐在一起讨论问题。辛星低头盯着屏幕,偶尔对韩子君回应几个音节,示意她听懂了。这时眼前光线一暗,一双穿着蓝拖鞋的脚堵在了她面前。
“郭欣。”
她擡头,与来人四目相对三秒钟,心跳忽然激烈,瞬间手心就渗出汗来。
那人身着病号服,一张脸已基本恢复如初,门牙也补上了,憔悴的神色给他带来了点忧郁感,眼睛里看不出戾气和愤怒。
“我给你打电话发信息怎么不回?”并不是质问的口气。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杨天琪,自立案后,“琪哥”的微信她没看过,电话没接过,之所以还没删除,是了解打官司过程后做出的决定。依据杨天琪过往的德行,他发信息无非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辱骂威胁越多,对她越有利,就放在那里攒着呗。
“你瘦了好多,那天我都没认出来。”他似在叹息,“怎么到医院来了,你生病了?”
她一言不发,也不再看他,然而那魔音就在耳边萦绕,不吵不闹还很温和,沉寂的残念条件反射般给出了反应。辛星无法说话,僵硬,紧绷,拳头攥起。
“我们之间闹成这样真的没必要,可以单独谈谈吗?”
大脑给出了与她本意截然不同的指令,天知道她多用力才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好”字,接着猛一砸扶手就要站起来。韩子君可以暂时不灭,这个人不灭真的不行,犯法就犯法,她还得把这张脸锤烂一次。
“不能。”旁边的人率先替她答话,同时按住了她的拳头,“跟警察谈去吧,郭欣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杨天琪打量韩子君,像是刚看到他似的,“韩总?你怎么和郭欣在一起?”
韩子君嗤笑:“十分钟之前,你在我们面前路过,还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了一会儿,十分钟之后,你跟我表演偶遇?”
杨天琪:……
辛星:……郭欣身体不仅不灵活,敏锐度也差,怪不得每天晚上睡得那么香。
“我只是想跟她谈谈,可以协商解决的事为什么要闹上法庭。”
“这是酝酿好了走怀柔路线,吃定郭欣心软?”韩子君左手始终按着辛星手腕,冰凉食指还在她手背上点了点,示意她冷静,“你唯一的出路是还钱,废话别再说了。”
说罢他拉着辛星站起来,掠过杨天琪向等候厅外走去。
杨天琪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急道:“郭欣,郭欣!是不是你爸逼你的?我早跟你说了他不是好人,你打我也是他唆使的吧?他就是想害你,他想霸占你家的财产!”
厅中人纷纷看过来,杨天琪放开嗓子又喊了一句:“鱼死网破对谁有好处,你个猪脑子想想清楚!”
电子屏显示韩子君拿检查结果的时候,他已经和辛星坐上了出租车。
正因为发现她的状态异常,韩子君觉得立刻把她带走是正确决定。果然出了医院大门,辛星就狠狠松了一口气,攥得发白的拳头也放开了,咬得腮帮子颤抖的牙关也松懈了,整个人如同刚刚逃过一劫。
然而她正常了,他却因走路过急疼得眉眼紧皱,上车就歪倒在靠背上,捂着伤口抽着气。
辛星没有同情心,问也不问一声,一路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子君哼哼唧唧,出租车司机都听不下去了:“小伙子疼得这么厉害啊,怎么不住院呢?”
“缝针,没必要住。”
“你看那血,”司机从后视镜露出两只眼睛,“伤口裂了吧,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没裂。”
辛星终于扭脸看他一眼:“疼?”
韩子君眼尾一耷,委屈巴巴:“嗯,想带你快点离开那个人渣,走急了,好疼。”
“忍着。”
“……”
“你是在想,怎么动他又能不惹事么?”疼痛稍缓,韩子君低声问了句。辛星不答,他又隐晦地道:“现在天眼工程发展的特别快,不容易。”
出租车司机马上接茬:“可不是嘛,到处是监控,大树里头都藏着,也不知哪里有坑,我今年都被扣了六分了……”
辛星全程沉思无回应。
郭家门口,她先下了车,没有要把他送到家的意思,只是关车门之前迟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按住我,力气虽然不大,足够我添上一分冷静。
韩子君道:“谢什么,要谢也是我谢你,等伤好点我们一起吃饭。”
“饭”字被砰地关在了车里,司机道:“嘿,这小姑娘脾气够急的,你女朋友啊?”
“不是。”
司机嘿嘿:“我看也不像,追着呢?”
韩子君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下午辛星接到郁薇微信,道歉说自己在派出所处理事情,手机没电,两个人都回家就好,让她受累了,辛星回复没关系。而后七天,她没再见到韩子君出没眼前。
只是没见面,微信消息却忽然频繁了起来,寒夜孤星养伤期间闲极无聊,每天都会给她发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早安,晚安,吃了吗,吃的什么呀,今天去了哪里,睡个好觉,又或是发来身体局部照片,给辛星看他十多厘米长的……狰狞伤口,正在一天天愈合的情况。
他为什么认为辛星会对这些感兴趣?事实上她很少回复,有些语音压根没听过。自从见过杨天琪,她连续几日都在做准备,准备再见他一面,两面,更多面。
如果郭欣本人还有自主意识存在,尚且可以强迫她认清形势,渣男就是不爱你,就是利用你搞钱,现在已经帮你决裂了,你心碎也没用,接受事实吧。难就难这份残念无法沟通,就和病毒一样,人死毒在,只知刻板地造出躯体反应。
刚接手时还有抑郁症状残留,被辛星几顿饱饭一吃,没了。可杨天琪这个实在有点深刻,她仿佛把他当成了人生至暗时刻的光,深爱入骨,走火入魔,明知他坏,仍溺在其中不能自拔。
躲打杀都治标不治本,杨天琪死了就没事了吗?这个名字每次提起都会让她心潮一阵激荡,只是辛星压得住罢了。见面反应更大,大到压不住,这样下去迟早出事。要解决病毒,还得像末世那些研究员一样,致力研发疫苗,虽然直到她死也没研发出来,但所有人公认那是正确并唯一能拯救蓝星的方法。
她不会研究清除残念的疫苗,她只是受到启发,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来令自己免疫。理智与情感,胜者为王。
杨天琪的朋友圈屏蔽了她,骚包的头像也换作一张小孩哭泣的脸,想提前练习适应一下也不成。手机相册里倒有几张照片,角度却全不是正面,不是戴墨镜就是半张侧脸,一副冷傲漠然的样子,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又心生欢喜又想揍他一顿。
发出约见消息,那边很快应承,辛星临出门前犹豫了片刻,是否应该带点什么控制情绪的工具,电源线?扎带?
手机嘀嘟两声,寒夜孤星发来一个笑脸。辛星点开,见上一条消息是:顾明宣让你去他那里面试,录用的的话底薪六千,包五险一金。
上上条消息是:是我一个朋友的保全公司,保安,保镖,押送员都要,薪资面谈。
上上上条是:你要想干直播,我可以给你当摄影。
而这些,辛星都没有回复。
她看着对话框出了会儿神,一指禅慢慢捣出几个字:有时间吗。
寒夜孤星:有。
上问下答无缝衔接,快得连“正在输入”都没显示,就像那个字早就打好,时刻准备发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