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二)
才从车上下来,陈西瑞又坐了回去,还是坐在原先副驾的位置。
孙泽洋不愧是写小说的,起承转合衔接得自然且流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就连张叔这种占不了几分钟戏份的“配角”,他也兼顾到了,微笑着跟人家拉交情:“叔叔好,我是西瑞的男朋友,您就叫我小孙吧,之前老听西瑞提起您,说您就像她的长辈,一直都很照顾她。”
张t叔笑了笑:“西瑞的嘴巴是真甜。”
陈西瑞被迫入戏,搭了句茬:“嘿嘿,这都是真心话,叔叔确实很照顾我。”
“她一个女孩独自在外头上学,有个头疼脑热的,亲人都不在身边,那种时候是最脆弱的,幸好有你们时不时地关照她。”孙泽洋用余光瞟了眼傅宴钦,“我跟西瑞差不多大,你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难免会拌嘴吵架,我就记得有一回把她惹急眼了,这姑娘张嘴就是‘你不如我前男友好,他才不会像你这样无理取闹’,哎,我后来反思了一下自己,我发现我这人心智很不成熟,对女人缺乏耐心。然后吧,我就越发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喜欢找岁数大的男人,因为老男人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傅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岁数大,我就是……就是……”
他轻拍自己右脸,作出懊恼万分的样子:“哎哟我这破嘴,真不会说话。”
傅宴钦没甩他,喉间溢出一声淡淡的哼笑,形似皮笑肉不笑。
陈西瑞觉得火候刚好,再说下去未免刻意,见识过傅宴钦的凉薄绝情,她现在对身居高位的男人都秉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人有的是办法责难一个无背景无根基的小人物。
北市这地儿,灯红酒绿遍地黄金,既能造梦,也能粉碎为人的初心。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快闭嘴。”她及时打断。
“好,都听你的。”孙泽洋见好就收。
等红绿灯的间隙,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后面,傅宴钦单手握拳撑着额,靠向车窗那侧,慵懒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汽车开进槐四胡同,再往里开,人烟稠密,商业气息浓厚,老张停了车,扭头知会傅宴钦:“这边开不进了,傅先生,我就在这儿等。”
陈西瑞解开安全带,“叔叔,你跟我们一块去吃吧。”
孙泽洋附和:“一起吃吧,人多也热闹啊。”
“不了不了,你们年轻人吃的东西,我还真吃不惯。”
陈西瑞不好多说什么,提着包下车,孙泽洋可能是演戏演上瘾了,一把抢过她那链条小方包,“有我在,哪有你拎包的份儿!”呲出两排大白牙,把包挂到自己脖子上,那嘚瑟的小表情真像捡到钱主动上交给警察叔叔的光荣少先队员。
“……你强盗啊,把包还给我。”
“不还,我给你背着。”
傅宴钦听得头疼,一声不响朝前走,陈西瑞拉着孙泽洋落在后头,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别太夸张了,点到即止懂吗?”
“我懂,我是作家我能不懂吗。”
陈西瑞不放心地交代:“吃完饭咱就撤,一秒都不要多待,还有啊,你别老欠嗖嗖地挑衅人家,他又没惹你,你干嘛跟他过不去。”
“我给你报仇呢。”
“报仇不急在这一时,你千万别把人得罪了,他那人阴着坏,我是怕他报复你。”
孙泽洋“靠”了一声:“那我待会儿还是闭嘴吧。”
日薄西山,胡同里铺满金色的余晖,傅宴钦宽肩阔背走在前面,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那人忽然脚步一顿,向后看了她一眼。
陈西瑞躲闪不及,眼睛里蓄满积年的不甘与委屈,只恨自己尚有理智,干不出撒泼打滚的掉价事儿,不然真想冲上去问问他为什么三年来不闻不问,现在却要装出这副情深念旧的模样,做给谁看?
他们进了一家私房菜馆,陈西瑞和孙泽洋比肩而坐,傅宴钦坐在两人对面。
临窗位置,庭院里景致怡然,青砖灰瓦映着翠绿竹意。
老板亲自过来接待,问男人是照着老样子上还是点菜,并恭敬递上菜单。
傅宴钦取过毛巾擦手,下巴微擡指向陈西瑞,“给她看看。”
陈西瑞没客气,接过菜单点了脆皮乳鸽、鲍鱼红烧肉、花椒黄鱼羹、椒盐富贵虾、豆腐煲和两道炒时蔬。
孙泽洋咂舌于这家店的价格,进来之前,他只当是随便吃吃,想着充一回大款,花个大几百块也无所谓,谁能想到这地方食玉炊桂,大几千都难顶得住。
“你看看这些够吗?”陈西瑞问他,意思是不够再点。
孙泽洋立即说:“够了够了,我感觉都嫌多,这个富贵虾就别点了,估计咱仨吃不完。”
陈西瑞哪儿猜得到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挺实诚地说:“吃得完,我饿了。”
“减减肥吧姑娘,你少吃点,身材苗条穿婚纱才好看呐!”孙泽洋心疼自己钱包,快心疼哭了。
陈西瑞点完,傅宴钦另外又加了两道菜,还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甜品。
孙泽洋看在眼里,心中窃喜,发微信问陈西瑞:【他也点了菜,我们可不可以装死让他请客?】
Siri:【敞开吃吧,不用你请。】
孙泽洋:【不早说,吓死我了。[旋转跳跃]】
“三足鼎立”的局面,谁也不说话,陈西瑞横着手机打游戏,孙泽洋赏了赏窗外的景,大约是嫌无聊了,嘴巴开始蠢蠢欲动。
“傅先生在哪儿高就?”
陈西瑞一心二用,时刻担心他这破嘴语出惊人。
傅宴钦浅抿一口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你女朋友没跟你提过吗?”
孙泽洋说:“提过一点,但没具体说。”
“你打听这个干嘛,不该问的别问。”陈西瑞插进去话,语气有点冲。
孙泽洋想起她刚才的千叮万嘱,适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好意思,人有三急,我去上个厕所。”
一局游戏结束,陈西瑞返回主界面,想再开一局,忽听到傅宴钦的声音压过来,“你就找了这么个男的?”
陈西瑞从屏幕上擡起视线,对上男人那双寒凉如水的眼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过的,不劳您操心。”
傅宴钦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到哪一步了?”
“可能要打马赛克,太私密的事儿,不方便说。”
傅宴钦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半晌,薄唇轻启:“你喜欢被我抱在腿上,亲得凶了,身体会痉挛性颤抖,胸口那颗痣,每次都要照拂到,因为那是你的敏感点,只要做了,床单第二天一定要换,九浅一深,左三右三,十几个来回弄下来,你能爽到哭,他懂这些技巧吗?”
“你要不要脸啊!”陈西瑞面红耳赤,声音不敢擡得太高。
傅宴钦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三秒后,促狭地笑了声:“或者我换种问法——那种愣头青有取-悦女人的服务意识吗?”
陈西瑞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不要逼我骂人破坏我修行。”
傅宴钦放下杯子,侧头望向窗外,眼睛里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你是畜生吗,随时随地能发情?哈,咱俩之间还真是没什么情分,只能让你惦记着那点破事儿!”
傅宴钦看回来,目光落到那张梦里想了数千遍的脸上,“你男朋友可能没告诉过你,被喜欢的女人骂,也是我们男人情-趣的一种。”
陈西瑞怒斥:“疯子!”
孙泽洋上完厕所回来,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他缓缓坐下,眼神在两人身上踱来踱去,暂时没发现什么。
“西瑞,他家小院挺漂亮,你要不要去逛逛?”
陈西瑞没吭声,似乎将一辈子的沉默都用在了这里,手心攥着杯子,细致感受茶水的温热。
后来菜上桌,她统共没动几筷子,孙泽洋倒是吃得挺多,各式都品尝到位,赞不绝口。
至于傅宴钦,他还是维持惯常的饮食习惯,晚间少食,每样尝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你是饱了吗?”陈西瑞听到孙泽洋打了声饱嗝。
“差不多八分饱了。”
“那走吧。”陈西瑞挎上包准备走,孙泽洋看着那还剩一半的菜肴,遗憾道,“暴殄天物了,你都没怎么吃。”
“没胃口,我要回去。”
傅宴钦招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顺道递上打包好的甜品,“先生,您要的提拉米苏,打包好了。”
陈西瑞心脏无可避免地抽疼了下,一面又提醒自己不要落入男人的温柔圈套,哄骗女人,他们是个中老手。
“我早就戒掉甜食了。”陈西瑞先发制人。
傅宴钦听得一愣,转而看向她的脸,眼里有笑意:“谁说是给你买的?我给我老婆带的。”
陈西瑞忘记了眨眼,就这么错愕地看着男人,五脏六腑涌上一阵难言的尴尬。
自作多情最为杀人诛心,她用指甲抠了抠掌心,那点肉-体上的痛感根本不及心底的荒t凉。
张叔坐在车里等待,不到两集电视剧的功夫,就看见了敲窗的陈西瑞,他立马降下车窗。
“叔叔,我跟我男朋友散散步再回去,就不跟你们一块了,开车慢点哦。”
老张看着弯身坐进后座的傅宴钦,点了点头,说好,心底大致有数:这顿饭恐怕是吃得不太愉快。
“现在走吗?”老张问男人。
傅宴钦没吱声,冷冷注视着车外的一男一女,突然啪地推开门,对陈西瑞说:“上车,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
“你确定吗?”傅宴钦扫一眼孙泽洋,意味不明道,“我是无所谓,只要你男朋友别见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