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
晚上夜班,白天还得来医院参加查房,陈西瑞起了个大早,忙到十点多,刚准备离开,接到了影像科的电话。
一位大爷今天做核磁共振,担心造影剂对身体有伤害,护士跟他解释多遍,大爷非是不听,嚷嚷着“你让陈医生亲自过来解释”。
嘿,多大的荣幸啊,作为这位老哥哥的管床医生,陈西瑞拔腿奔赴影像科,当着老哥哥的面,用普通话把药品说明书念了一遍。
大爷被一堆专业术语整懵圈了,似懂非懂地说:“你这么跟我一讲,我心里就有数了。”
轻松搞定,陈西瑞挎着小包,离开了医院。
宿舍小群里,钱晓雅艾特她:【陈小妞最近忙啥呢?】
siri:【忙着谈恋爱,忙着上班。】
钱晓雅:【明晚有空吗?咱仨聚聚啊。】
siri:【好哒!】
前天刚立秋,空气还是闷热,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毒辣烈日高悬于顶,陈西瑞撑了把遮阳伞,去学校后街打包了两份广式糖水。
走回观澜公馆,陈西瑞发现门口停了辆车,不偏不倚就停在距离大门几步远的位置,显然是家里来了访客,心中正狐疑,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的陌生女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盘成麻花低髻,气质和善,唯独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陈西瑞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冲人笑了笑,以为是周姨请来搞卫生的保洁,也没多想,迈开步子大大方方地走进门。
“小姑娘。”问话的人是吴妈,她随章瑾一道过来的,“你是傅宴钦什么人?”
陈西瑞脚步一顿,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却没能从她这张脸上找出与傅宴钦相似的影子,应该不是他妈妈,还好,还好。
“我…我是他女朋友。”
这时,屋里有人喊了声“吴妈”,那声音温柔似水,清清泠泠。
本来放松下来的心旋即又悬了起来,也隐约有了某种猜想,陈西瑞紧紧攥着打包袋,手心不由渗出细密的汗,想逃避,可眼下避无可避,只能迎头直上。
她略显局促地问吴妈:“阿姨,是不是他妈妈来了啊?”
吴妈点了点头,来之前对这姑娘存了些偏见,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狐媚子,这会儿瞧见真人,原来是个老实孩子。
陈西瑞硬着头皮走进屋,看见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妇人,深潭灰蚕丝连衣裙,面容清丽,保养得宜,举手投足温婉动人,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浸润出的优雅。
“阿姨好。”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章瑾怔了下,面前的女孩扎着大光明马尾,穿着碎花裙子,脚上蹬着一双帆布鞋,标准的女学生样儿,看上去本本分分的,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儿子金屋藏娇藏了两年的女人竟是这副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瑞紧张兮兮道:“我…我叫陈西瑞,您叫我‘西瑞’就好。”
“哪里人啊姑娘?”
“我老家是江州的。”
章瑾含笑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陈西瑞坐到沙发的转角位置,把包摘了搁一边,又将买来的两份糖水摆到茶几上,讨喜地问人家:“阿姨,你喝不喝糖水?”
章瑾摆手:“我不喝,谢谢。你是在这边工作还是读书?”
“我还在上学。”她舔了舔嘴唇,又补了句,“读研究生。”
章瑾端起冒着热气的瓷杯,浅呷了口周姨泡来的龙井,陈西瑞想着给未来婆婆留下个好印象,主动表现了一番:“阿姨,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去弄,我还挺会做饭的。”
“哪里用得着你?这家里不是有做饭的人吗。”
这话不冷不热的,陈西瑞也不是傻子,能感觉出他妈妈好像没太看得上她,一时更显局促。
章瑾对这姑娘没成见,只是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少走弯路,真要娶了一个普通姑娘,未来的路就算是堵死了。
陈西瑞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嘿嘿傻笑了一声:“周姨做饭是比我好吃。”
说完抿了抿唇,眼珠骨碌一转,看见了傅妈妈戴在腕间的玉镯,材质通透,中间还有个小爱心的深绿色纹路,“阿姨,您这镯子真好看,那个中间的小爱心很有特点。”
章瑾客套地笑了笑,笑意有些敷衍。
陈西瑞按捺住心酸,腆着脸道:“您身上这件裙子也好看,特别衬您的肤色。”
这回章瑾权当没听见,扭头跟吴妈讲话:“那些海鲜你放冰箱了吗?”
“冷冻室里头放了好多冰淇淋,装不下,我刚才跟阿姨说了,剩下的那些让她晚上全部拿去蒸了。”
“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胡吃一通。”
陈西瑞被无视,内心忽而变得敏感而脆弱,这里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阿姨,我去上个厕所,您先坐着。”
逃离似的走去卫生间,陈西瑞坐在马桶上,拿手背揩了揩眼里的水雾,掏出手机给傅宴钦打电话。
响了七八声,没人接。
欧式中古风的西班牙餐厅里,尤佳瞥了眼屏幕上的“瑞瑞”二字,笑道:“他什么事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林岑也笑:“小女孩嘛,总要哄一哄的。”
“感觉挺粘人的,你见过?”
“来过我店里,比他小挺多。”
尤佳皱眉评价:“老牛吃嫩草。”
“那可不。”
尤佳硕士毕业后进入高盛交易部,从操盘手一路做到如今的高管层,事业上走的是女强人路线,这几年也谈过几任男友,一旦对方想要更进一步,她就会心生厌烦。
归根究底,自己可能不适合亲密关系。
她和傅宴钦都谈不上多喜欢对方,两人当初之所以会走到一起,缘于两个字,合适。
感情里讲究以柔克t刚,两个刚硬要强的人注定只能当朋友。
不过,傅老板对她还算大方,给她介绍过不少人脉资源,她也清楚,这份大方只是基于“朋友”这个关系,她时刻谨记,绝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这份有利可图的友谊。
傅宴钦回到座位上,尤佳拨了拨耳垂的流金圈耳环,目光指向他手机,“刚才手机响了,有个叫瑞瑞的姑娘找你。”
林岑品着葡萄酒,揶揄了句:“你怎么知道是姑娘,没准儿是个男人呢。”
傅宴钦没理会二人的一唱一和,拿起手机,回拨过去。
陈西瑞在卫生间呆了近三分钟,已决定出去,老躲着也不是办法,深吸口气,给自己一点鼓励:没关系的,未来婆婆不喜欢你,是因为你俩接触不深,接触深了,没准儿她就喜欢了。
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陈西瑞看着来电,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
她赶紧按下接听,刚才哭过,鼻音有点重:“你妈妈来了。”
傅宴钦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劲,开口便问:“她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阿姨没有说什么。”陈西瑞呢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妈妈交流。”
傅宴钦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声音低沉:“陈西瑞,你是不是哭了?”
陈西瑞不承认:“我没有哭,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心里特别委屈,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男方家长,大三跟吴濯尘去他老家渝城,吴爸爸开车把他们从高铁站接回了家,吴妈妈在家忙了一大桌菜,还给她包了大红包。
即便两人后来分手,吴妈妈还总觉得是他儿子没福气,也曾旁敲侧击问她要不要来渝城找工作。
有了对比之后,她就是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我这就回来,等我。”
傅宴钦跟两位老友打招呼:“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两人都听见了傅宴钦刚才的话,虽然不知道那女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显然事情有点急,尤佳指一指桌上的西班牙海鲜饭:“把这个打包了吧,这饭是特色,没动过,他家预约还要排好久。”
傅宴钦只说:“她不爱吃,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甜品店,男人买了陈西瑞最喜欢吃的提拉米苏和栗子蛋糕。
尤佳吃了个半饱,找好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状似无意地聊起来:“他不会是陷进去了吧。”
“想多了。”
尤佳不以为然:“你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别想反驳我,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准的。”
“那是你不了解他,像他那种出身,怎么可能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姑娘?”林岑晃了晃酒杯,以一种十分笃定的口吻,“对他来说,婚姻也是一门值得谋划的生意。”
尤佳眉头微蹙,实在不敢茍同这些说辞,“那我还算幸运的,及早抽身而退了。”
林岑笑着问:“我很好奇,你俩当年是谁先提的分手?”
“他提的。”女人坦白道。
“还喜欢吗?”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至于吧。”尤佳笑了笑,眼波流转似在回忆,“不过,这家伙确实容易让女人惦记。”
陈西瑞磨磨蹭蹭地下了楼,绞尽脑汁想聊些什么,可惜章瑾态度都很冷淡,她索性闭嘴不说话。
傅宴钦很快到家,几乎是一路飙车开回来的,走至客厅,开门见山地问他妈:“你怎么来了?”
章瑾说:“给你送点东西。”
傅宴钦拉起畏畏缩缩坐在转角的陈西瑞,把买来的甜品递给她,小姑娘低着头,像是蔫儿了,他使劲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也不顾旁人在场,“去卧室睡会儿,睡醒了吃。”
陈西瑞点点头,转身走开。
章瑾表情淡然,一手端起瓷杯,一手拿杯盖轻划杯口。
母子俩走进书房,很明显这屋子是两人共用的,边边角角置放了许多小女生的马卡龙色装饰,最醒目的就是那两个骨架模型,章瑾问:“这女孩是学医的?”
“对,今年研二。”
章瑾坐到了躺椅上,傅宴钦看一眼那椅子,某些隐晦缠绵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眼神暗了几暗。
“他们那边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嘛,怎么没接触?”章瑾轻晃着椅子问。
傅宴钦直言:“没感觉。”
“对那女孩就有感觉了?”
他没搭腔,坐下来,摘了腕表扔书桌上。
“人生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冲动只能爽一时,谁能保证以后不后悔?”
傅宴钦皱眉:“你不是挺希望我成家立业?”
章瑾盯着他:“你要是真想把那女孩娶回家,我不反对,但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毁在一个女人身上,你自己甘心吗?”观察着儿子神情,又道,“门当户对,关系才更坚固,对你以后的事业也有帮助。”
傅宴钦点了根烟,吸了几口,沉声:“我没指望能长久。”
这条权贵之路,母子俩如履薄冰,章瑾临走时,撂下句话:“到时候好好给点补偿,也不算辜负,那姑娘确实挺招人疼的。”
傅宴钦呆在书房把手里的烟抽完,散了散烟味后,才走去主卧,陈西瑞没睡着,侧卧着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见他进来,立马问:“你妈妈走了啊?”
男人嗯了声,半蹲下来。
“她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啊?”
傅宴钦亲了亲她脸,“没有,挺满意的,她就那性格。”
“她来得太突然了,我都没好好准备一下。”陈西瑞自我安慰,“不过没事儿,下次还有机会,我下次肯定好好表现。”
傅宴钦嘴角扯出些弧度:“已经快四点了,你还睡不睡了?”
陈西瑞抓住他手,最后再确认:“你妈妈真的没说什么吗?”
默了几秒,男人说:“苏城那边有亲戚要结婚,问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那你要回去吗?”
“我是大忙人,去不了。”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闭上了眼,傅宴钦低头吻她,这小姑娘真的很好哄。
陈西瑞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五点钟起来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去医院值班。
走到客厅,她看见傅宴钦单手叉着腰,站在阳台打电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表面上帮你渡过难关,背地里合计着几口吞掉你,做生意的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还差多少股到5%的举牌线?”
他踱了几步,语气淡然:“明天股市一开盘,继续买。”
这一刻,陈西瑞猛地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她换好鞋,默默走开。
开门那瞬,傅宴钦扭头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陈西瑞忐忑了两月,好在章瑾后面就没出现过,工作一忙,渐渐忘了这茬事儿。
不过她可不是遇挫就被打倒的姑娘,关关难过关关过,攻下未来婆婆其实就跟上班是一样的,把它当作一门功课,应付起来颇有成就感。
现在的陈西瑞,偶然也会混迹在各大论坛里,水一水那些家长里短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