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不懂什么叫驯服。
狐貍说:“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一点不错。”
……
“我有点明白了,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服了。”
“这是可能的。”狐貍说。
就看到这,肩被边上的人拍了拍。
沈朝文转头,隔着一个过道的安德烈问他:“明天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太太让我邀请你。”
沈朝文合上书,答他:“替我谢谢你太太,但这几天我想待在家里。”
一趟漫长的夜航。他们从东京回国,前后左右坐着的都是他们这个团队的非诉律师,大多西装革履,表情疲惫。
这趟出差是因为一个跨境并购的案子,他们已经出来奔波很久了。即使年关刚过他们也需要出来出差,没办法,这是律所成立后安德烈接过标的额最大的项目。其实建所以后沈朝文就开始痴迷打离婚案子,不怎么碰非诉的业务,这次来主要是因为这次的案子太难搞,几个合伙人都亲自上战场了,他不能推辞,只能跟来参与。
安德烈想了想,“你是要回去陪姜导?不然请他一起来我家,认识你这么久,我都没跟他一起吃过饭。”
沈朝文摇摇头:“他不在家,在柏林。”
他俩一聊上,周围的同事全都竖起耳朵开始偷听了。
这俩合伙人是所里著名的两座冰山,曾经是师徒,现在是好友。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性格冷漠不爱笑,工作专业且高效,而且,都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冰山脸。
整个所的八卦基本都是说他俩的,据说冰山一号安德烈热爱极限运动和甜食,冰山二号沈朝文热爱文身和斯诺克……
大家都很好奇所里这两座冰山凑在一起会聊什么。
安德烈问:“你家姜导在柏林拍片子?”
沈朝文摇头:“去参加电影节,拿片子比赛去了。”
看,人生不都是比赛,说来说去,都是比。
安德烈想了想,问:“怎么不飞去陪他?你有德国签证,是来不及吗?”
其实一开始是很想去的。
“去了他会有压力,等他回家就好,我们不打扰彼此工作。”
安德烈想了想,点头:“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约。”顿了下,“预祝他得奖。”
“嗯,谢谢。”
安德烈没延续那个话题,指了指他手里的书:“看的什么?”
沈朝文翻过书皮给他看:“《小王子》。”
安德烈:“我发现你一无聊就看这个。”
沈朝文:“学习知识,常看常新。”
硬邦邦的聊天结束后,两座冰山不再交谈,开始各做各的事。
下飞机后沈朝文和同事们告别,拉着行李箱回家睡了一觉。
睡醒,饿了,他给自己做了碗面吃。吃的时候看了会儿股市涨停情况,红的,不错。
吃完饭天色已晚,他给索菲亚打了个电话,准备找她接一下寄养在她那里的小猫咪。
索菲亚在电话里说:“我在店里,小猫咪也在店里,直接来。”
开车过去,下了点小雨。车上没伞,雨也不大,沈朝文冒着小雨走到店外,看了看这家店的招牌,姜默写的那两个字。
似乎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驻足片刻,他走进去,拍拍肩上的雨珠。
店里稀稀落落坐着几桌。索菲亚抱着猫窝在前台,桌上有还没收的一副塔罗牌。
牌阵有点眼熟。
他坐下,看了看那副牌,问:“刚给人做完?”
索菲亚点头,“做的维纳斯牌阵。”
想了想,沈朝文道:“好多年以前,你好像也给我做过一次。”
“哈哈,我都忘了。”
沉默了会儿。
沈朝文原本打算接了猫回家等的,但环顾一圈,他突然又不想走了。
索菲亚看他要坐会儿,起身去倒水,问他要冰的热的。沈朝文想了想,说:“我有点想喝长岛冰茶。”
索菲亚愣了愣,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还是给他调了一杯。
沈朝文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很冰。索菲亚转头去给他放了首李斯特。
听了会儿歌,他把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推给索菲亚。对方看他两眼,又给他调了一杯。
看着她调酒,沈朝文突然说:“我其实一直很讨厌酒这种东西。”
索菲亚点头:“那今天为什么想喝?”
为什么?
因为突然好奇姜默喝醉的时候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很美妙吗?怎么就这么爱喝。
沈朝文擡手摘了眼镜,揉揉眉心,说:“苏娅姐,我做了个梦。”
梦?
索菲亚看着他的眼睛,感觉他看的是自己,又好像穿过自己,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做了什么梦?”
他说:“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实验楼有个天台。我当时有个奇怪的爱好,我有时候下课了会去天台,爬到台阶上,沿着边缘走。我不怕高,站在上面只觉得很兴奋,有种奇怪的满足感。也没有想跳下去的欲望,就是觉得,那样来回走很有意思,很刺激,很有挑战性,好玩。”
索菲亚点头:“……嗯。”这爱好似乎有点危险。
沈朝文继续道:“我今天梦见我从那儿摔下去了,六楼。看着很高,可掉下去也就是一瞬间。”
死亡,爱,或许都是一瞬间的事吧。
他擡起杯子,继续喝,很大口。喝完才慢慢道,“梦里我摔下去,最后摔到我哥家老房子的床上了,好神奇,我哥接住了我。”声音低得像在叹息,“他接住了我。”
索菲亚扶额:“……嗯,很感人,但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
沈朝文笑:“好。再给我一杯,苏娅姐。”
索菲亚知道他酒量不好,摇头:“够了,再喝小心待会儿醉得回不去。”
那不如在这儿长醉不醒,哪儿也不去,就等那人从柏林回来捡自己回家。
沈朝文笑:“那醉了让我睡这里,就当我帮你看店。”
索菲亚奇怪:“你今天怎么了?”不爱喝酒的人还一杯一杯喝不停了。
沈朝文想了想,坦白道:“就是突然想看看他喝醉后看到的世界。”
喝醉?索菲亚想了想:“老实说,我感觉姜默没怎么醉过。他不管喝多少意识都是清醒的,身体醉,意识不醉,大概这才是真正的千杯不醉。我想,他喝醉后看到的世界,只会更清晰吧。”
也许。沈朝文说:“姜默有一点最好,他喝完酒不会闹别人,不发酒疯,不失态。”
索菲亚点头:“他只闹自己,跟自己发疯。”顿了下,“其实他这种人,活得比别人更累。”
沈朝文低头想了想:“嗯,或许很少有人能理解他,包括我。”
索菲亚打量他片刻,问:“你醉了吗?”
醉了吗?沈朝文不太清楚什么算醉,只觉得大脑有些兴奋。
他看着面前的杯子思考了几秒,问:“几点了?”
索菲亚看过时间后告诉他,又说:“有消息了他应该会打电话给你,等着就行。”顿了下,“其实能入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可是今年唯一入围柏林电影节的华语电影,他还是新导演啊!真的很厉害。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别太担心。”
倒也不担心。
沈朝文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根红线,慢慢道:“他如果得奖,以后在家肯定很得意,跟我吵架的时候声音也会变大。”
索菲亚笑:“那你想不想他得奖啊?”
沈朝文思考几秒,点头:“想吧,但我更希望他没拿奖也别气馁。赢不赢的,没什么所谓。”
索菲亚惊讶:“你不是喜欢赢吗?”
沈朝文说:“我在他那儿不讲输赢,只希望他高兴。”
李斯特放完了,接下来是肖邦。好听。
沈朝文又喝完一杯酒,他麻烦索菲亚给自己再做一杯。
等待的时候他下意识摸着手腕上那根红线,一遍遍摸。酒意渐渐上头,他觉得大脑越来越兴奋,还有点热。
索菲亚重新给他做好一杯酒,他接过来,先喝下一块冰,面无表情地嚼了几下。
索菲亚突然对着他感慨道:“我一直觉得你哥是个奇人,反正这次片子能入围我不意外。”
“怎么说。”
“初中认识姜默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特别,是和别人能明显区分开的那种特别,学什么都特别快,很聪明,但不爱显,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太聪明容易累,我倒希望他活得轻松点。”
索菲亚叹道:“有些人的光芒是无法掩盖住的,他有理想,就不可能过得轻松。”
酒吧里安安静静的,没几个客人,就他们边聊边等一个结果。
聊着聊着,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
沈朝文嚼着嘴里那块冰接起电话。
姜默的声音带着疏懒的笑意:“朝文。”
背景声有点吵,有点乱,闹哄哄的。
酒意上头了,有点晕眩感。沈朝文猛地咬碎那块冰,清醒了点。
他对电话道:“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
“你干嘛呢?”
“在索菲亚的酒吧喝酒,有点醉了。”
喝醉?!姜默静了一秒,答他:“不瞒你说,我也有点喝醉了!”声音很爽朗。
“你去颁奖典礼也喝酒吗?”
“不可以吗?没人告诉我不能喝酒。”
嘴里的冰都化了。
沈朝文又吃了一块冰,一边嚼一边问他:“那你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姜默说:“吃了,吃得很饱,还喝了小半瓶威士忌。”
沈朝文撑着头,问:“具体吃了什么?”
姜默沉默了会儿,“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得奖。”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晚饭吃了什么。”
姜默笑:“就吃了三明治和一个唐李给我的苹果,没什么时间好好吃。”这次他声音很静,“朝文,我这次拿了评审团大奖,银熊。”
沈朝文还嚼着那块冰,惯性交待他:“明天要好好吃饭,找个店坐下吃,吃点好的。”
姜默有点无语:“我说我拿评审团大奖了!!”
沈朝文罔若未闻:“还有,记得一定要吃早餐。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鬼反应。
姜默气急败坏道:“沈朝文,我说我拿了评审团大奖!!评审团大奖!!你听不懂吗?”
确实听不太懂。沈朝文口吻依旧平淡:“嗯嗯。记得好好吃饭,少喝点酒,早点回家。”
说完他迅速挂断了电话。
杯子里最后一块冰也被他嚼完了。
他看了看面前一脸期待的索菲亚,良久才缓缓舒了口气,轻轻点头,“得奖了。”
虽然也只是一个开始。
未来还很长。
索菲亚从凳子上跳起来欢呼一声。
她怀里的小猫咪不明所以地跳到吧台上,它看了看这两个人,最后还是选择跳到了第二主人沈朝文的腿上。
索菲亚对着很安静的酒吧大声道:“今晚酒水全免,老板高兴,我!请!客!”
有人欢呼,还吹了两声口哨,背景音顿时变得热热闹闹的。
沈朝文抱着姜默的猫,醉意在他眼里摇晃着,他笑着擡起杯子,遥遥对着虚空碰了碰。
他轻声说:“干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