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姜默租的公寓,沈朝文原本十分期待,甚至有点小雀跃。
进门,他先看到的是很小的客厅里四处散落的笔刷、纸、烟头、垃圾,说满地狼籍毫不夸张。
这场景让洁癖患者沈朝文内心的期待感瞬间消失。
姜默淡定地跟他解释:“我的室友……最近在忙一个画展,他说这个环境更容易让他创作,我也没空打扫,你就当看不见吧。”
其实姜默以前也不爱收拾,但他待的地方不会脏,只是乱。沈朝文看了看这个脏乱的客厅,心中有些五味杂陈,猜想姜默的生活环境应该比他想象中糟糕很多。
说着话,姜默那位彩虹发色的室友穿着条内裤从房间里走出来倒水,脸上还有颜料,这人目不斜视地找到水壶倒水,两眼无神,一副画到灵魂出窍的样子。
姜默跟他打了个招呼,又说今天带个人来住一晚。室友应了一声,这才如梦初醒地扭头来看了沈朝文一眼。沈朝文擡起手跟他打招呼,说了句会的法语:“Bonjour.”
彩发室友看看他,又看看姜默,感觉他俩气氛比较微妙,几秒后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八卦地问姜默,男朋友?
姜默想了想,答他,以后可能是,目前还不是,一切都是未知。室友哈哈笑,对着他们吹了声口哨,说他今晚会静悄悄的,绝不打扰。
门关上,沈朝文把包放下,好奇地问:“你们刚刚讲什么?”他听不懂法语。姜默不答,翻出新的毛巾和牙刷递过去,告诉他,“你先去洗。”
洗完澡出来,沈朝文换了件无袖的T,擦着头发回来整理他简单的行李。
房间本来也没多大,两个成年男人共处一室显得更挤了些。
沈朝文挤在姜默桌子边上收拾东西,姜默目光情不自禁开始偏移,瞟了他几眼。
沈朝文有运动的习惯,身材是很健康标准的那一类,大概因为生活习惯好,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精神,身上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肌肉也很漂亮,不夸张,恰到好处。
看他在收眼镜,姜默随口问了句:“多少度了?”
“300多。”沈朝文说,“怕眼睛变形,在学校都是框架隐形换着戴……感觉戴眼镜还是有点麻烦,我打算等毕业去做个近视手术。”
姜默想了想:“做不做都行吧,其实我觉得你戴眼镜挺好看的。”
沈朝文愣了下:“好看?”
姜默点头:“你戴着眼镜更斯文点,隔着层眼镜,眼神看着没那么凶了,柔和很多。”
沈朝文低下头继续叠衣服:“哦。”
好看?那就不做手术了,他想着。
漫不经心看了他一会儿,姜默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这人肩胛骨那片皮肤上有个什么东西,宽松的衣服盖住了大半,但他的T有点透,隐隐能看到那一片是深青色的……
姜默直起身子,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几秒。
……文身?
就是文身。
姜默惊得把沈朝文一把揪起来按到床上,一边掀他衣服检查一边问:“什么时候文的?”
“来交换之前。”
“是不是疯了?你……你学法律的纹什么身?以后不工作了吗,你怎么想的沈朝文!”姜默道,“你学法的还去文身,如果以后工作……”
沈朝文没有反抗,乖乖被压了会儿,听他语无伦次骂完才解释道:“我不会考公检法的,我以后做律师,而且大概率做非诉,就不用打官司那种。法律没规定律师不能文身,别太张扬就行,我又没文脸上。”
姜默哪里听得进去,此刻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我弟弟是不是被姥姥去世的事儿刺激得开始叛逆开始放飞自我,我应该怎么劝劝他……
沈朝文看他真着急了,连忙解释:“真没什么影响,我对自己的职业有很清晰的规划,以后肯定不考公职,现在很多律师都有纹身,这没什么稀奇的,你别着急,我心里有数的。”
姜默才不管那些,立刻化身封建大家长朝他背上抽了一下,“闷声不吭气就去弄了,我没发现是不是都不打算说了?沈朝文,没人管你了是吧?”抽完还不解气,越想越气,又抽了他腰一下。
沈朝文乖乖挨了他一顿揍,一声没吭。
姜默看不到他埋在被子里的表情,他开开心心挨打,眉眼都给打舒展开了,笑得很开心。
“姥姥走了,我爸妈又不管我,我确实没人管。”他扭过头,“你以后要管我吗?”
姜默愣了愣,随即才冷笑一声,“我哪敢管你,你沈朝文这么本事,不是成天跟我拌嘴就是天天算计我……管你你听吗?”
沈朝文点头:“听啊。你要实在不喜欢,我明天就去把这东西洗了。”
“……”
姜默实在无奈,用手指点了点那个图案:“这图是不是索菲亚帮你画的?”
他俩一起学过画画,姜默很熟悉索菲亚的画风,到底是很多年的交情了,一看就知道这东西出自谁手。
沈朝文点点头:“我找她设计的。一朵昙花,有片花瓣画成了羽毛的样子,上面写了日期,我姥姥的生日。”他认真询问,“好看吗?”
好看倒是蛮好看。索菲亚的画风比较狂放,和她性格不一样,张牙舞爪的,就算是恬静的花也能画出一种锋利感。大概是因为给男生设计的,整体线条没那么纤细,更抽象硬朗些,花体很有生命力,是开到最盛的状态,倒也蛮适合开在沈朝文背上。
为什么是昙花,姜默随便想想就明白了。
他们一起看过。
但是……姜默还是觉得沈朝文这番颠覆人想象的举动不该被鼓励。
“一点都不好看。”姜默高声唱反调,“还整朵花,你要不要再秀气一点,土死了。”
“那文什么不土,老虎狮子?”
“都很土!”姜默瞪他一眼,“你是不是叛逆期迟来了?”
“文个身就叛逆了?你对我了解还是太少。”
确实了解太少。姜默抄起手边的硬本画册抽了他一下,“不抽烟不喝酒但纹身,你真是个好学生。”
沈朝文点头附和:“我真的是好学生,我年年考第一,我不抽烟不喝酒但有纹身,我还喜欢我哥,每天都盼望着跟他睡觉。”
姜默:“……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立刻就把你丢出去。”
沈朝文赶紧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没再得寸进尺,默默滚到边上无所事事等姜默来休息。他打量了一圈这个小房间,在心里琢磨着,明天必须收拾收拾这屋,床脚怎么也有这么多书……东西放得太乱了。
睡前姜默严重警告了沈朝文不准偷亲自己,不准动手动脚,一切都慢慢来,不要着急,不要冲动,不要有过激行为……沈朝文勉勉强强同意了,说尽量做到。
时隔很久再次躺到一张床上时,姜默心中很唏嘘。
但不知道是因为不反感沈朝文还是因为他俩以前睡习惯了,他感觉自己没有多不自在。
旁边躺着一个对他有那种心思的弟弟……睡得着吗?姜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心太大,他还真睡得着,不仅觉得不排斥,还觉得很放松。
临睡前那种思维快要抽离意识的感觉很奇妙,姜默灵魂出窍般地幻想了一通自己跟沈朝文在一起后的画面……
想着想着,一些十分暧昧的声音突然飘入耳中,打乱了他的幻想。
是的,隔壁那位意大利大哥又开始跟女朋友爱的二重奏了。
这房子隔音实在太差,你甚至能从他们的叫声判断这俩人进行到了什么阶段。
那人还说今晚会静悄悄?骗子……大骗子,姜默在心里痛骂室友三百遍,气得简直想吐血。
在安静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尤其暧昧,简直是余音绕梁,绵绵不绝,听得人浑身难受。
姜默又困又无奈,他听习惯了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然而沈朝文还躺他边上呢。
有点尴尬。
想着装听不见快快入睡,今天实在太累,确实该休息了。但他又不自觉地开始注意身边这人的动静——沈朝文翻了个身。沈朝文轻轻动了下枕头。沈朝文朝他靠近了一点点……又靠近了一点点。
近到让人快无法呼吸了。
姜默叹了口气,质问他:“刚刚怎么答应我的。”
沈朝文很小声地提出申请:“我就想抱抱你,不做什么……行吗?”
姜默不响。
他真的很困,思考的速度变慢了很多,这会儿要是沈朝文真来硬的他也没力气反抗了,索性不说话装哑巴。
不说话就当默认。沈朝文试探着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背轻轻蹭了蹭。
身体毫无缝隙地贴到一起。
背对着姜默都能感觉到,这个拥抱与欲望无关,那是本能想亲近一个人的表现。
他很小心,动作很温柔,像是在用一种珍惜的力度在拥抱一个人。尤其在隔壁直接且放肆的呻吟声中,这个拥抱被衬托得十分真诚,都可以用圣洁来形容了。
在异国他乡,很窄的一张床上,耳朵充斥着别人欲望之声的疲惫夜晚,一个简单的拥抱……这些元素怪诞地组合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姜默很不合时宜地因为这个拥抱想到了相依为命这种老土的词。
那是姜默第一次和男人这样拥抱。
除了别人的呻吟声,他总觉得还有什么规律而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吵闹……应该是心跳。不是自己的,就是沈朝文的。
平平安安睡了一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等姜默睡醒后,他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沈朝文人坐在书桌前在看书,看起来很专注。
这人无论站着坐着背永远是直挺挺的。
姜默窝在被子里悄悄看了他半天才起来洗漱。
起床吃过饭,姜默带沈朝文去学校里逛了一圈。逛完,他们又一起去看了个摄影展。
展的名字法语直译过来叫爱的碎片,是关于不同“爱”的一些影像,有来自十三个不同国家摄影师的作品,收录的是所谓的“爱的瞬间”。
本想着带沈朝文随便看看,没想到这个展的水准远超出预期,有很多不错的作品。
姜默最喜欢的是一对夫妇的照片,在一个很旧的房间里,妻子散着头发坐在阳台前吸烟,丈夫醒了,坐在床上看她,没有上前打扰。
沈朝文在他边上大煞风景,评价说:“我没从这张照片里面看出爱,这俩人一点都不关心对方,看起来像是吵架了。”
……毫无艺术细胞。姜默瞥他一眼,靠近了些,小声道:“我觉得这张照片要表达的意思是爱中的不忍。男人爱那个女人,所以也爱对方独处时的自由,不忍心去打扰,不忍破坏对方自我时的某种情绪。”
沈朝文哦一声:“我觉得你在过分解读。”
姜默继续道:“我今天早上醒了发现你在看书,觉得你学习的样子很好看就悄悄看了你一会儿。我当时看你应该也是照片里那种眼神吧,不忍打扰的目光。”
沈朝文:“……”
姜默笑着问他:“现在从这张照片里感觉到爱了吗?”
沈朝文立刻点头:“嗯,感受到了,很强烈嘛这个爱。”
“真的感受到了?”
“真的。”
姜默强忍着才控制住没有在展厅里哈哈大笑。
回伦敦的火车八小时。这趟旅程很短,他只有一个周末能跟姜默见面,在路上就要花费很多时间,来一趟见个面睡一晚,第二天就得回学校了。他的课程很紧,学业是万万不能耽误的,必须回去。
进站离别时姜默靠过来抱他,手先是拍拍他的背,指头又顺着后背脊骨捋了一下。
就捋了那么一下,腰都差点麻了。转身离开,进站检票……沈朝文还一直想着那个拥抱。他魂不守舍,心跳得很快,一直到火车开动后都还是咚咚咚跳着,身体也似乎轻盈得要飞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