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图南也不知道后来的日子过得算是快还是慢,他在培训班呆得快麻木了。
每天闷头写,把精力都放在笔上,人都渐渐沉默了些。
好在不久后就有了放假的消息。
要过年了,培训班也是要放假的。因为考试就在年后不久,怕学生回家一趟玩野了,这天罗然老师终于在早课上宣布了假期安排:把放假时间提前几天,初四所有人就必须回来调整状态备考。
放假时间太短,众人私下颇有微词。孟图南很搞不懂他们有什么好抱怨的,班上大多是北方人,就他家最远,江洋家还是首都本地的,出门打车一会儿就能到家……他回个家可是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下了火车还要转车……
知道了放假时间,基本就是掰着手指头在过活了。每天沉浸在古文化中,天天练天天看,孟图南觉得自己都有些老气横秋了,很想回家找回点年轻人的活力。
为了给家里人和路延制造惊喜,孟图南策划了下自己的行程——他对高慧谎报了自己归家的时间,说要21号才能到家,但其实17号他们就放假了,他提前买了火车票。
因为想省钱给路延带点东西回去……孟图南沉重地选择了坐票。
翻山越岭地回家,坐了二十多个小时,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尤其好,和来时的心情很不一样。
打车到了古镇门外,孟图南下车打算走一段。
年关将至,眼前熟悉的古镇也年味十足,临河的所有人家都默契地挂了红灯笼,大小不一,高矮错落,到晚上灯亮起来好看得不行……孟图南一直觉得这是定晏人民的自我修养,好像都很自觉地维护着这个小古镇的对外形象。
青石板,杨柳岸,老槐树,古码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默默走着,走出些说不出的乡愁来。一恍神,家到了。
晚饭时间,他家一楼饭店正热闹。孟图南沉默地走进去,店里传菜的阿雄端着盘菜从后厨走出来,看见有人拖着行李箱走进来,下意识以为是要找住宿,招呼道:“你好,住宿出门右拐上楼!”
孟图南擡头看他:“阿雄哥,是我。我妈在厨房吗?”
“……”阿雄连忙朝身后喊了一嗓子,“慧姐,图南回来了!”
几秒后一群人冲出来看他,高慧手上还拿着锅铲,兴奋得脸都红了。
接下来就是欢天喜地的吃饭相聚。孟图南又饿又困又兴奋,耐着性子陪父母吃饭,回答他们无穷无尽的问题……等吃完饭他实在是坐不住了,把带回来的特产小吃一分为二,孟图南抱起一堆就往外面跑。
高慧把他提溜回来训道:“才回来就往外面跑,去哪!”
“我去看路延。”孟图南理直气壮,“说几句话就回来。”
“路延现在不在家。”高慧语气笃定。
孟图南转身:“啊?学校不是放假吗,他去哪了?”
“是不在定晏。”孟建军在边上给了他一个坏消息,“唉……谁让你乱说20号回来,人家延延还以为你这会儿在北京呢,说顺便去看看你,然后一起回来……”
高慧也埋怨地看他:“你们俩也真是,怪会自作主张,还都要玩什么“惊喜”……”
“啊?”孟图南石化了,“他……跑去找我干嘛!”
“想得多。”孟建军瞅他一眼,“人家延延是去那边参加空军复检,看你是顺便……刚好你告诉我们的时间也对上了,我们才说让他和你一起回来……”
“空军?”孟图南没听过这事儿,“复检??”
坐下听父母讲了讲,他心情复杂地捂住了眼。
得,惊喜没了,成了笑话。更绝的是也没告诉他去了什么飞行员体检,还二轮了。
晴天霹雳。孟图南也没心思再听爹妈聒噪,连忙上楼打电话。
接通后路延态度不是很友好,估计觉得他是偷懒给自己打电话:“干嘛?你不练字吗?说了没事不要打来……”
“……你在哪。”
路延沉默了下:“在家,房间里,看书。”顿了顿,说教鹿瞬间上线,“打来干嘛,跟你说了没事儿不要找我闲聊,你时间很多吗?”
“你在家?”孟图南幽怨道,“真巧,我也在家。”
路延声音瞬间拔高:“你在家?”
解释后俩人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默契。
一天没睡觉,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孟图南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语气都轻软很多,问路延:“你住那个很凶的舅舅家还是自己家里?”
“住宾馆,我舅舅出差了没在这……人家安排了住宿,明天一早体检。”
孟图南瘫到床上,又问:“以前没听你说想去当飞行员啊。”
“其实没想好,只是当出来玩。”路延又是那种无所谓的语气,“我就是不想上课……而且刚好空军体检在这边,我想着跑出来放松下……来这趟我奶奶还生气了。”
“哦?”孟图南笑了笑,“难道是想见我才去的?”
“……”路延沉默两秒,“好好说话,不要过火。”
那还不是你招我的。孟图南开始数落他:“还老说我上课不认真,你看你,为了逃避上学居然想出这种办法!”
“我怎么了,我说不得你?”路延不屑道,“你考几分我考几分?”
孟图南只能转移话题:“……你奶奶为什么生气?她不喜欢你开飞机?”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爸,她总觉得当兵当警察都很危险。”路延也没多说,“你刚到家的?路上睡了吗?”
“五点多到的吧。”提起这茬孟图南还真有点困了,“一天没睡了,火车上睡不着……太兴奋了,斑比啊,我这次买的坐票,屁股都坐麻了……”
“阿姨都说了让你坐飞机。”路延叹气,“你自己不听话怪谁。”
“能省点是一点啊,都花家里那么多钱了。”
“贵的是时间。”
“以后坐你开的吧。”孟图南有些意识模糊了,“等以后有钱有时间我天天买机票飞着玩……话说,如果考上你是不是要开战斗机啊?天啊……”
路延听出孟图南困了,就静下来听对方讲,偶尔嗯两声。讲了会儿那边果然没声了,他挂了电话。
家里的床最好睡,孟图南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吃过饭不知怎么又困了,想回房间睡一觉,结果孟建军想看看他的学习成果,只能强忍困意去书房写字给老爹看。等看完后孟建军好像不怎么满意,说了句:“字里行间看着……匠气重了些。”
孟图南很是同意地点头:“据说考试是要这样的。”
孟建军擡头:“有信心吗?”
孟图南保守回答:“老师说还行。”
他爸点头:“也别太骄傲……把今年春联写了吧。要考试了也别松懈,下午再临个帖练手。”
……回家了还这样。
孟图南哀怨地看着他爸背着手下楼,对方还贴心地帮他带上了门。
这是不让休息的意思了,他默默地裁红纸写春联,写完自家的写路延的,写完春联又开始临帖……写到一半实在是困得不行,他都懒得上楼回房间睡,趴纸上就睡着了,枕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兰亭集序,睡得那叫一个香。
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他游魂一般拿着杯子去楼下喝水……人还是半梦半醒的,路过客厅看到孟建军坐在小桌前,对面还有一个人。
眯眼看了看,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孟图南才走过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坐飞机确实好。
两人面前是棋盘,他爸就中意这些他觉得沉闷的东西。孟图南会是会,但很不太喜欢下,也就路延来家里愿意陪孟建军玩……路延怎么就喜欢下棋呢,这么无聊。
久久不见,他好像瘦了点。
孟图南搬了个椅子坐路延边上。或许是下得认真,路延头都不擡,依旧是静静看着棋盘皱眉思考,仿佛没看到他一样。
孟图南看了看局势,坐不住,指了个位置给路延:“下这里啊,吃他。”
说完孟建军和路延都擡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敢讲话了,孟图南噤声,端着水擡头继续擡头打量路延。也许是他目光过于热切,路延没一会儿就支起一只手遮住了脸,企图避开他的视线。孟图南立刻搬着凳子换到另一边看……在边上不断搞小动作。
到最后孟建军都看不下去了:“能不能坐边上去,马上结束了。”
结果是路延先接的话,摆了两个子到边上道:“伯伯,我认输。”
孟建军点头:“你这局下得很浮躁,没赢面……还来吗?”
“不了,越输越想赢。”路延已经开始收拾棋盘了,“改天再来。”
孟图南精神了,立刻揽住路延的脖子,但被路延一把甩开……孟建军见状笑了笑:“我来收拾,都去玩吧。”
真让他们走了,结果两人看了看对方先是踌躇了下,似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半晌还是孟图南打破僵局,一把扯住路延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人拖上了楼。
路延不想在长辈面前跟他拉拉扯扯的,一巴掌抽他背上——孟图南又熟练地勾住路延脖子,俩人一路你追我跑地上了楼。
好像相处模式也没变……变的东西都看不到。
进门后孟图南指了指桌上的一堆糕点:“给你买的……不知道你也去了一趟,还说带点回来给你吃。”
路延点头,因为有点无言以对,索性来了句:“……你在那边没事儿的时候看书吗,我寄给你那些卷子看了么?”
孟图南自动屏蔽掉和知识有关的信息,逼近一步后从兜里掏了个手串出来,递过去。
路延接过来看了看,黑线穿着一颗拇指大的红珠子,上面像是刻了字。
“我们培训班的那个蒋老会微雕,我跟他学的。”孟图南献宝似的,“你需要我解释红豆是什么意思吗?”
路延把东西揣好:“……我似乎是懂的。”
孟图南点头:“那就好。”
沉默了下气氛又诡异起来,看了看彼此,各自打量一番。路延觉得孟图南好像长高了一点……去吃了些苦回来,人好像也被打磨过,样子都更锋利了些,尤其是眼神,比以前过分露骨多了,那恶狠狠的表情……像是在积蓄力量要干什么似的。
瞬间的想法是——他这样看我太明显了,孟伯伯和阿姨会不会看出来。
就这么走了个神,孟图南已经靠近了很多,他下意识后退,然后就被紧紧抱住了……路延脑子一炸,连忙把人推开:“……干什么!”
——门锁了吗?
“抱你。”
“不行。”路延手抵着他,“说好的考完试……”
“抱一下又不会死!”
感觉实在有点过分,路延只能委婉道:“……不行,说好的考完试……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不是都半推半就答应了吗!孟图南不太理解:“你是大姑娘吗!都跟我睡了那么多次害什么羞?扭扭捏捏的!”
“那不一样,以前谁知道你……”路延急得耳朵都红了,“你要点脸好吧!”
“我不要脸。”孟图南按着他乱拱,语气低下来,“求你了,我真的很想你,就一下……”
路延盯着他耳侧的头发……熟悉的味道包围过来,安全的味道……生病的时候闻到过,喝醉的时候闻到过,开心难过、喜怒哀乐的时候都是这个味道陪伴。人好像都有自己特殊的味道,孟图南代表的是安全。
路延呆了呆,觉得这明明是在注视自己被打败的过程。
路延心说就一分钟吧,让他抱一分钟,在心里也计了数,一二二三四五……数不到三十秒,孟图南又开始得寸进尺,小声问他:“我申请预支考上以后的……”
路延没听清:“什么?”
孟图南擡头,开始盯着他的嘴看。
答案不言而喻。
“……”路延开始左顾右盼,企图装傻,“什么?你说什么?”
“那个。”孟图南凑近他,“试一下,就一下,会还你的。”
怎么还?拿什么还?有什么区别!
“……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流氓吗?”
“……试试。”孟图南死死抱着他,语气强势,“就一下,你感觉不喜欢就推开……就一下!”
糟糕的是那一刻路延居然觉得这人很顺眼,身体所有本能都在说——不要推开他,试试。
试试。
青春期的好感萌生和肢体触碰引人沉沦,似乎是拖着人往下陷的。陌生的期待感涌上来,路延僵着身子,看那张越靠越近的脸,茫然地问了句:“……我该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问孟图南还是问自己。
孟图南也很紧张,但还是装作镇定道:“或许是…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