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宁宇来得少了些。但时不时还是会跑来找阿崇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有书,有他做的小木人。宁宇说:我就是随便来一下,习惯了,你别有负担。
阿崇也没所谓,不烦就好,当个朋友也无妨。反正宁宇现在也没太过分太露骨,相处模式还在正常范围内,可以把控。
不谈恋爱的话,阿崇偶尔也愿意交这样的朋友。宁宇做事情稳妥,人又正直善良,是比较靠谱的那类人。只不过谈恋爱就算了,不是别人的问题,是自己觉得不必。
那天他回家,看到宁宇在跟楼下卖水果的本地阿姨聊天。宁宇背了个双肩包,应该是才从培训机构下班,手上提了一袋小菠萝。
阿崇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宇转过身看到他,笑了下,对他说:“你好,又来打扰你了。”
他说:你好。
宁宇晒黑了点,比以前看上去健康了很多。可能见面次数变多了些,阿崇发现这人还挺耐看。
也不是总是围着阿崇转,宁宇似乎在曼谷过得不错,有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从对方分享过来的生活点滴里,阿崇能感觉他比以前开心了不少。
“今天又要给我什么?”
“做了饼干,我学生都说好吃。”宁宇掏出一盒饼干给阿崇,开始重复他每次都要重复的台词,“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阿崇觉得他们像两个演员。别人cut一场戏四五次也就烦了,宁宇却乐此不疲,可以一直反复。
“不吃了,晚上有约,和朋友去骑车。”
“啊,这样。”宁宇点头,“还想问你晚上要不要读书给你听。”
阿崇每次都会说:“不了,下次再说吧。”
“明天我没事,早上准备晨跑。”宁宇说,“你明天也休息吧?我顺便给你送个早饭吧?上次你推荐给我那家牛肉米粉很好吃。”
“好啊,那你帮我多加鱼露和罗勒叶。”早餐可以有,阿崇点头,“可以来我家一起吃。”
宁宇看上去很开心:“行,我再买点糯米饭。”
“好,说定了。”
阿崇讲完,又看了眼宁宇手上的袋子,问:“能不能给我吃一个菠萝?”
宁宇点头,小心地用手拿了一个小菠萝出来,递过去等阿崇来接。阿崇本来伸出手了,但动作卡到一半又顿住了。
他低下头,握住宁宇的手腕,张嘴咬了一口那个黄澄澄的小菠萝。
宁宇瞬间就不敢动了,呆呆地看着阿崇握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吃,还吃得慢条斯理。
旁边卖水果的胖大妈笑着挪开视线。
等那个小菠萝吃完,宁宇脸都红透了。阿崇吃最后那里的时候嘴唇一直擦过他的手指,痒得人浑身发颤。
阿崇吃完评价了一句:“非常甜,好吃。走咯,拜拜。”
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把手弄脏而已。阿崇心想,主要的是,逗这木头还挺好玩的。
他好像也改不掉招猫逗狗的习惯。
气温很高。宁宇站在日光里,手指上残留的汁水一会儿就干了。阿崇走了很久他脸上温度都没下去,还傻愣愣地杵着。
等旁边水果摊的大妈喊了一声,宁宇才回过神。
他犹豫了下,试着去闻手指的味道。黏黏腻腻的水果香。再闻一次,那种甜变成了阿崇的味道,像是曼谷街头夜市的味道,潮湿,温暖,带一点点闷……不太好准确形容。
宁宇吐了口气出来,打算回家。只走了一步,他听到头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擡头看,看到阿崇倚在窗台上,有一半脸隐没在芒果树的枝从里,看上去影影绰绰的,似乎正在对自己笑。下一秒宁宇就看到视线里那个人顺手摘下了窗边一个金黄的芒果,突然朝着自己丢了下来。
宁宇手忙脚乱地去接,好在他运动神经还不错,他用一个别扭地姿势接住了那个芒果。
阿崇看到宁宇狼狈的样子,在上面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对他说:“用芒果还你的菠萝!”
宁宇看阿崇消失在窗台。他拿着那个芒果,在楼下笑了笑,心情颇好地回了家。
其实阿崇晚上并没有约。他吃了几块宁宇做的饼干,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给自己制造了几个约。计划先去试试朋友那辆新机车,等晚上去ONYX(一个夜店,是世界百大夜店,在曼谷很有名)玩一下,他有段时间没去。
然而onyx没有去成。
试车的时候出了变故。
其实阿崇检查过车子确认没有问题,上路骑了会儿,提速的时候他感觉这辆新车发动机声音有点怪。分心想这事儿就走了个神,拐了个弯过去的时候,阿崇感觉马路中间像是有团活物。在车灯里仔细看,才发现,居然是一只猫。
车型轻,这个距离刹车那肯定要来个龙擡头摔个人仰马翻。阿崇下意识往边上拐,可是路窄,前面还有辆拉着货的大车,那个状况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拐到侧边的坡上,车子被碰倒在路边,他头盔都被震了出去,人摔出去擦了三四米。
那几秒太疼了,完全没意识。混沌间,阿崇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听到了玉佛寺敲钟的声音。
那一刻他想的是,要是死了,那下辈子那只猫得好好照顾我,不要让我小时候没饭吃,去偷佛祖的贡品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把他送到医院,他拍片子的时候朋友自作主张给三姐打了电话,等出来包手的时候他就开始被三姐疯狂地骂。
这女人惯常没有什么好话,说来说去就是些什么——‘要送死就彻底死掉不要打电话吵我睡美容觉’‘玩吧,玩到自己手断脚断你就开心了’‘回去我就把你的车钥匙都拿走我看你玩什么’。
右手骨折,轻微脑震荡,浑身都有擦伤。要不是反应及时加运气好,丢的就是命。
伤得其实也不算太重,就是被三姐念得太烦了……
等三姐开车把他送回家,把脖子上的红丝巾一扯就撸起袖子开始翻他的车钥匙。阿崇也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这女人把自己的车钥匙全都拿走,走前还气势汹汹地吼了他一句:“三个月以内你都别想碰车!”
好吧,凶是凶了点,还是关心我的。
那一晚太累了,他浑身疼得不行,吃过药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第二天睡梦中被热得有些朦胧时,他听到自己手机响,但不想接。等眯了会儿,又听到有人敲门。
阿崇皱着眉,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门外是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宁宇,手上还提着米粉和糯米饭。看到这人,阿崇才想起昨天的约定。
他还没开口,然后他发现宁宇浑身都开始抖,接着宁宇手里的食物就——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对方反应激烈倒是把阿崇吓了一跳。
宁宇情绪非常激动,盯着他脸上的伤看了半天,似乎想伸出手碰他打着石膏的手,又不太敢,没过一会儿阿崇就看到这人眼睛红了。
阿崇其实不太明白,疼在自己身上,怎么这世界上有人在自己先难受之前就哭了。
“你干嘛了?”良久宁宇才压着声音问了句,“打架了还是怎么?哪来的伤?”
阿崇看了眼宁宇脚下一片狼藉的米粉,心想真是浪费粮食。他叹了口气:“你……你先把我家门口处理干净再说。”
等宁宇把那堆吃的处理干净后阿崇才让他进门。
没睡够,阿崇打着哈欠轻描淡写地把昨天的事儿讲了,没成想讲着讲着宁宇脸色就越来越难看,直到他说到那句:“……也不是很严重,就断了只手。但我救了只小猫啊,本来想把那只猫带回来的,结果当时太疼了就……”
“你也知道疼啊?”宁宇开始抢话,脸都憋红了,“要是运气不好前面刚好擦到车怎么办?那么快的速度……你……太不小心了,你……哪家的猫那么不听话,怎么这样……”
阿崇还是第一次看到宁宇跟自己急,这么失态地说话。
他急的时候就面红耳赤,语速飞快,还挺有意思。
“好了,猫好好的就行了。”阿崇打断他,“应该是只野猫,没有家吧。伤得不重,没关系。”
“你这样不行,伤的是右手,吃饭洗澡都不方便,一个人换药什么的都不行。”宁宇充耳不闻,已经一脸严肃地开始打算,“我请个假,白天我来照顾你吧,你家里也可以做饭……”
阿崇第二次打断他:“宁宇。”
宁宇皱着眉擡起头,看到阿崇笑着,单手托着脸看他。
“你每天跑步都穿成这样啊。”阿崇直接转移了话题,“勾引谁啊?”
话题彻底偏了。宁宇一脸狐疑地想我穿的不是正常的运动服吗?不就短了点?
阿崇这个人,即使是鼻青脸肿的,但只要一笑起来宁宇就对其没有抵抗力,直接忘记本来想说的话。
所以他很丢脸地答了句:“……你啊。”
阿崇笑了笑,说:“现在你勾引不了我,牛肉米粉更能勾引我。”
宁宇立刻就站起来:“我重新去买,你等着。”
阿崇说好的,还让他带上钥匙。
宁宇跑着去重新买早餐。他捏着阿崇家的钥匙,紧紧握着,像是握着一颗钻石。
等摊主做米粉的时候宁宇打电话给培训机构先请好了未来一周的假。他心想,这次无论怎么说都要说服阿崇,至少伤好之前,一定要把对方照顾好。
在宁宇的思维模式里,他喜欢什么,就一定会直接、坚定地去争取,无论用什么方法。所以别人的单恋或许酸涩,他的单恋却很是激情澎湃。等待的过程会加深期待感,他在一天天爱上曼谷,也一天天更喜欢阿崇,完全没有挫败感。
等他提着吃的回到阿崇家,发现客厅里没人。
宁宇犹豫了下,才轻手轻脚把东西放好,进了阿崇的卧室。
房间里的阿崇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睡着,缩成弓形,还抱着一个枕头,似乎睡得很香。
宁宇蹲到床前,托着脸,开始看阿崇睡觉。
有阳光照进来,随着时间流逝偏移角度,有光线照到了阿崇脸上。阿崇似乎被晃了眼睛,不太舒服,睫毛动了几下。
宁宇擡起手,帮阿崇遮住了那几道没眼色的阳光。
他手一直擡着,静静看着阿崇,仿佛自己也进入了对方的美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