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达尔再也没有回过兰德维迪。
即使芬里尔那样说,他也不敢回去。
他借住在芙蕾娜的宫殿之中,每天陪着芙蕾娜研究她的新首饰,新衣服,给她的庭院种上了鲜花和植物。
他发呆的时间变多了。芙蕾娜每次对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发觉维达尔总是在走神。她还发现,维达尔的眼睛没有那么明亮了,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有说不出的苦恼蒙在那璀璨的蓝上,让维达尔变得很忧郁。
“你在因为纳瑟斯烦恼吗?”芙蕾娜有些不开心,“你是不是后悔拒绝了她,维达尔?”
维达尔正愣神,回过神来只听到芙蕾娜最后话中那‘后悔’、‘拒绝’两个字眼,他脸上表情霎时就变了。
芙蕾娜一看他这样子,更是怒火中烧,“维达尔,我以为这几天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纳瑟斯并没有你看上去那么优雅美好,她本质就是个偏执又高傲的坏女人,十分伪善,也很会逢场作戏……你是觉得纳瑟斯长得美吗?你觉得纳瑟斯比我美?你喜欢纳瑟斯?”
维达尔听着芙蕾娜的话,什么纳瑟斯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思绪被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对,芬里尔本质也是个偏执又高傲的人,倒是不怎么会逢场作戏,长得……
维达尔愣愣地想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一晚芬里尔赤裸的身体……他的相貌和阿斯加德别的男性都不一样,是黑发,黑眼珠,激动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琥珀色。身上肌肉很结实,比自己高一些……
“维达尔!”芙蕾娜一脸不悦推了推维达尔的肩膀,试图把他从失神中唤回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别去想那个坏女人了!她真的配不上你!”
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真的配不上我?
维达尔愣愣地看着芙蕾娜气得发红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居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一直很清醒,非常清醒。
那只狼和别的神是不同的,维达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很清楚这一点。
那一天在大殿上,他瞪着眼睛环顾周围的神,周身都是防备,眼里是令维达尔动容的倔强。
在很多时候,无论是神、人、兽,面对人群,面对公然的敌视总会下意识地屈从,会胆怯,会低头,甚至会被同化。那是一种害怕被孤立的妥协,也是一种对命运的屈服。而那只狼站在大殿中央,他从出生就被打下卑贱的烙印,但依旧用不甘的神色面对着自己的命运,那是维达尔第一次觉得芬里尔和他相似的时分。
维达尔讨厌众神漠视生灵,厌恶众神分三六九等。
维达尔没有对谁倾吐过心中的那个信念。毕竟听了他的观点,众神一定心中会觉得——维达尔真是单纯,居然会觉得,花草树木动物人类,也能和神相提并论?可笑。
这样想想,芬里尔似乎比众神可爱多了。身上毛很软,很好摸,看自己的目光很澄澈。表达自己的方式很直接,虽然总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维达尔以前就想过,他一定不是因为我是神才那样小心……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爱我。
芙蕾娜看维达尔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以为他还在心中思念那个无辜的纳瑟斯呢。她瞪圆了眼睛:“我看你真是昏了头,根本听不懂我说话!你好好想想吧!反正如果你跟那个坏女人在一起,我一定会看不起你的!”
看不起我?
看不起又能怎么样呢?维达尔心想。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得到祝福才能圆满,那么快乐到底是源于爱本身,还是源于旁人心中对爱的定义。
维达尔越想越头痛。
他不再想听芙蕾娜说话了,芙蕾娜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想到芬里尔……那时候他们相对坐在花瓣上,周围是鸟语清风,芬里尔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神情有些紧张,还带着一点期待,一直在努力地说……是为了试图让自己开心,让自己的周围不那么寂静。
维达尔不想头痛了。他索性任性地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芙蕾娜。
芙蕾娜气得脸色发红,她张嘴还想说什么,结果内庭里她的哥哥弗雷走了出来,一边穿甲胄一边招呼他们:“我想我们需要去一趟金宫,父神说要我们都到场。”
“是什么事情?”芙蕾娜十分警觉,“难道纳瑟斯还不死心,又想出了什么坏招数来逼迫维达尔了吗?!”
弗雷耸了耸肩,看了桌边的维达尔一眼。
“和纳瑟斯无关……我听说,好像今天奥丁要处置巨狼芬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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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芬里尔而言,他并不在意众神会给他的那所谓的惩罚。雷神的锤子、提尔的剑,奥丁的枪……这些武器加诸在身上他并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维达尔仓皇离去的背影。
被众神押到金宫之前时,他也并不惊讶。
他早就料到了,众神怎么可能容忍一只魔兽留在阿斯加德。就算没有宴会那天的冲突,众神也会找另外的借口,把他永久地赶出阿斯加德。
芬里尔被英灵紧紧地用长枪指着,押到了大殿之中。
擡头他就看到了维达尔。
他们隔着众神对视了一眼,谁都说不清那一眼中有怎样的情绪。
芬里尔低下了头。
“魔狼芬里尔。”奥丁的声音很沉,“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芬里尔点了点头,“知道。我为你们维护了神的尊严不被外族践踏,替你们粉饰了神祗高贵的形象。”
奥丁重重地拍了一下王座,长枪直指芬里尔,独眼中是迸发的怒气,“你不该留在阿斯加德。”
众神都在座下窃窃私语着。
为了缚住芬里尔,托尔已经失败了两次……众神惊异地发现,他们似乎找不到别的办法来困住这只拥有力量的巨狼了……托尔拥有那样神奇的锤子,也不能将芬里尔束缚,无论多么坚固的铁链都会被他挣断……
于是奥丁想了一个办法。他命令自己的儿子去找到侏儒,请求他们用世间罕见的材料打造成一条坚固的锁链,来缚住这一头不详的巨狼。
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奥丁缓声对着芬里尔道,“阿斯加德没有让一只魔兽留下的先例,更何况你已经为阿斯加德带来了破坏。你是洛基的孩子,你拥有与神比肩的力量,但你终究不属于阿斯加德,你不是神。但我们无法赶走你,你固执地要留在这里,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今天我召集众神聚集于此,就是为了处置你。”
维达尔站在奥丁身边,他不解地看着奥丁对托尔使了一个眼色,随后托尔便从甲胄里拿出了一条白色的,看上去像是一条丝带一样的东西。
奥丁对着芬里尔道:“我听托尔说,阿斯加德找不出能够束缚你的锁链。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找来了一条世间无与伦比的锁链,无论是神还是像你这样的魔兽,都不是它的对手……我打算跟你做个交易,如果你能够挣断这条锁链,那我就允许你留在阿斯加德。我会下令让你得到与众神一样的对待,再没有神会觉得你的地位卑贱。”
维达尔下意识转头去看托尔手里的那条锁链……
那是……
那条‘锁链’看上去更像是一条软滑的丝带,几乎是透明的颜色,看上去又轻又软。
托尔拿着那条‘锁链’,对芬里尔说:“如果你能挣脱这一条锁链,那九大世界将再也没有能够困住你的东西。你将被九大世界的所有的神、巨人所称赞,这是你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众神也纷纷朝着芬里尔围了上去,纷纷开口游说,用各种方式蛊惑芬里尔,快,快让我们看看你的力量吧!
奥丁含笑看着大殿下的场景,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维达尔道:“我亲爱的维达尔,你知道那条锁链有多么神奇吗?那是侏儒用世间六种及其珍贵的材料锻造而成的,再没有比那更神奇的锁链了。一旦芬里尔套上那条锁链,除非有神用自己的神血和眼泪将锁链融化,九大世界将再也没有什么能砍断那条锁链……无论是我的长枪,托尔的锤子还是弗雷的胜利之剑。”
维达尔心中一惊,他看着奥丁那一脸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有些不懂,为什么奥丁要这样大费周章地针对芬里尔,难道仅仅是因为芬里尔是一只拥有力量的魔兽吗?
维达尔怔然环顾整个大殿,悲戚地发现,好像所有的神脸上都带着面具,用各异的表情语调去哄骗那只可怜的巨狼说:套上吧,让我们看看你的力量!
奥丁的声音轻轻地,带着说不出的讥讽:“维达尔,你说,这只狼如果永远被缚,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很痛苦?”
维达尔袖口里的手缓缓收紧了,他此刻很想开口对奥丁说:他被缚,或许我会比他更痛苦。
但他开不了口。
“挣脱又能怎么样?不能挣脱又能怎么样?”
殿下的芬里尔发话了,目光中依旧满是不屑。
“我从你们的口中闻到了欺骗的味道。别白费力气了,虽然在我眼里那只是一条普通的丝带,但我不会上这种愚蠢的当。”
奥丁对着芬里尔轻笑:“你怕了,我知道。你畏惧这条锁链。”
“怕?”芬里尔笑了下,“我之前说过了,就算我挣断了又能如何呢?我想,不是我惧怕那条锁链,而是你们这些众神惧怕着我。我无所畏惧。”他在心中补了一句:我只怕维达尔逃避我,厌弃我。
奥丁说:“听上去真是勇敢,但我明白,你就是怕了,你只不过是用这些来掩饰内心的慌乱罢了……承认吧,巨狼芬里尔,你害怕被这条轻飘飘的丝带绑起来。”
众神也附和着奥丁,还有神走到托尔跟前拉扯着那条丝带,七嘴八舌地对芬里尔说着这条丝带多么神奇……
芬里尔被吵得头疼。
他闭了闭眼,再次擡头去仰视王座前那个纯白的身影。
他想:好像其实被缚住也无所谓,毕竟他早就被无形的锁链拴住了,一头连着他的心,一头连着维达尔的思绪。如果能被困在阿斯加德,哪天维达尔经过的时候,说不定自己还能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能看一眼,也好过永生不见。
他陷在无法抽身的喜欢里,永远深陷,也无处可逃。
如果能留在阿斯加德……
芬里尔叹了一口气。
“就算我今天不愿意套上这条锁链,明天、后天,你们也会找别的方法和借口让我体会更多的痛苦和羞辱……好吧。众神之父奥丁,请你记住你所说的诺言,如果我挣断了这条锁链,你要让我在阿斯加德留下来。”
奥丁自信地应道:“当然。”
托尔和众神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兴奋的光。
托尔拿着锁链上前,正要为芬里尔套上,结果芬里尔又发话了:“我并不信任你们这些伪善的神。我需要你们派出一个神,把他的手臂放到我的嘴里,但我不会咬下去……等我挣开了那条锁链之后,我知道你们没有欺骗我,我会松开那只手。”
众神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地看着芬里尔,但没有一个神走上前。大家的目光不停地在彼此身上流转,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提尔的身上——毕竟,是他把芬里尔带到阿斯加德的。
维达尔听完之后,已经迈步准备朝着芬里尔的位置走……但奥丁一把抓住了维达尔的袍子,又命令自己肩上的两只乌鸦飞上前落到了维达尔的肩上,那两只乌鸦的重量压得维达尔无法迈步,像两座山一样压下来,让维达尔瞬间就坐倒在地。
奥丁冷冷地问了维达尔一句:“我亲爱的维达尔,你在怜悯一只卑贱的畜生吗?”
维达尔看着自己的父神,他第一次那样绝望不解,这是一个可耻的骗局,他想呼喊,想对着众神怒骂,想反抗……但肩上的重量太沉了,他太弱小了,他的声音也那样小,他什么都无法阻止。
提尔被众神推搡着上前,把自己的手臂放进了芬里尔的口中……提尔心想,他和芬里尔毕竟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情谊,这只狼一定不会真的咬下他的手臂的,一定不会。
众神见一切就绪,便拿着那条轻盈的、被叫做克雷普尼尔的锁链缠到他的四肢上,头上……那条丝带一碰到芬里尔的身体便疯狂地缠绕住他的整个身体,越收越紧……
维达尔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看到芬里尔的表情也变了,开始变得痛苦扭曲,而众神见芬里尔终于受缚,开始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
芬里尔琥珀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耻辱,随即他高声地嚎叫起来,在提尔慌张地收回手之前,一嘴咬下了提尔的那只手臂……
神的鲜血撒到金宫大殿之上,众神都失声尖叫起来……
一片混乱之间,王座上的奥丁漠然地看了失去一只手臂的提尔一眼,才收回目光。
奥丁开口,温柔地对身边一脸呆滞的维达尔道:“亲爱的维达尔,你看,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情节由神话还原,基本都是真的,不是我乱编的哦,写了两遍,因为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