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沈明光所说,第二天确实有好天气。
好得过头了,日光到了傍晚都不散。
天气好的时候陈臻心情也不错。但奇怪的是,陈臻觉得沈明光这天有点反常,好像不太开心,不过陈臻自动贴心地理解为是因为他要上台表演,所以有些不安。
具体表现是,平时都是他一直在说话,沈明光回应,但这天沈明光却一直在说话,问了他很多事情。问了他在古堡里的生活开不开心,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玩的,和他的小姐妹莉莉丝相处的时候又玩什么。问他开心的时候做什么,难过的时候做什么……到后来陈臻都觉得沈明光是在没话找话说了。
“我人就在你跟前,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未来还有那么久,你慢慢揣摩就好了啊。”陈臻横他一眼,“想什么呢。”
沈明光顿了下,才说:“没想什么,就是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找到你,想听听你以前的生活,错过那么多年,觉得好可惜啊。”
陈臻点头附和,“对啊,你真的太过分了,出现得那么晚,要跟我道歉。”
沈明光听完,直接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转过头很认真地盯着陈臻,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臻被他那个眼神看得有点奇怪,无端觉得有些心慌,就避开了那个眼神,“这有什么好对不起……好了,别这么看我……你别说这句话。”
沈明光却坚持又说了一次:“我是真的很抱歉,你原谅我。”
陈臻不懂他为什么要执着这个,但看他表情认真,几乎是下意识去逃避那个眼神中的深意,点头说:“嗯,我原谅你了……哎呀别说了,快去换衣服。”
为了今晚沈明光的登台演出,陈臻翻出了一套燕尾服换上……看上去更像是他要去演出。反而是沈明光穿得十分简单,就是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两个人都对对方的着装很不满,并且一直争论不休。陈臻不肯换下自己的燕尾服,沈明光也不肯换掉自己的休闲装,两个人最后只能向对方妥协,你穿你的我穿我的,谁也别管谁。
最后沈明光费尽了口舌,才打消了陈臻要带礼帽去的想法。
出门的时候还有一点日光。等到了学校,沈明光掏出一把遮阳伞撑开,揽着陈臻往学校礼堂走。
“不打了吧?”等伞把他们遮住,陈臻看了看周围的人流,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太阳也不大,就一点点,而且我们两个大男人打伞好奇怪。”
沈明光一脸理所当然并无不妥的样子,“哪里奇怪了?奇怪也要打,不能晒到你,我会很不开心。”
陈臻只能哦一声,随即开开心心地妥协。
一路上吸引了很多目光。两个相貌气质都十分出众的男人揽着彼此,还撑着伞,不管在哪里都夺人眼球,引人侧目。那些打量的目光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嫌弃,有的是不理解,也有的是羡慕。
陈臻想,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人类才能对所有相爱的人都报以善意的目光——无论是两个男人,或者是两个女人。
不可以选择自己的所爱,那又何谈生命是自由的?明明任何人都有权利选择一朵花、一片云、一个玩具、一只狗、一只猫、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这些千般万般的事物作为自己的所爱。如果这样的选择会被人认作‘异类’,那又何谈文明在进步?
在感情中明明众生平等,那为什么他们要用高人一等的目光看我?
愚昧。
愚昧也好,那沈明光就是我一个人的,他们都不配拥有。
陈臻侧头去看沈明光清俊的侧脸,居然有一种十分骄傲并且庆幸的感觉。
他故意问沈明光:“好像这个地方对同性相爱的接受度没有欧洲那么高,你跟我这样走在公共场合,不怕别人说吗?”
沈明光也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我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怕什么?我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陈臻娴熟地无理取闹:“你一开始就是看上我的脸了吧?”
沈明光顿了下,“这也是一方面,但是主要是别的原因。”
“……”陈臻立刻黑了脸,“什么原因?”
沈明光想了下,低头笑了笑:“……大多了,我也说不清了。”
说完,他擡头看了眼被隔到伞外那暖黄的光线,再看回陈臻的脸,神色认真了些,“其实,你是人或鬼,男或女,美或丑,年纪比我大还是小……这些我觉得都不太重要。我觉得,只因为你是你,而你又恰好落到我眼睛里,就让我……再也不想去看别人了。”
陈臻愣了下,心想这人也太会说话了,立刻兴奋,“你再多说几句,我爱听!”
沈明光没有继续说陈臻想听的话,两人正好走到礼堂门口,他笑了下,把伞收了,直接压下来跟他接了个吻。
周围人来人往,还有人指指点点的,但沈明光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很认真地捧着陈臻的脸跟他接吻。
陈臻觉得自己要被这爱情腻得幸福到转圈然后厥过去晕倒在地了。
亲了很久,沈明光才放开陈臻的脸,跟他交代:“你找个好点的位置坐着看,记得联系你的四长老,我要先去后台准备。”
陈臻笑眯眯地跟他点头,“你上台唱歌的时候一定要在台上找到我在哪里!还要给我飞吻!”
沈明光没回答,最后看了陈臻一眼,摆了下手,转身走了。
那个代表再见的手势很平淡自然,陈臻也自然地觉得。他们待会儿就会再次见到对方。
他看着沈明光没影儿了之后才进了礼堂,他找到几个班上熟悉的面孔,就过去聊了聊。
陈臻心情好,心情好就分外随和,愿意多说话,不久和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身边的小姑娘问他:“陈仙,你怎么穿得像是要去结婚一样,搞得怪正式的。”
陈臻笑着说:“不瞒你说,我喜欢的人说今晚要在台上唱歌给我听,我想正式一点!结婚肯定要更比这更正式。”
周围笑开一片,都说陈臻真有仪式感。
他也不恼:“生活就是要有仪式感。”
沈明光也没告诉陈臻他会唱什么,会弹钢琴还是弹吉他,这完完全全是个神秘的节目,陈臻也压下了好奇心没有追问。
他告诉自己,把这当作一个礼物吧,如果提前知道了礼物是什么,那还有什么乐趣。
等主持人报出了沈明光的专业班级后,陈臻立刻兴奋了起来,打开了手上相机电源。
但令他错愕的是,没有预想中的身影走上台,而是上了一群人,一排排地站好……
陈臻目瞪口呆地问旁边的班长:“这是XX级兽医学1班是吗?怎么上来这么多人?”
班长一脸茫然:“是团体合唱啊,没错啊,刚报幕了,他们班就这一个节目,怎么了陈仙?”
他们说话间,台上的指挥已经扬起了手,开始了他们的中秋表演。
歌声响起来,也就掩盖了陈臻哑口无言的茫然失措——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陈臻喃喃地去问身边的人,“他们在唱什么?”
那女生笑了下,“陈仙,这歌叫《送别》,我们中国很经典的歌,你没听过吧?”
陈臻难以置信地问:“……中秋节,不是象征着家人团聚,幸福美好吗,他们为什么要……唱送别?”
那女生被他的表情吓到,声音带上了些许犹豫:“……我……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比较好唱……?刚刚那个班不是还唱《凉凉》的嘛……”
班长闻言在旁边解围:“陈仙,这中秋晚会吧能来看的都是回不了家的同学,那些家里近的都回了,就剩我们这些留守学校的孤家寡人孤孤单单过节。可能这个班就是想应个景吧,让回不了家的同学有点共鸣赚点同情分,待会儿投票的时候说不定就博好感……真是心机啊这个班!”
陈臻恍恍惚惚地听完一首送别,手里的相机半天举不起来。
他所在的班出的节目是个独舞,排在倒数第二个。报幕的时候班长一直往陈臻胸前的相机那儿瞟,终于忍不住对陈臻开口道:“陈仙啊,你这相机借来用用呗!给咱们班出出力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你也算给班级团结添砖加瓦了!”
陈臻想了下,把相机给他了,自己就低着头坐着。
等完全的演出都结束了,到了评委已经开始给每个班级打分的环节,陈臻都没有等到沈明光说的那个礼物,倒是等来了一首经典曲目《送别》。
送别,送别谁?
沈明光去哪儿了?
奥兰呢?奥兰的电话也打不通……
身边的班长还在兴奋地和班上的人一起看陈臻相机里他们班上舞蹈小天后刚刚在台上的惊鸿一舞,陈臻听着耳边的喧闹嘈杂,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快炸开了。
有什么不对。
陈臻想得头皮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蔓上心头,他猛地站起来准备走,班长眼尖地拉住他,“我说陈仙——你去哪?相机你不要了?”
陈臻脑子还是懵的,他推了推班长的手,“我有事,你先拿着吧,我先走了,你以后还我……”
班长不由分说把他拉回来,“等等陈仙——”说着又从座位底下掏出个盒子递给他,语气带着安慰,“咱们班的福利,冰皮月饼,拿回去吃吧陈仙。中秋快乐啊,没回家也别那么不开心,班集体关心你呢。”
陈臻愣愣地接过那盒月饼,又恍恍惚惚地走了。
到了门外,他还在想,沈明光会不会给他准备了别的惊喜,他答应了自己的,应该不会失约吧?
然后一擡头,他就看到了厉平。
他感觉厉平好像也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眉头紧皱,一看就有心事。
陈臻看了看他,勉强打起精神,“奥兰长老好像说今天要来跟我一起……看演出,他人呢?”
厉平先是没说话,擡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那一轮圆月。
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迎着陈臻的目光,很平静地道:“维达尔大人,奥兰长老临时有事,可能来不了了。”
“那你来干什么?”
厉平闭了闭眼,像是很难启齿的样子。
“维达尔大人,欧总部出大事儿了。”他的语气平直,“安德烈伯爵私自初拥了一个人类,说要毁掉和莉莉丝女爵的婚约……现在莉莉丝女爵已经失控,安德烈伯爵也不肯让步……”
陈臻听完,眯起眼看了厉平一眼,“莉莉丝失控了?”
厉平语调带着担忧,“是的,莉莉丝女爵非常伤心,因为安德烈伯爵的背叛所以……莉莉丝女爵情绪已经失控,几次自残,几位长老都压不住这件事……您是莉莉丝女爵的好朋友,奥兰长老很担忧莉莉丝女爵,所以他的意思是让我先带您回总部一趟,先安抚好莉莉丝女爵……”
陈臻听完,神色认真了一些,低声重复道:“安德烈背叛了莉莉丝……”
厉平咬牙点头:“对,维达尔大人,您快跟我走吧,再晚一点,说不定我们听到的就是莉莉丝女爵已经死亡的消息了。”
陈臻叹了口气,又看了厉平一眼,想了一会儿才道:“那走吧。”
厉平听完却怔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什么……他不自觉收紧了拳头,但终是什么都没说,领着陈臻大步上了车,准备去机场。
上了副驾,陈臻就抱着那盒月饼,一言不发,看着窗外。
厉平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拉斐尔怎么办,是陈臻重要还是拉斐尔重要,到底要不要做到底,以后又该怎么办,拉斐尔还会不会有别的安排……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开了没多久,陈臻突然说了一句:“停车。”
厉平晃过神来:“大人?怎么了?”
陈臻重复了一次:“停车。”
厉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他不知道是不是被陈臻看出来了什么,只能先靠边停了车。
车停稳了,陈臻才转过头,轻声问:“厉平,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厉平心咯噔一下。
他深呼吸,尽力让声音平稳一些,“维达尔大人,请您相信四长老,我们先去解决莉莉丝女爵的事,四长老什么时候做过对您不好的事?”
“他没有做过对我不好的事,我知道。”陈臻笑了一下,“可他为什么要你把我骗走?”
厉平愣了下,僵硬地笑了一下:“维达尔大人,你这是在说什么……我这里有莉莉丝女爵的录音你要不要……”
“厉平。”陈臻直接打断了他,“莉莉丝是我在欧总部关系亲密的朋友,你刚刚也说了,是吧?”
“……是。”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陈臻语气很轻,也带着失望,“因为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我知道,莉莉丝和安德烈的婚约是被迫定下的,他们曾经约好到某一天会一起请求长老废除婚约。莉莉丝有其他喜欢的人,那个人……是奥兰长老。”
厉平一脸震惊地看着陈臻,“维……维达尔大人,你先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陈臻一脸失望地看着厉平,“莉莉丝一点都不喜欢安德烈,怎么会因为他失控发疯?厉平,我以前懒得计较你们把我骗得团团转,但现在我是真的忍无可忍了。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就别出这辆车了。”
厉平听完,眼底情绪翻滚过了几个轮回,仍是咬牙坚定了一次,“维达尔大人,您别问了,您先跟我走行吗?请你相信我不会害您,奥兰长老什么时候害过你?”
陈臻眼皮都没有擡,“对啊,他没害过我,他就把我当个傻子骗,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奥兰长老多厉害啊,什么都能解决……”
厉平闭了闭眼,准备直接无视掉这些准备先把陈臻送走再说,他刚握上方向盘,陈臻在一边已经一把将车钥匙拔了。
陈臻语气冷了下来:“我说了不说清楚就别走,你听不懂吗?”
“维达尔大人——!”厉平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能别胡闹了吗?!”
陈臻最听不得的就是胡闹这两个字,奥兰说他胡闹他都忍不了,更何况是厉平。他脾气几乎是瞬间就冲了上来,“胡闹?!对,我就胡闹了,你们一个个地都把我傻子骗来骗去,我早就不想忍了!要带我走行啊,你让奥兰长老过来,亲口跟我说,打断我的腿把我带走……”
厉平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不想再跟陈臻说这么多,索性直接倾身向陈臻去抢他手里的钥匙,他动作急,死死地去掰陈臻的手指,陈臻更是又气又急,一巴掌就甩了过去——他没控制力道,厉平脑袋被打得偏了过去,但随即就转过头来依旧机械地去抢他手里的钥匙。
陈臻又惊又怒,“厉平——!!你在干什么!别逼我动手!”
厉平左抢右抢都无果,陈臻又一直推打他,但他依旧执着地要去抢那把车钥匙——狭窄的车内空间很快就变成了沉默的战场。最后陈臻脾气上来了,朝着厉平脖子重重来了一下,厉平闷哼一声,上身脱力差点晕过去。
陈臻气得眼睛都变色了,厉声喝道:“厉平!你再抢一下信不信我——”
然后他就顿住了。
这个身形魁梧的北方大汉,十字卫的年轻统领,颓唐地把脸埋到方向盘上,崩溃地哽咽了起来——
“我也不想骗你啊!”厉平情绪激动地大喊,“到底是谁逼谁啊!一个逼我带走你……一个逼我说实话!我怎么做都不对!我不管了!你自己呆着吧维达尔大人,我不管了,我要回去找拉斐尔大人……”
说着他就打开了车门,陈臻连忙大力将他扯了回来,“——厉平!什么拉斐尔大人!你说清楚!谁逼你?!”
如果厉平的心情可以具象化,那大概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两条死路,一条刀山,一条火海,其中一条路可能会让拉斐尔死,另一条可能会让陈臻死。
厉平摇摆不定地想了半天……陈臻依旧死死地看着他,要他的答案。
他的怀里还揣着那个拉斐尔交给他的神灵碎片,拉斐尔以前下过指示,如果到了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那就毁了这个盒子,永远不能让陈臻拿到这个盒子里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拉斐尔不顾一切都要保护那个秘密?厉平悲戚地想着……如果要保全陈臻,又要让拉斐尔活下去的话……那么……
那……那如果是让狼王死呢?
厉平茫然地转过头,去看陈臻的眼睛。
“你快说啊!”陈臻还在催他,满眼都是担忧,“奥兰长老是不是出事了?”
厉平知道的真相有限,所以他当时不懂,他引导陈臻去做的那个决定,会给所有人带来什么。
他看着陈臻,轻声道:“维达尔大人,如果你不杀了狼王,那我们所有人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