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彻夜看过一个人沉睡吗?
看自己爱的人。
沈明光整晚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做完两次,陈臻累得不行,缠着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大堆话,说到一半就沉沉睡去。
沈明光抱着他,感觉到陈臻的身体一点点冷下来,变回血族一惯的,冰冷的体温。
沈明光依旧紧紧搂着他,看他的脸,听他微不可闻的呼吸。
这一晚沈明光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又随着激情冷却后陈臻变凉的体温一点点抽空出去,空了,变成一个悲哀的壳子。
夜很安静。他过去独身度过了很多个这样寂静的夜,想念维达尔的时候,疯狂想念维达尔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做噩梦的时候……
他总会坐到窗前看看月亮,想着,一遍遍地回忆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
可是月亮不是每一天都会出现。就像他脑子里与维达尔的那些过去一样,有的时候清晰得就像在眼前,有的时候……就算像现在一样抱在怀里,也似乎不是真的。
这个夜太短了。短到沈明光甚至希望陈臻永远不要醒来。如果不醒,他们就不用去面对明天,不用去面对他们还有那么多阻碍的未来。
这样的话,就还可以骗自己说:我还拥有他。
有些一晌贪欢的感觉。
虽然实实在在地做了,但沈明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还要面对很多,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陈臻。
错了吗。
他过去就错过一次。他一厢情愿地爱着那个高不可攀的维达尔……虽然爱到最后的结果两败俱伤。
还被他杀了。
沈明光赤裸地和陈臻相拥,心情无比复杂。
陈臻睡得很沉,他或许真的习惯了睡眠。
午夜的时候一只猫头鹰飞进了沈明光的家。它闪动着翅膀停在卧室门口,静静地和沈明光对试着。
沈明光和它看了彼此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把陈臻缠着自己的手脚放开,拿起一条裤子套上走过去,接下了猫头鹰嘴里的纸团。
纸团是湿的,猫头鹰从风雨中来。
沈明光把卧室的门合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的那架钢琴前坐下,打开了纸团。
“经血影汇报,得知芬里尔并没有遵守约定,和维达尔的关系恶性发展。请芬里尔铭记我们的承诺,及时止损,勿让事态更加严重。-L.”
沈明光看完就把纸团碾碎在手心里,变成细碎的灰。
及时止损。
做都做了,要让陈臻从天上摔下来?
沈明光疲惫地埋下头,趴到面前的钢琴琴盖上。
这上面似乎还有彼此的味道。
他想自私,什么都不管……确实,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沈明光一开始是决定了……再不去招惹陈臻的,他知道自己忍不住,在那样发展下去肯定要出事儿。
本来是想……浅浅的出没在陈臻人生的海里,露个头就好。
但那首《月光》和那首诗把他的理智都洗刷得一干二净,什么都忘了。
之前他以为他们会相安无事,陈臻或许不会爱上他,他就做个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人……是他错了,他太低估他们之前的牵绊。
是他没忍住去靠近,靠近的时候忘了那该死的承诺……可靠近了他又舍不得,又贪心,想让陈臻也喜欢自己,想有回应,想被爱。
他放任心里的那个魔鬼,让那个隐秘的念头发展到了今天。
很好,陈臻爱上他了,他们现在该做的都做了,他如愿得到了陈臻的喜欢,看上去一切都很圆满。
然后呢?然后拉斐尔立刻来信让他认清现实。
反正骗了一次,再骗一次?
沈明光摇摆不定地想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捡起地上那本《泰戈尔诗集》和那朵干了的栀子花,把书翻到那首《唯一的光明》处。
“如果所有人都害怕而离开了你——
那么,你,
一个不幸的人。
就敞开心扉,孤军前进!
如果无人在狂风暴雨的茫茫黑夜里高举火把——
那么,你,
一个不幸的人,
让痛苦点燃你心中的明灯,
让它成为你唯一的光明。”
沈明光手指抚着光明两个字。
他的名字是明光,是为了陈臻取的。
陈臻说,自己是他的光明。他怕黑,想依靠别人。
但其实陈臻才是他的光明。
他正走神看着,突然身后一双冰凉的胳膊就圈了上来。
沈明光身子僵了一秒,身后的陈臻已经赤脚挪到沈明光身前,一屁股坐到沈明光腿上,又屈起腿把自己缩成一团勾住他的脖子,严丝合缝地把自己送进沈明光怀里。
沈明光连忙把书放下把他扶住。想抱他,但忍住了。
他忍住了。
陈臻什么都没穿,浑身冰凉,看上去才醒,还有点迷糊。
陈臻是因为身边的热源没了才醒的。他顺着味道找过来,面上还有点不太高兴。
“醒来你不在,我以为我又在做梦。”他蹭着沈明光的心口,声音懒懒的,“你不睡觉,在这里看我的告白情诗……这么喜欢我啊?”
沈明光僵了下,只回了一个字,“嗯。”
陈臻从小就很会跟奥兰和莉莉丝撒娇,对于跟自己喜欢的人撒娇就更是张口就来:“以后我们一起睡觉的时候不要悄悄跑出来了,我害怕。”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以后他们会在一起睡觉了。毕竟,做过那么亲密的事情。
沈明光闭了闭眼,压下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
他摸着陈臻软软的头发说,心如刀割地说,“我们又不是天天在一起……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这句话说得陈臻立刻清醒了。
他慢慢地擡起头,想着那句话的语气和含义,去看沈明光的眼睛。
怎么了?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交缠着,就在面前这架钢琴前。
“你什么意思?”
陈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按照我对人类关系的理解……我以为你愿意跟我……应该是同意了我的告白,我们现在……在一起了,不是吗?”
沈明光没有回答,他很平静地看着陈臻。
他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着疼,像被人捏在手里,左右揉捏。
沈明光觉得自己真的太可怜了。他明明这么爱陈臻,但他偏偏是芬里尔,是狼人,是陈臻不可以靠近的存在。
在这种时候他都只能对陈臻说,:“我没有说过我们在一起了。”
陈臻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慢慢地把自己圈着沈明光的手放下来。
空气里是浮动的死寂。
良久,陈臻才下意识地……有些无助地抱住了自己……声音也很抖,“为……什么?因为我是……吸血鬼吗?”
陈臻神色慌乱了一下,又急急忙忙地道:“我说了我不会随便吸血的你相信我……如果你觉得我身上太冷了我就……我就……我就经常备着一些人血,经常喝我会有一点体温的……还是你觉得我年纪太大了吗?其实我……”
“陈臻。”沈明光打断了他,“不是,都不是。”
要血,都可以给你。
体温是冷的,我永远都捂着你,总会暖和的,无所谓。
年纪?这个重要吗。
沈明光凄楚地想着。
“那是为什么?”陈臻一脸惊恐,“你不喜欢我吗?”
沈明光心说,不啊,我爱你爱得都快疯了。
但他嘴上还要扮演着一个渣男,对陈臻说:“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喜欢过一个人。”
陈臻迷茫地问:“所以呢?”
沈明光深深地看进陈臻的眼里,看上去很深情。
“我爱了那个人很久很久,久得都快要麻木了。那个人……伤害过我,我也伤害过他,我们彼此折磨……这些年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忘了他,但刚刚我坐在这里,我才意识到,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个人。”
是真的,沈明光心里说,快发现吧维达尔,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信守承诺了。
陈臻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落下,开始慢慢地泛起水光。
等沈明光说完,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陈臻觉得自己很奇怪,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沈明光……陈臻恍惚都有一种错觉,沈明光那个目光看进他的灵魂里,把深情都送了进来……好像他说的那个活在他过去的人,其实就是他。
毕竟那个眼神太真切了。
沈明光不敢去帮陈臻擦眼泪。他两只手紧紧捏着,放在腿侧……心里一遍一遍地狠下心告诉自己:狠下心,狠下心。
他骂自己说:你是个垃圾。
你忍不住去睡了人家,明明知道结局会这样还要一头载进去自食苦果,现在弄得彼此都痛苦,你满意了吗沈明光?
陈臻只能忍住不哭出声音。
他知道在别人这样哭很丢脸,但他忍不住眼眶的酸涩,眼泪一直往下掉。
他小声地问沈明光,“那我呢?我以为你和我……你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沈明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陈臻蓝色的眼睛。
他紧紧咬着牙……想好的那句‘我就是随便撩你的,睡就睡了你别当真’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对自己说:滚他妈的,我舍不得,我爱他。退一步吧,别这么过分。
他还是心软。
沈明光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圈住了陈臻,凑过去亲他脸上的眼泪,“陈臻,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胡乱地想着说辞,张口还是软了口风,“我说忘不了那个人,但不代表不喜欢你……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慢慢来,不要那么急。”
陈臻哭完了,已经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垂着头,说:“我没有爱过人,你是第一个。我只亲过你,抱过你,在你面前这样赤裸过。”
陈臻顿了下,又擡起头,神色变得坚定了一些,“沈明光,你知道吗……我再过一年成年以后就会成为整个血族的君王……你觉得可笑吗?意外是吧。我……居然会做王,但这就是事实。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只有在你面前会撒娇,会害羞,会手足无措,会像个智障。在总部……我也会一巴掌把属下打得吐血几天站不起来,我也会用刀,拿枪……我也不是那么没用,可我为什么在你面前是这样?”
“陈臻……”
“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陈臻直接打断了他,“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怕黑的人类,另外的……只有养大我的奥兰长老和我的执事伴读莉莉丝知道我怕黑。我在血族里也是被捧着长大的,无论如何所有同族都必须敬重我……我从小被教育,对伙伴同族和伴侣忠诚,这是我们的信条。我们的血是冰冷的,但给出的爱是炽热的,我们一生只会和一个人定下血誓,完成血婚。”
沈明光就看着他。
“我的伴侣一定要心里只有我,完全只有我。”陈臻擡手摸了摸沈明光的脖颈,语气酸涩,“未来血族的君王……如果他的伴侣心里居然还有别人,你让我怎么面对我自己的心?”
怎么面对?我也不知道。
沈明光只能心里无限继续自嘲:看看,看看,你让他多难过。维达尔都开始故作坚强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吻和拥抱,你还不停给他喂刀子,你这个懦夫。
他心说你好可怜啊沈明光,你都不敢对他说--我爱的人始终是你。
他只能宛如渣男一般说:“对不起,我不能忘了那个人。我以前爱过他,我不能忘记他,永远不会。但……你愿意的话我的明天都是你的,你觉得呢?”
陈臻脸色终于完全地冷了下来。
他最后问了沈明光一句:“你是只想跟我做情人吗?”
只想睡觉?这句太伤人了,陈臻不敢说。
沈明光没回答。
他心说我不想啊,但目前不管怎么看,都不能……让陈臻对自己真的认真。
陈臻是第二天就会拉着他昭告天下的那种性格吧……
那样妥妥的完蛋。
不可以,命运也不允许。
陈臻等了很久都没有回答,他也知道了答案。
他很懂地从沈明光身上下来,默默地去捡自己湿湿的衣服穿好。很凉,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感觉。
沈明光盯着琴台上那本《泰戈尔诗集》看,第无数次告诫自己:忍住,不要心疼,不要喊住他,再坚持一下,他马上走了,走了你再哭吧沈明光。
陈臻穿好了衣服后,背对着沈明光说了句:“那以后就做情人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沈明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