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冬醒得很早。
她有生物钟,每天七点准时叫醒身体。
床的软硬,周身的味道,提醒她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她睁眼,什么都不看见,窗帘还拉着,屋里面是黑的。
衣服好像也换过了。
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雨很大。
醒过来感觉很不舒服,身上出了汗,浑身发烫。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知道应该发烧了。
周白焰家里?
思考了一下,她准备还是起床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刚刚准备起来找灯的开关,房间的壁灯就亮了。
很暗的光,但是足以看到人。
周白焰光着脚,头发还湿着,一只手扣着白衬衫扣子,一手拿着毛巾擦着头发。
他走过来,“我去洗个澡,你就醒了?一晚上也没看你醒,浑身都在出汗。”
这一幕应该可以拍杂志了,她想着。
温冬借着光看他的脸,看他神采奕奕,也不像是刚起来的样子,话里的意思也是……
“你一晚都没睡?”温冬试探着问。
他没答,把毛巾搭在头发上,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温冬愣了下,就没来得及躲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手移开了。
“昨晚,我抱着你说了一晚上的话,你不记得了?”周白焰带着笑意看她,温冬仔细看他的眼睛,好像确实有血丝。
他又摸了摸温冬的额头,“后半夜我打算走了,感觉你有点难受,应该是感冒了。”
温冬脑袋昏昏沉沉地,听他的话,更晕了,“……你跟我说什么了?”还一晚上?
周白焰默了下,“你都不记得了?”
温冬摇头。
周白焰无奈,“那昨晚我讲的时候,你还一直嗯嗯嗯?记得就说记得,那么伤心的事情,你还想听我再讲一次?”
温冬噎了下。
她看着眼前那张脸,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所以她说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我……要去学校上课……”
周白焰揭穿她,“今天是周末,上什么课。你哪里都别去了,病好了再走,用的东西我都让阿隆买来了。”
他小声补充,“而且外面在下雨,很大,你别走了。”
生病的人好像要比平时脆弱一些。
温冬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这样,不过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又一次,对,就是这该死的又一次,对面前这个人心软了。
这个‘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认知让她觉得很委屈,也觉得自己非常差劲。所以她破天荒地,发了脾气。
“我为什么要住在你这里?你又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听你说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她坐起来,“我要回家。”
周白焰跪在床边,伸手拉住她,“温老师,你先听我说。”
“你别说话。”温冬头昏脑涨地从床上下来准备走,鞋都没穿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周白焰连忙过来拉她,“温老师,你先休息好,别的再说行吗?”
温冬拍开他的手,“我要回家。”
周白焰像没听见一样,走上前揽着她往回走,见她不动,吓唬她:“再不走我抱你了啊?”
温冬闭了闭眼,刚想积蓄力气吼他一句,周白焰把她腿一勾,一把就把她抱起来了。温冬还来不及不好意思,为了维持平衡只能抱住他脖子。
“不要骂我,再骂我我亲你了啊。”周白焰继续恐吓她。
温冬还在想,放句什么狠话让他别这样了。
周白焰撇撇嘴,小声嘟囔了句,“不就想要我抱你吗。”
温冬:“……”
周白焰笑了下,“听说女人会无时无刻不讲道理,原来是真的啊。”
他把她抱回床上,重新塞回被子里面,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紧紧裹住。
“你要闷死我啊?”温冬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感觉自己气得头更晕了。
“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周白焰一本正经,似乎十分得意自己知道这个小诀窍,“我监督你,不准踢被子。”
温冬冷笑:“谁告诉你捂汗可以退烧的?”
“难道不是吗?”周白焰愣了下,“他们都这么说的啊。”
温冬无情打击他:“医理上来说,发烧是病毒入侵免疫系统,对人体产生刺激作用在下丘脑,升高人体体温调定点,白血球反应产生热素。等你自身免疫系统会把病毒拮抗消灭了,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会让你体温恢复正常,发汗已经是你发完烧后恢复体温的事情了。体弱的人你让人捂汗来让降温会带走他身体过多的水分,会让身体更虚弱……”
学霸智商上线,张口教育了半天发烧捂汗的不科学,把周白焰说得哑口无言。
“记住了吗?”温冬问他。
“记住了。”周白焰把被子拉下来了一点,真的就一点点,“那先这样,你别乱动了。”
温冬坐了起来,烧得难受,气得想哭,“我真的很难受,我想回家,我不想看到你。”
周白焰一脸无奈,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想看到我?昨晚你一直抱着我,都不让我走,我一晚都没睡,一直在照顾你,这是不想见到我吗?
他顿了下,又开始动手动脚,揽着温冬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别的再说,先吃药好不好?”
温冬一脸震惊和狐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这种事,她冷静了下,嘴里仍是重复,“我要回家,你别管我。”
周白焰叹了口气,盯着她的眼睛,再次威胁,“你再不听话,我就亲你了,姐姐。”
他语气也软绵绵地,手在温冬后背轻轻拍着,轻轻抱着她,像哄小孩一样的。
温冬被他这么来一出,又怂了。
可能是这个怀抱真的很舒服,她突然就不想动了。
周白焰喂她吃了药,又端了一碗粥来,拿起勺子要喂她,“张嘴,你别动,我没喂别人吃过东西,不太会,乖乖的啊。”
温冬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张口想说什么,他已经一勺子塞进了她嘴里。
“……”温冬伸手去拿碗,周白焰又开始吓唬她,“又来了,我要亲你了。”
温冬看他这样,没忍住笑了下。
然后她又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干嘛?自己是在干嘛?不太合适。
他动作专注,神色温柔,温冬都差点真的以为他是喜欢她了。
只是她有阴影,现在被这样对待,她会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昂贵的,马上就会醒来的梦。
“你这样我会误会的。”她嚼着嘴里的东西,轻声说,“你别这样了。”
周白焰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下,“看来,你是真的没听到我昨晚说的话。”
温冬点头,坚持把碗抢了过来,自己吃完了。
周白焰看着她吃完东西,也没再说什么。
等她吃完一半,放下碗,周白焰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烫。
温冬浑身软绵绵的,没甩开他。她自我安慰着,告诉自己,我是因为没力气才这样的。
周白焰低头,抚摸着她手腕上的刺青,“疼吗?”
“不是很疼。”温冬摇头,“纹身其实主要看部位,腰上最疼。我这个人大概对疼不是很敏感,反正做的时候我觉得不疼。”
“我不是说纹身。”周白焰摸着纹身里面那条疤,“我说的别的。”
他的手指有茧,擦过皮肤的时候,微微有点痒。
温冬听懂他话里面的意思。她沉默了下,“现在不疼了。”
周白焰摸着她的手腕,语气非常低声下气,“我昨晚跟你说了一晚上的对不起,你都没听到。”
“对不起什么?”温冬声音非常平静,“我们是需要说对不起的关系吗?”
他笑了下,没回答。又问她,“昨晚我们说了,以后你不给我做咨询了,但是我要给你讲我的故事,这个你还记得吗?”
温冬点头,“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听了,你可以不讲。”
“真的不听吗?”周白焰把头凑到她面前,对着她眨眨眼,“求求温老师听听吧,我超级想讲给你听。”
他的脸靠得很近,又刚洗过澡,身上一股橙花的味道。
不是香水,是洗澡用的东西的味道?温冬走神想着,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觉得心跳没有变快,而是变慢了,越来越慢,好像快要停下来了。
她轻轻喘了口气,觉得身上更软了。
温冬闭了闭眼,然后——
“不要撒娇。”她一把将周白焰的脸推开,“说话不需要凑这么近,我听得到。”
周白焰被无情推开,干脆换了个姿势,趴在她边上,把她的手心摊开,把脸枕了上去。
也不是枕,只是轻轻地蹭着。
温冬的掌心是他半干半湿的头发,软软的。
“那我讲咯。”他抓着温冬另外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窗外的雨还是很大。
温冬一双手,左手里是他的脸,右手里,是他的眼睛。
或许真的是发烧,像溺水一样的感觉,轻飘飘。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姐姐。”他的声音带着怀念,传过来,“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才17岁。”
“嗯。”温冬摸着他的脸,软软的。他额间半湿的头发水汽在掌心里蒸发,把手弄得湿热温暖。
“我当时没有什么朋友,那个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周白焰在她手里眨着眼,睫毛上下扫着掌心,“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爱说话,看上去很难接近的样子。她长得不是很好看,很胖,刘海很厚,都快遮住眼睛了,也不打扮自己。但是她成绩很好,非常聪明,我很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是吗?”温冬轻笑,“为什么?”
“我觉得她很安全。”周白焰脸动了下,蹭了蹭她的手,“我每次跟她说话,都觉得……心里就安静下来。她看着我,我就觉得很满足,想让她也笑起来。因为我觉得她好像过得很辛苦,有很多心事,但是都忍着,就是不说,就像……快要满出来了一样。”
“嗯。”温冬闭着眼点头,“然后呢?”
“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到底为什么一直都忘不了她。”他声音很低,“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是很后悔,没有在她最美好的青春期,告诉她一句:你真的很努力,你是个很好的人。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谢谢,即使当时我还没有爱上她。”
温冬仿佛在眼前的黑暗里,看到了那个臃肿肥胖的自己,和年轻,英俊的周白焰并肩走着。
她去见他的时候会穿自己最好看的衣服,虽然他好像没有在意过。
她会走在他的身侧后面一点点,会悄悄地看他的半边脸,鼓起来嚼巧克力。
她会悄悄地把他咬过的笔藏起来,用来割破自己的绝望。
她会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踏过四季轮回,看他喜怒哀乐。
即使都与自己无关。
温冬想着,眼睛就酸了。
她想收回自己的手,揉揉眼睛,但是周白焰不让她动。
“我是个面对自己很懦弱的人。”他最后说,“我没有勇气喜欢上当年的那个姐姐,但我希望她能原谅我当年有眼无珠,看不懂她。也希望她可以不计前嫌,再喜欢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