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周白焰补课两天一次,相处久了,温冬和周白焰很快就适应了彼此的节奏和脾气。
温冬不爱说话,每次来都是一板一眼地给他讲课。其实周白焰也不是特别活泼的性格,但是他这个人,要是遇上个健谈的,他就成了个闷葫芦。要是对方寡言少语——譬如温冬,他就觉得人家特别有意思,他就整天要逗人家说话。
温冬对他的感觉是,这个高中生怎么有点傻里傻气的……
那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这天来到周白焰家楼下的时候,温冬看到周白焰穿着一身蓝校服,站在自家楼下。他面前有一个女生,也穿着同款的校服,她推着自行车,笑眯眯地,两个人正说着什么。
那个女生又高又瘦,扎着高高的马尾辨,胸脯饱满,一脸的青春靓丽。这么看过去,两个人看着还挺般配的。
两个人也没注意到她,温冬看到这一幕,非常自觉地往回走,走到一侧的小亭子里面坐着。
她看到周白焰懒洋洋地和那个女生有说有笑的,感觉很投机的样子。然后说着说着,那个女生突然从自己的书包里面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盒子,脸红红地递给了周白焰。
周白焰本来十分轻松随意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即刻从春暖花开变得寒冬凛冽——那个女生被他的表情吓到了,手缩了回去,又跟他说了什么。
他紧紧地皱着眉,然后直接转身上了楼。理都没理那个女孩子,就把她留在楼下,尴尬地站着。
那个女生直接等他走了之后,扶着自行车在原地捂住了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温冬等了她一会儿,看她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了,走的时候把手里面的那个小盒子丢到了路旁。
她看完这精彩的一幕,把书包背好出了亭子。想了想,还是快走了两步,捡起了那个盒子。她叫了那个女生一一声——
“唉——”
那个女生没回头。
她皱眉,又唤:“美女——”
回头了。温冬扬了扬自己手上的盒子:“你的东西掉了。”
那女孩眼睛还红着,看了看那个粉色的盒子:“我不要了。”说完就推着单车大步走了。
温冬倒是愣在原地,拿着个粉红色的盒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包得非常精致。她打开一看,是一盒五颜六色的巧克力,包装上是英文,大概还挺贵。
她想了想刚刚那个女孩儿哭着捂住脸的样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点不忍心。就把书包打开,巧克力都倒到自己的书包里,然后丢掉了那个包装。
到了他家的时候,是他开的门。周白焰已经换掉了身上的蓝校服,穿着一身家居服,估计念书的时候都这样,能不穿校服的时候就马上脱掉。
他端着杯水,看到是她侧了侧头示意她进门,自己走到客厅里面摆着的钢琴面前坐下,“我妈出门买东西了,还没到时间,小老师,你随便坐会儿。”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她还是点了点头,抱着书包在沙发上坐下。
他随便翻了翻面前的琴谱,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然后随手就把琴谱往旁边一丢,开始弹琴。
温冬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但能感觉到他弹得很好,很熟练。
其实她甚至都不好意思转过头去看他弹。所以她一直在脑袋里面想着,他弹琴的时候,会不会比平时稍微认真一点?额头的头发会垂下来吗?半耷拉的眼睛会不会都睁开一些?
这么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地,悄悄地转过了头。
周白焰却立刻收回了放在琴键上的手,音乐戛然而止——温冬被吓了一大跳,立刻转回头。
周白焰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表对她道:“时间到了,小老师。”说完就站起来,又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床上还丢着校服。应该是刚刚才换下来的。
温冬走到他的书桌旁边,看到凳子,微微愣了下。
之前那个高高的没有靠椅的小凳子,此刻换到了周白焰的位置上。她的位置上,是那个软皮的大椅子。
前几次来补习的时候,温冬感觉周白焰好像很喜欢靠这个椅子,也应该是他一直在用的。她给他讲题,他有时候坐着难受,就会在这张椅子仰面躺得四仰八叉的,然后长长地叹气说:“啊,好难啊!”
温冬看了看那张椅子,有点不敢坐。是他忘记换回来了吧?
周白焰在她犹豫的时候,已经一屁股在那个硬硬的凳子上坐下了。
“你就坐那个吧,小老师。”他扬了扬下巴,用下巴指着那个大椅子,“我这段时间坐不住软的,感觉飘着。”
温冬默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从一堆巧克力中拿出自己的书。
周白焰趴在桌子上,看她拿出来的习题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她把书放到他面前:“开始吧?”
“再休息会儿,好困。”他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老师,你不困的吗?”
她摇了摇头。
“因为你不是读高中。”他抱怨着,皱着一张脸,非常孩子气,“你们读大学多轻松啊。”
“我读的是医科,课也很多的。”
“大学不是都能逃课吗?”他一脸天真地看着她,眼睛里干干净净的。
温冬觉得看着他,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像个孩子一样的高中生?
她心里面笑了笑。她长那么大,一节课都没有逃过,所以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逃课不好,以后你也最好不要逃课。”
周白焰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小老师,你是学医的吗?”
“是啊。”她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你应该去当老师。”他撇撇嘴,学着刚刚温冬说话的样子,“板着脸的样子,跟我班主任一模一样,她就是教数学的。”
温冬沉默了下,把习题册打开:“我们今天讲证明题。”
周白焰坐直了身体,开始唉声叹气地听课。
讲到一半,周白焰就真的睡着了。
温冬一开始以为他只是闹脾气,趴着不想听。后来她讲完一个题,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背着她趴着,一动不动。
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没有动静。
过了几秒,周白焰才有点不舒服地动了动上身,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好像脖子不太舒服,换了个姿势,把脸朝向了温冬那边。
她没叫他,盯着他睡觉的样子看了会,觉得挺好看的。
五官很好看。
刚刚睡的那一侧脸被压出了一片红痕,因为皮肤白嫩,一片红红的很是明显。睡相不算好看,还有点傻呼呼的。
还是个男孩子。不是男人,就是个男孩子——举手投足,连睡个觉,都是年少和青春的味道。
估计以前也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写作业,也会写着数学作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不过估计以前在椅子上睡,要舒服更多。他现在坐的这个凳子又没靠背,温冬看他睡得身子越来越往后挪,再睡会儿估计都要掉下去了。
温冬想了下,轻手轻脚地从包里面掏出了一颗巧克力。
天气热,巧克力有些化了。她一拆开包装,巧克力的醇厚浓郁的味道就在空气里散开。
温冬把那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不紧不慢地含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没过几秒——
周白焰鼻子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然后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内心挣扎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
他的眼神一开始有些散,转了转,才定在了温冬脸上。
温冬也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他跟看着书的样子差不多。她也只不过是瞟了他一眼,马上就转开了脸。
周白焰直起了身子。
“你吃什么?”他擡起头,揉了揉眼睛。脸上压出来的红痕左一块右一块的,看得温冬心里有些好笑。
“巧克力。”她嚼着嘴里的东西。
周白焰看上去像是清醒了些,这时候温冬又从书包里面拿了一颗巧克力出来,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往嘴里面塞。
周白焰就盯着她,还是有些睡眼惺忪的,就盯着她……吃巧克力。
温冬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手里面的包装纸。
等温冬吃完三颗巧克力,周白焰还是盯着她,两个人都不说话。
温冬这时候又从包里拿了一颗巧克力出来。
周白焰迷迷瞪瞪的,看着她——
手里的巧克力。
眼睛一眨不眨的。
她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犹豫,半晌才摊开手掌,“要吃吗?还有很多。”
温冬手心里面躺着一颗圆圆的巧克力,蓝色的包装纸,也是唤醒他香气的来源。
周白焰看了看她的表情,半天才慢悠悠地,像是很勉为其难一样地,轻轻拿起了它——
“你非要给我的啊。”他表情很随意的样子。
说完两三下就剥开包装纸,丢进嘴里。
周白焰剥巧克力的间隙,温冬轻轻笑了下。
也算是帮那个女生圆了一半的心愿了吧。
“嗯,我非要给你的。”她又从包里抓出一大把,放在周白焰的书前面,“都是我非要给你的,但是讲完题再吃。”
周白焰吃了一颗巧克力,脸上的表情又眯了起来,听到温冬这么说,立马就有点不乐意。
“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吃?”他皱着眉问她。
“因为你刚刚睡了半个小时。”温冬指了指他后边挂着的钟,“今天的题讲不完了。”
“那不行。”周白焰嘴角一挑,“吃完了再讲。你都硬要给我了,我当然要把它们都吃完,不然我没心思学习,你都不给我点奖励。”
奖励?
温冬心里失笑——又不是欠他的,还要哄着给他讲课?
不过周白焰显然对别人这样要求惯了。从小被爱护着长大的孩子,才会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但是看着他的表情,神态,温冬莫名地就不太想拒绝他。
这个漂亮的高中生,真的像是个小孩子。
其实她不太喜欢孩子,家里有亲戚带着孩子来家里的时候她都躲得远远的,碰都不敢碰一下。怕弄哭了,她抱也不会抱,哄也没心思哄。不过面前这个孩子……
“那行,我们这样。”温冬把巧克力归到自己那边,留了一个在他面前,“做对一个题,吃一个,怎么样?”
——哄着他感觉还挺好玩。
周白焰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十分感兴趣,似乎觉得特别有意思。
但想了想,可能是不好意思,可能又是因为别的,他还是讨价还价了一下:“为什么一定要做对?”
温冬指了指他面前的习题本:“为了让你有动力好好学习。”
也许是因为巧克力确实特别有吸引力,也许是因为周白焰真的觉得这个幼稚的游戏好玩,周白焰接下来的时间里专注得不行,认认真真地开始学对他来说特别无聊的数学。
高三数学对温冬来说太简单了。但是对周白焰来说,最简单的送分题她也要耐着性子给他讲两三遍。
老实说,对温冬来说,她很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听不懂那么简单的题。在她的世界里,这些都是拿起笔看一眼就有答案的题目,但是周白焰就是听不懂,每次都要像现在这样皱着眉头看着她,“啊?为什么辅助线要加在这里?”
“如果证三角形PNM为等腰三角形不好证,这时我们就会想到也许我们把要求证相等的角转化成与他们分别相等的角,转化后的两个角相等就可以。这个在数学上叫做化归思想,就是将一个难的问题变成一个简答的已知的易于解决的问题,你要做的是找出这个解决的捷径……”
温冬稳稳地在那个繁复的几何图形中,用铅笔画出一条笔直的辅助线。铅笔的颜色淡一些,但却像和那个几何图形浑然一体似的,完全不像是徒手画上去的。
周白焰盯着那条线。
温冬还拿着铅笔,她的语调很稳,讲得非常游刃有余,却很认真。
他顺着笔去看她的脸,她看着书,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周白焰说不上来她身上的气质,虽然穿着土气,长得也不好看,但是她拿起笔说话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被她感染,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内容的人。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温冬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你看图,AC和BD是相交的,那么我们就会想到如果能把AC、BD放在一个三角形中,正好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由点B作BI∥AC,使BI=AC,连接DI,则可得等腰三角形BDI,这时也会顺势延长EF交BI于H……周白焰,你在听吗?”
她停住了。
轻轻点了点习题本。
周白焰枕着手臂,带着笑意道:“小老师,你讲题讲得好好啊。”
即使这是一张非常好看,神色也很是温柔的脸,她依旧非常冷静,点着面前的题目:“听懂了吗?”
他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完全听不懂。”
也是根本没有听。
换成别人温冬早就甩了笔不管了,但是面前这个人,她看着这张脸,就莫名发不出脾气。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很轻:“我再讲一遍?”
他点了点头,这回乖了,眼神放回习题册,但还是趴着。
一个题讲了第二次第三次,是个人都会厌烦,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急躁,语速语气都还是淡淡的。题目早就记在脑子里面了,她一边讲,还能分出神来打量他。
她觉得很奇怪,这个男孩子。
温冬有时候都觉得很难相信,怎么会有人养出来这么干净的男孩子。不是幼稚,是一种赤诚的天真。长得又像一副画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顺着他,哄着他,让他开心。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