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拼凑
后来,汪韧困了,他个子高,没法靠着罗雨微的肩膀睡,罗雨微就让他躺在陪护床上,脑袋枕着她的大腿,换她来给他拍背哄睡。
汪韧盖着呢子大衣,侧躺的姿势,曲起长腿睡得很香,罗雨微撸着他浓密的黑发,在心里回想着他的那句话——你就说吧,咱俩够不够有缘?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低头去看汪韧,他睡着了的样子真是可爱,醒着时也可爱,被骂时一脸委屈,都不敢还嘴,更加可爱,还有被她“欺负”的时候,超级容易脸红,明明动了情,却还要拼命忍住,最最最可爱。
“又在医院,难道是个好事儿吗?”罗雨微用手指戳戳汪韧的脸颊,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还是没醒过来,轻轻地打着小呼噜,像在做一个美梦。
漫长的夜晚,雨没停过,汪韧和罗雨微轮流睡觉,总算熬到天亮。
有陪护起了床,拉开了病房窗帘,让日光透进来,雨小了很多,天色灰蒙蒙的,罗雨微在汪韧腿上睁开眼睛,汪韧摸摸她的脸,低头问:“醒了?”
“嗯。”罗雨微仰面看他,“早上好,小汪汪。”
汪韧的脸色透着疲态,笑容还是那么温暖:“早上好,小兔子。”
罗雨微觉得这一晚要比前一晚舒服很多,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精神都充沛了些,坐起身后,问:“我去外面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汪韧说:“你爸爸等会儿不是会来交班吗?他应该会给我们带早饭的。”
“你想多了。”罗雨微说,“请不要把普通父母会做的事安到我爸妈身上,我爸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件事。”
这一天,罗骏元没迟到,八点多就来了医院,果然没给罗雨微和汪韧带早饭,并且不觉得自己有哪儿做的不对。
汪韧有点理解罗雨微的意思了,他们家各个家庭成员间的关系相当疏离,的确和普通家庭不太一样。
姜少雯的状况没有变化,糟糕却稳定,目前靠仪器和药水维持着生命体征。医生说,只要她能脱离呼吸机,恢复自主呼吸,就能出院回家,后续居家护理即可。
往后,她的吃喝拉撒全要在床上搞定,吃东西靠鼻饲,大小便用纸尿裤,拉不出来就用开塞露,洗澡就别想了,只能擦身,还要定时给她翻身,防止长褥疮。
离开医院后,汪韧开车回老屋,问罗雨微:“你妈妈这个情况,以后出院了,就靠你爸爸照顾吗?”
“应该是吧,最多再请个护工。”罗雨微也很苦恼,“愿意干这种活的人不多,价钱也不便宜,我只负责给钱,我爸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不去管他。”
姜少雯短时间内不能出院,汪韧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钱塘?”
“下周一或下周二。”罗雨微面色平静,“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这么整晚整晚地守着她,没有意义。我和我爸说过了,我得回去工作,不工作哪里来的钱请护工?”
汪韧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明天就回去吧,别耽误周一上班。”罗雨微不想再麻烦汪韧,“这两天你能陪着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回到家,他们排队洗澡,打算再补一觉,虽然前一晚睡过几小时,睡眠时长还是不够,汪韧做了安排,睡到中午十二点,他去买饭,下午两人在家休息,为晚上的再次陪夜养精蓄锐。
罗雨微洗完澡后爬上床,吹着暖空调,无聊地玩着手机,一会儿后,汪韧也洗完了,顶着一头湿发走进房间,罗雨微眼角余光瞄见一片白,擡头一看,这人又只穿着一条内裤,还动作飞快地钻进了她的被窝。
罗雨微:“!”
被窝里还没被捂热,汪韧已经抱住了她,刚洗完澡的男人身体热烘烘,像只小狗似的蹭着她,急切地吻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深切绵长的热吻。
罗雨微有点懵,一开始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亲昵,很快就享受其中,闭着眼睛与他纠缠,突然,汪韧停下动作,松开嘴,懊恼地叫起来:“哎呀!”
罗雨微吓一跳:“怎么了?”
汪韧垮着脸看她:“我忘记买套套了。”
罗雨微目瞪口呆:“什么套套?”
汪韧:“避孕套啊。”
罗雨微:“干吗要买避孕套?”
汪韧无辜地眨着眼睛,脸颊绯红:“你不是说……回家后……要教我吗?”
罗雨微:“…………”
她真是无了个大语,手脚并用踹开汪韧:“我说的回家是指回钱塘的家!不是回这里!”
汪韧愣了好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来:“啊……”
失望、沮丧、郁闷,害羞、难以置信……各种情绪都写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在被窝里面面相觑,罗雨微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来,接着就是一通爆笑,笑到捶床:“哈哈哈哈哈哈……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汪韧尴尬极了,一腔热血渐渐冷却,难为情地擡手捂脸:“你说的回家,这不是你家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哎你别笑了!”
罗雨微笑得停不下来,就差在被窝里打滚了,汪韧扑到她身上,去呵她的痒,罗雨微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停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笑你了!哈哈哈哈……救命啊——”
“有这么好笑吗?”汪韧压在她身上,都要恼羞成怒了,“是你先误导我的!”
“我错了。”罗雨微开始撒娇,“挪开啦,你好重啊!”
汪韧不肯挪开,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又重重地蹭了一下,罗雨微胆战心惊:“……”
这种时候,只能依靠男人自己的意志力来解决问题了,几分钟后,汪韧翻了个身,仰面躺在罗雨微身边,擡起右小臂遮着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
罗雨微不敢动弹,见汪韧没说话,用手肘捅捅他的腰,问:“好了没?”
“没有。”汪韧很难受,声音闷闷的,“我没事,放心吧,没有套套,我是不会动你的。”
罗雨微往他身边靠近了些,抱着他的胳膊,还把腿缠到了他腿上,软软地说:“汪韧,你给我讲讲我手术后送到病房那天发生的事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汪韧偏头看她,“干吗要知道这个?”
罗雨微说:“因为你说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今天还是个纪念日,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不公平,你给我讲讲嘛。”
“好吧,你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讲起。”汪韧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十二月七号,是个周三,恰逢大雪节气,钱塘下雨了,他从北方出差回来,提着保温罐去医院给老妈送饭……
“你送进病房的时候,我都看不清你的脸,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你的美甲,湖蓝色,上面还镶了钻,像一颗颗小星星,后来,我再也没见你做过那种类型的美甲,真的很好看,下次,你再做一次给我看看,好吗?”
罗雨微笑了:“好呀。”
“你的情况那么严重,却没人照顾,我实在是不放心,就留了下来,想着也不费什么事,至少要把你交到李乐珊手上才行。”
“那天晚上,你还和我聊了很多天,是在说胡话,乱七八糟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东拉西扯,护工说你醒过来就会忘光,没关系,至少在当时,你并不孤单。”
罗雨微好奇地问:“我说了什么?”
汪韧回忆着:“你说,你不喜欢波比跳,还有,你想吃糖炒栗子,什么荷花开了,什么抽象的艺术品是艺术家内心的表达,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
这下子换罗雨微尴尬了,拧了汪韧一把:“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啊?”
汪韧又笑了:“你还把我当成了沈昀驰。”
罗雨微知道这事儿,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那要看怎么定义了。”汪韧继续回忆,“你说,沈昀驰,我怀孕了,不管你要不要这个孩子,我都想留下TA,我想做妈妈了,你想做爸爸吗?”
罗雨微:“……”
汪韧:“我就说,我想啊。”
罗雨微脑壳疼:“真的假的?不会是你编的吧?”
汪韧:“不是我编的,你真的这么和我聊过。”
这的确不是汪韧编的,在张红霞、杨总、徐姐等人聊得热火朝天时,只有汪韧守在罗雨微身边,认真地和她聊着孩子的话题。
彼时,罗雨微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问床边的男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汪韧回答:“都喜欢,每个小朋友都是小天使。”
罗雨微:“可我喜欢女儿。”
汪韧:“女儿好啊,贴心的小棉袄。”
罗雨微:“那要是儿子怎么办?”
汪韧说:“儿子也行,儿子就是调皮些,也有例外的,我小时候就不调皮,主要看他自己的性格,还有看大人怎么教。”
罗雨微皱着鼻子摇头:“不!我不喜欢儿子,他有小JJ,我不喜欢小JJ。”
汪韧:“呃……那、那就生女儿。”
罗雨微开心了:“我要给她穿漂亮的小裙子。”
汪韧附和道:“还要给她扎可爱的小辫子。”
罗雨微:“要带她出去玩,住最好看的公主房!”
汪韧:“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咱买得起!”
罗雨微快乐极了:“我一定会很爱很爱她,我要让她做一个最幸福的女儿,你说,我会是个好妈妈吗?”
汪韧重重点头:“会!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罗雨微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我觉得,你不会是个好爸爸,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呢,饭都不会做,我女儿会饿死的!”
“哪有啊?我会做饭,我做饭水平还可以。”汪韧不接受这个评价,“你又没吃过我做的饭,不能这么冤枉我。”
罗雨微噘起嘴,叫他:“沈昀驰……”
汪韧一下子被打回现实,有点应不出口了,罗雨微还在叫他,并向他伸出右手:“沈昀驰?”
汪韧说:“我在。”
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重复,“我在呢。”
“你别走。”
“放心吧,我不走。”
……
罗雨微的地洞又挖深了几米,脑袋都躲进了被窝里。
汪韧还在讲述:“我记得,我自己做完手术后,也是疼得半死,男人的那个地方本来就很敏感,那种持续的疼痛……我现在是想不起来了,可在当时,我和你一样,也疼哭了。我爸妈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一句责怪的话语都没有,而你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你哭着说你疼死了,我听着都觉得心疼,直到李乐珊来了,我才放心。”
那样混乱的一晚,经过汪韧的讲述,渐渐变得具象,在罗雨微脑海中形成了一幕幕画面。
汪韧的语速始终缓慢:“那天晚上,杨总和我们说了一些你的事,李乐珊也说了一些,后来的两天,我又先后见到了沈昀驰的妈妈,还有沈昀驰。隔着帘子,我听到你和他们说话,那时候,我和你只能算两个陌生人,但很奇妙的,我已经可以在脑海里拼凑出你平时的样子了。”
“我觉得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单论你不靠家里,能独自买房那件事,就让我佩服得很。我欣赏为事业拼搏的女孩,勇敢,专业,独立又自信,真的很有魅力,听到沈昀驰的妈妈那样说你,我很生气,觉得她真的是……眼界太低了。”
“沈昀驰一直没回来,我很着急,让李乐珊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尽快赶回来,可他不愿意,我当时就在想,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雨微,你说过,注意到一个人,是因为她身上有某个特质对我有一定的吸引力,我注意到她了,然后才会从一个点发散到一个面,慢慢的,这个人就会以一个立体化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我才会更加地了解她。”
“我想,我就是这么喜欢上你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不太恰当的时机,我对你动心了。”
“我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不想再看到你哭,我希望你能早日恢复健康,以后不会留下后遗症,可以如愿拥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就算不是和我在一起,你也值得一个好男人,一个有担当的、重情义的、会把你真正放在心上疼爱的人。”
“在上海又一次见到你后,我就在想,我能不能做这个人?”
罗雨微很久没发出声音了,汪韧以为她睡着了,便压低下巴去看她,没想到,她居然在哭。
汪韧不禁叹气,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我刚还在说,不想再看到你哭,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罗雨微破涕为笑,又去踢他:“讨厌!”
她抓起汪韧的手,带着他去摸那道左下腹的疤痕,低声问:“能感觉到吗?”
手指下的触感很清晰,汪韧心疼了,说:“能。”
罗雨微仰头看他:“我也想看看你的疤。”
汪韧始料未及:“啊?”
罗雨微:“你不是说,做过手术的人,身上都会有疤么,我想看看你的。”
汪韧:“呃……”
看就看吧!他豁出去了,勇敢地掀开了被子……
罗雨微关掉卧室顶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真就像个科研人员一样,仔细地去观察汪韧的手术疤,自然是上了手的。
这个场景真的很容易叫人血脉偾张,汪韧刚刚平复下去的呼吸,一下子又乱了起来,这一天的第三次了!他真的很崩溃,却又无计可施,就在这时,罗雨微擡起头,目光炙热地看着他,汪韧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地与她对视,看见罗雨微咬了咬唇,说:“其实,我包里有套套……”
汪韧:“?!”
罗雨微的包里有套套,是她生日那晚买的,她把整盒套套拆散了,在每个随身背的包包里都放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就用上了么。
……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台。
罗雨微像是坐上了一只小船,还是只新船,她快乐又新奇,小船很笨拙,一开始不知道该往哪里开,她就耐心地教着它,一忽儿微风习习,小船缓缓地行驶在河流中,河水温柔流淌,点点滴滴地滋润着她,一忽儿,她又来到一片汪洋大海,遭遇到的是疾风骤雨,小船被一波波巨浪托上顶峰,惊得她叫出声来。
……
老旧的空调并不给力,室温没升高多少,可被窝里的两人都已是大汗淋漓。小船靠岸了,风雨停歇,罗雨微回到一个安全可靠的港湾,被汪韧拥在怀里,与他深深对视。
她贪婪地感受着那一丝余韵,汪韧的呼吸还未平复,把脸埋进她的肩窝,说话时的嗓子都是哑的,还很忐忑:“你感觉……怎么样?”
罗雨微脸颊红扑扑,甜甜地笑着,表扬他:“非常好,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非常好!”
“那就好。”汪韧放心了,汗水顺着发梢滴落,他抓着她的手,不敢去看她,说,“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罗雨微摸着他湿润的头发,问:“什么话?”
汪韧说:“就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我不年轻了,我很怕自己会走下坡路,我毕竟……所以,雨微……”
他的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其实,是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