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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涯 正文 第099章 白云无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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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9章白云无尽时

    严老虽已过世,可子孙因蒙旧友照拂,并未落魄,田宅商铺能供得起一家花销,在京城依旧有间不小的宅院。

    门口的仆役见三人出现,弯腰询问请帖。陆向泽尚未自报家门,宋回涯潇洒一句“没有”,浑然不当回事地往里走。

    护院出手来拦,宋回涯不轻不重地挥去一掌。

    几人只觉自己两条腿跟绳子缠绕住一般,在无形的力劲中不受控制地转了几个圈,等晕晕乎乎地定住身形,眼前哪里还有宋回涯?只剩下一名高大男人跟一个黄毛小童。

    庭院中灯火融融,宋回涯顺着路边悬挂的彩灯一路走进去。

    一貌美女子正在献艺弹琴,缕缕琴音在淡雅月色中飘动。

    说是寿宴,席间竟无人闲聊说话。宋回涯骤然出现,引起几人惊呼,便显得尤为喧嚷。

    管事见是张生面孔,强闯的姿态又如此飞扬跋扈,下意识要出声训斥。但见宋回涯意气自若,威势迫人,又觉得不是俗人。刚摆出个架势,立刻将手收了回来,趋步上前,好声问道:“姑娘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今日府中有贵人做客,恕难款待,还请这边说话。”

    宋回涯傲然漠视,兀自走到魏凌生身后,对着一旁仆从支使道:“去搬几张椅子,摆我师弟边上。我们师门上下今日都来凑个热闹。”

    那青年不知所措,眼神求助地望向管事,未得到明示,只局促地站着。

    魏凌生已迅速起身,表情全不似先前那般肃冷,低敛着眉眼,殷切道:“师姐坐这里。”

    宋回涯大剌剌地坐下。边上几人哪敢叫魏凌生站着作陪,当即跟着起身,惶恐让出自己的座位。

    陆向泽这才从拱门后拐进来,见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爽朗笑道:“师姐这就先喝上酒了,怎不等我一步?”

    他嫌宋知怯走得太慢,抓着她的左肩提了一把。宋知怯两脚突然悬空,慌乱挥舞了下四肢,等回过神来,人已被按在一张空座椅上。

    献艺的姑娘惊慌中弹错了几个音,面色惨白几分,匆匆低下头。好在此时无人关注她的表演,都在暗暗打量宋回涯,猜测几人背后是有什么名堂。

    管事无可奈何,命人先换上干净的碗筷,又领着那几位宾客去往别处入座。

    瞩目之中,宋回涯八风不动地坐着,眼神随意地往杯上一扫,魏凌生与陆向泽意会,同时将手伸向酒壶。

    陆向泽笑笑收回手,魏凌生熟稔自若地给她倒了一杯。

    宋回涯喝了一杯,他又再倒。

    一众人旁观此景瞠目结舌,心绪浮动,难以平静。

    朝堂上,魏凌生脸一沉,就能吓得大半朝臣缄口无言。就如同方才,分明是一场寿宴,魏凌生怏怏不悦地沉默,其余人便都不敢作声。

    他虽脾性温和,极少发火,可从来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更像只藏着爪牙假寐惑敌的猛兽。连对待陛下也多是一板一眼,礼敬有余,恭顺不足。

    何曾真的如此听话?更莫说会看人眼色了。

    宋回涯喝了三杯酒,曲子也换了一首。她叫停道:“不用弹了。”

    席间一老者飞速接腔:“宋大侠是觉得这琴弹得不好?”

    年轻姑娘战战兢兢地停下,抱着琴朝四面行礼致歉。

    宋回涯笑道:“姑娘弹的琴自然是高雅动听的,可惜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听不懂太多。只是觉得这样大喜的日子,不必叫如花似玉的美人在这里受罪。”

    一人不敢说得太直白,心下又压不住对她搅局的恼意,阴阳怪气地讽道:“这位是严家的三姑娘,祖母大寿,她出来弹两首曲子贺喜,哪里能称得上受罪?宋姑娘是江湖人,想来在外闯荡惯了,不懂京城的人情世故。”

    魏凌生正欲开口,宋回涯擡了下手,将他制止,并不生气,只淡然一笑:“你们自己问问她,愿不愿意在这里弹琴。”

    不等姑娘开口,她又斜眼扫向先前说话的人,不温不火地补充道:“当然,你们问,她肯定是不敢说不的。可她应该是怕我师弟,当然或许更怕我。从我落座起,便一直在瑟瑟发抖。今日天气又冷,她穿得如此单薄,十指冻得发红,这种人情世故我看了是不忍心的。什么东西?道理都讲不通,还要端到台面上?”

    姑娘下意识扯了扯袖口,想将手指藏起来,低垂着头,不敢正眼相看,明白她是在为自己说话,朝她微微一欠身。

    “说是贺喜,我见诸位脸上未有几分喜色,更无人在意这曲弹得如何,平白糟蹋了这位姑娘的心意,不如不弹。谁要实在喜欢这些丝竹管弦,非得要听,不如自己上去弹,我不阻拦。”

    宋回涯语气说得轻快,但那不容置疑的强势好似她才是此间的主人,对着那姑娘点头示意,温和道:“去坐下吃饭。这里没有你的知己。”

    姑娘楚楚可怜地望了她一眼,眸光转动,征询地偏向左侧,随后意识到什么,忐忑转向魏凌生。

    宋回涯看见她的动作,笑道:“你会发现,今日在场的人里,不管是主是客,是男是女,是长是幼,我说的话,比谁都管用。去吧。”

    “你——”

    有人说了一字,见魏凌生都在旁默许,骂她狂妄的话到底不敢出口。

    那姑娘将怀里的琴抱得更紧,窥觑她的眼神中有些震撼,提着口气,小步退了下去。

    “好了。”宋回涯见人下去,开门见山地道,“也不必委婉打探,浪费时间了。谁有事相求,直白说出来,别躲在一个小姑娘背后,畏畏缩缩地不敢出头。”

    她这话出来,同桌好些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宋知怯嘴里嚼着饭菜,粗鲁地打了个饱嗝。

    这会儿听明白了,知道这帮人都欠骂。

    她摸摸肚子,脆生生地道:“师父,我吃饱了。”

    她刚要点评一下和朱门酒肉,她对面的少年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挺起胸膛,走到魏凌生面前,端正行了个礼,眼带希冀地问:“郎君,听说郎君剑指北上,我虽力薄,亦想报国雪耻。我想参军。”

    魏凌生神色不动,正作思忖,宋回涯按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指尖点了点桌面,笑问道:“说起来,季平宣在边关过得如何?”

    魏凌生转过头,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认真思考了片刻,记起是盘平城里宋回涯救下的那个少年,答道:“不知道,这个要问问师弟。”

    陆向泽与她对视一眼,简单说:“印象不深。”

    宋回涯宽慰地说:“看来就算没成大器,起码也没犯大错。这我就安心了。”

    少年还在等着魏凌生回答,不明白宋回涯为何要提一个不相干的名字。脑海中不断回忆这是不是哪家王侯贵胄的子弟?或者江湖里的青年才俊?

    宋回涯解释道:“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子,为了很渺茫的一个念头,跋山涉水,几经生死。我在路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重伤垂危,仍不肯低头。我欣赏他的坚韧,代友收徒。他自愿去我师弟手下历练,从小兵做起,为自己争个造化。不算多有本事,胜在一腔赤诚。”

    她端详着面前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挑剔,冷淡道:“你想参军,其实不用特意来同我师弟说,真若有心投报,直接去就好,同那小子一样,披肝沥胆,杀身报国,我师弟不会拦你,更不会贪你的功名。

    “可你若是没那份胆魄,贪生怕死,只想借我师弟的权柄助你平步青云,那就是自认自己没本事。年纪轻轻少了份心气不说,倒是好高骛远,想抢别人的功绩,做个人人称羡的英雄?凭什么?这种事情,就算我师弟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少年面皮快要挂不住,耳朵红得滴血,擡头看向魏凌生的时候,因为皱紧眉头,眼神被四面的光打得有些凌厉。

    宋回涯似笑非笑地端起酒喝了一口。

    宋知怯眨着眼睛,天真无邪地说:“这位小哥,你敢生气你就完了。我师父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她会掀翻了这酒席,再动手抽你两巴掌。对吗师父?”

    陆向泽津津有味地看着戏,闻言差点把酒喷出来。

    宋回涯特意带着这小徒弟,是为了方便骂人吗?

    一老者听不下去,敲着竹杖出声质疑道:“什么叫贪生怕死,什么又叫好高骛远?还请宋姑娘说个明白。别是因着前人的恩怨,来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今日这小子来找郎君开口,不是要郎君多加照拂。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会替他安排。只是想着,从老将军算起,几十年的生死之交,再赔上我们这几张老脸,多少有些情面在,所以特意来知会一声,郎君说点什么也好,不说也好,当是全自己的本分,没别的图求。不料这样简单一个心思,倒叫郎君拿我们当是什么恬不知耻来打秋风的人了!老夫体面一辈子,还没这样叫人瞧不起过!真是人老啦,该有自知之明,莫到贵人面前讨嫌。”

    边上同伴被他说得怒火高涨,过去将少年护到身后,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宋回涯道:“这件事情与你宋回涯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宋知怯听他们强词夺理,还来骂自己师父,炸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爬上椅子,从高处指着那人破口大骂:“你这老东西!求人的时候恨不能装个孙子,被人点破就开始泼人脏水,他自己是个废物,怎么反赖别人多管闲事?!他要是有我师父那样的本事,需要你们几个老家伙过来卖脸面?我呸!还不就是没打到秋风,又臭不要脸吗?”

    陆向泽赶忙伸手去拦,黑着张脸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胡说?快快下来!”

    他一飞檐走壁、威震八方的武将,此刻手忙脚乱,抓不住一个灵活的孩子,等她骂完要脱鞋子亲自上阵去打了,才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把拉下,捂住她的嘴。

    对面老者拍案而起,气得发须皆颤,见宋回涯没有斥责的意思,不客气道:“好没教养的小娃娃!”

    宋知怯掰开陆向泽的手,不甘示弱地吼道:“我一个小娃娃,都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怎么还那么糊涂?你跟我一起找九叔上课去吧!”

    陆向泽像是束手无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嘴上说着失礼,慢悠悠地带着人往外走。

    宋知怯跟条出水的鱼一样死命挣扎,奋力挥舞着手脚,伸长了脖子瞪向那骂人的老者,嘴上滔滔不绝,一口气不喘地骂道:“我师叔的事,我师父凭什么不能管?难不成听你们这帮老不死的,把你们家那群废物的阿猫阿狗全提上来当大官?有本事来同我吵,我们幼对老,谁也不占便宜!啊——放开我!”

    陆向泽带着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这边还能听见宋知怯哇哇乱叫的怒吼声。

    一老者气血翻腾,捂着胸口就要晕厥,边上人匆匆将他围住,拍着他背给他顺气,又翻出药丸让他含在舌下。

    等他缓过气,一众人相继转过头,痛心疾首地怒视魏凌生。

    魏凌生眸色深微,开口道:“田伯……”

    宋回涯截断他的话语,说:“师弟不用说话,今日你说什么都是错。你说道理,他们拿情理来压。你讲情理,来日他们可以拿更大的情理来压,总有你应不上的条件。”

    魏凌生目光沉凝,静静注视着她,垂放在桌面下的手腕被她虚握,相触的皮肤一片冰冷,可掌心有种无端的滚烫。喉咙发干,心脏发热,甚至整条手臂都崩紧得有些麻木。听她为自己咄咄逼人、唇枪舌战,恍然若回到了刚离开不留山的那几年。

    他们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再不似后来,虽然他权倾朝野,却孤立无援。再得不来师姐的真心交托。

    一人面红耳赤地反驳:“宋回涯,你好肮脏的小人之心!”

    “你又错了。”宋回涯笑道,“你们以为高清永失踪了,高府换人了,往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可我厌恶高清永,并不是因为他几次要置我于死地。我希望高党分崩离析,更不是为了再起一个严党、李党,或者是劳什子狗党。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几辈人的交情,也懒得揣测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只看结果。亏恩剥下、徇私废公这种事情,我不许他做。”

    一人愤慨道:“你不许,那能如何?这是朝廷的事,不是你江湖上那群草莽凑在一块儿拍拍脑袋能做的决定!”

    说罢又指着魏凌生怒其不争道:“魏凌生,你就由着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词?”

    宋回涯无所谓地大笑道:“我最喜欢别人问我敢不敢、能怎么做了,因为一般再过些时候,他们就要跪在我面前屁滚尿流地求我放过。”

    她一手搭在桌面,眼神四下转了圈,没找到太趁手的兵器,复又直视那人,说:“我今日没带剑,诸位或许忘了。魏凌生可以不是我师弟,但我,一定是不留山的大师姐。”

    魏凌生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众人被她震住,表情有些骇然,一时间不敢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只觉身上衣衫被寒风穿透。

    “设下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宋回涯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像是在看杯上描出的纹样,酒水随她倾斜的手腕缓缓流到地上,连成一道银白的水线。

    她失望地道:“你们这些豪门望族的酒,喝起来真是无趣。”

    魏凌生对面前众人,已是心灰意冷,掩住情绪,淡淡一阖眼,说:“师姐既然觉得无聊,那我也不留了,陪师姐去别处走走吧。”

    魏凌生站到宋回涯身后。

    宋回涯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脸上再不见和善的嬉笑,肃然留下最后一句:“不要欺负我师弟。我还活着呢。”

    这场宴席终落了个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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