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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同舟渡 第一卷 天下谁悲失路人 第43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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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除夕夜

    就在这涌动的暗流之下,终于迎来了除夕。

    新桃符换旧桃符,一扫过往晦气。这个年在最艰苦的岁月里姗姗而来,人人心里都寄托了许多祈盼。

    一大早,车轱辘声轧过青石板,一路从城门的长街拐入坊中,最后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望雪坞门前。

    一位年轻雅致的女子走下马车,右手牵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手里抱着一个团子般呼呼大睡的女娃。

    守门的小厮正睡眼惺忪,看到来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与此同时,伏在案上的南衣猛地惊醒,桌上正摊着一卷长长的佛经。

    来不及梳妆打扮,她急匆匆地就从房中冲出去——熬了一个通宵,逐字逐句地排查,她找到那个内奸了!

    刚出院子想去找谢穗安,她就发现整个府里异常地轰动,不知出什么事了。

    谢穗安也火急火燎往门口跑,两人正好在连廊处撞上了。

    两个人其实好几日没好好见面了,这会一相见,竟然都噗嗤一声笑了,略有尴尬的关系在这个笑里恢复如初。

    到底都是和善的少女心性,扭捏一会,也都烟消云散了。

    南衣挽着谢穗安的袖子,摸不着头脑:“出什么事了?”

    谢穗安脸上洋溢着巨大的喜色:“我二姐她回来了!”

    这时,南衣才听到前院传来此起彼伏、又惊又喜的声音。

    “甘棠夫人回来了!”

    谢棠安是谢家长女,早早嫁入定远侯府。她的夫君乃先皇后的弟弟,她自然也与先皇后关系亲密,封为诰命夫人的时候,皇后特赐“甘棠”二字,以示荣宠。

    南衣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在这个时候和谢穗安聊细作的事似乎不太应景了,此事倒也没有那么着急。

    *

    甘棠夫人是接到谢衡再逝世的消息回来奔丧的,只是路上战火纷飞,耽误了许多时日,堪堪赶着除夕,终于到家了。

    她的亲娘谢氏嫡母已经去世,府中还有她的乳母胡氏。胡氏平日里守在太夫人身边照料,深居简出,这会更是拉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

    乱世中的亲人重逢,更显珍贵。连病床上的太夫人都来了精神,抱着那两个重外孙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谢府上下都沉浸在团圆的气氛中。

    南衣有点无处安放,刚想灰溜溜地缩到角落,就听到甘棠夫人爽利的声音:“这位就是大哥房里的孀妇吧?”

    人群的目光都落在了南衣身上。

    南衣咧着一个干巴巴的笑,走出来对甘棠夫人行了个礼。

    甘棠夫人怜惜地看着她:“看着也还是个孩子呢,却为谢家守着寡,苦了你了。”

    谢家的人都看不上她,认为她攀龙附凤,吃这苦也是活该。这样怜惜的话从来没人对南衣说过,南衣顿时对她充满了好感。

    “听说,如今是你在掌后院?”

    南衣琢磨着她这意思,应当是想把她这虚职给去了,便主动道:“是的,但是我向来粗鄙,担不起这大任,还请甘棠夫人再找个能胜任的人。”

    “无妨,你担得起。正好年里年外琐事多,我来帮你打理,你也能快些上手。”

    她说话不急不缓,不兜圈子,也不盛气凌人,稳重又果断,叫人极其舒服。

    不过南衣还是有些懵——谢家又不是没人了,干嘛非得叫她做这麻烦事呢!

    只有谢穗安是高兴的:“好呀二姐,有你在,嫂嫂定能把后院管得井井有条!”

    忽然,堂中的哄闹声弱了下去。

    是谢却山回来了。

    他站在堂外,遥遥看着,知道自己与这阖家团圆没什么关系,进来怕是不合时宜,可不进来也显得无礼了。

    众人看看谢却山,又看看甘棠夫人。每个人与谢却山重逢时,都会经历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虽是血亲,但立场截然不同,曾经有过几分亲情,如今都应该恨大过于爱了。

    甘棠夫人仍是面色如常,她来的路上早就听说了谢却山回来了。

    “谢三,过来。”

    南衣瞪大了眼睛——她从没见过谁敢这么随意地使唤谢却山!

    偏偏谢却山没有任何的不悦,竟然温顺地走了过去,拱手:“二姐。”

    “既然回来了,那便好好过日子。”

    堂中寂静,没人敢应话。

    “好,二姐。”谢却山回答。

    “我看家里的守卫都换成了岐人。”甘棠夫人微笑着道。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岐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人,还不识趣地要拦,差点和家里的下人起了冲突。

    大家都屏着呼吸,总觉得有一丝火药味。

    甘棠夫人神色自若,朝门口唤了一声:“唐戎。”

    不一会儿,甘棠夫人的侍卫唐戎便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

    唐戎将木匣子放在桌上,打开,里头码着整整齐齐的白银。

    甘棠夫人将木匣子推给谢却山:“这是一些酒菜钱,谢三,你拿去分给你的岐人兄弟们,让他们也好好过个年。”

    言下之意,却是在说,这个年,让那些岐兵们都滚出望雪坞。

    谢却山顿了顿。

    这木匣子上刻着沥都府钱庄的招牌,分明是甘棠夫人回府前刚取的。银票不好分,而银子是实实在在的财物,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岐人拿了钱,就得撤出去。看来她早就想好回来的第一件事要做什么了。

    在她来之前,谢家没有敢这么做的人,或者说,没有这样拉得下脸又站得住立场的女人。陆锦绣膝盖太软,见风使舵,谢穗安性子太烈,不愿服软;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至于南衣,根本不是个能话事的。

    “有问题吗?”见谢却山不接话,甘棠夫人擡眼一扫。眉眼还含着笑,语气却重了几分。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心惊胆战地等着谢却山的反应。

    “二姐,这不大好办。”谢却山十分恭敬。

    “所以才叫你去安排。”声音十分笃定。

    “……好,二姐。”

    南衣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还是谢却山吗?他连亲爹亲奶奶都敢忤逆,却对这姐姐毕恭毕敬。

    这难道就是血脉压制?

    ——是的,谢却山从小就怕自己的二姐。

    谢却山幼时也是调皮的,谢钧无心于他娘亲,对这个儿子自然也不太重视,偶尔想起来,便要雷厉风行地教育一番,方能显示自己的权威,但这对谢却山这个一身反骨的人来说效果甚微。

    唯独在长他六岁的二姐面前,他不敢造次。二姐从不出错,识大体,懂规矩,却又没有寻常世家女子那般迂腐胆怯,做事极其大气。她对家中弟妹做的赏罚,公平公正,叫人心服口服。她要只要一沉眼,几个调皮的弟妹就立刻知道分寸。

    这份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

    哪怕今日,谢却山都不敢不听二姐的话。

    谢家众人心里都是窃喜,总算有人能制住谢却山这个魔头了。

    不过南衣隐约觉得,甘棠夫人的忽然归家,没那么简单,也许这背后还有深意。

    ……

    这个除夕夜,众人一起用完晚膳,又热热闹闹地聚了好一会才散去。

    谢却山用了几口,便早早走了。他不在,大家才能放松。

    南衣也在席间告辞回房,这谢家家人团聚,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干坐着只能无聊。

    回到房中,南衣看到案上放着一个托盘。

    托盘里装着一套新的衣裳,抖开一看,里装是鹅黄色短袄,料用得极其厚实,对襟上绣着百菊纹,下装是一条绣着点点白梅的印金百叠裙,外头还配着件领口袖边都镶着毛的白色长褙子,通身用的都是绸缎。

    南衣雀跃起来,她平日里穿的衣服是陆锦绣从谢家库房里随便挑出来拿来给她的,虽然够保暖了,但多少有些寒碜,这套衣服却是花了心思的,也是她的身量。

    她料想这种女儿家的东西是谢穗安送的,可再打眼往托盘上一看,底下还压着一叠宣纸字帖。

    字帖的开头是他力透纸背的遒劲字体,南衣只看得懂后面三个字:年、快、乐。

    头一个字猜也才能猜出来,是个“新”字。

    南衣惊了,除了谢却山,还能有谁?

    他竟然还记得她不舍得丢掉一件沾满血的衣服,在除夕之夜给她送了一套新衣服。

    “新年快乐。”

    他隔着纸笺对她说。

    南衣捧着衣物,埋头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是新衣的味道,还熏过了上好的檀香。她又仔细闻,试图闻出一丝从他手中经过的味道。

    她总觉得是有的。

    南衣很开心,在这辞旧迎新的夜晚,竟生出一种有了着落的错觉。

    可当她的目光无意间瞟到桌上摊开的佛经,一丝沉重又浮了上来。

    她昨夜认认真真地比对完所有的字迹,确定了望雪坞里的细作就是乔因芝。今天她没来得及告诉谢穗安,只能明天再同她商量对策。

    在此之前,她观察着望雪坞里的人,有鬼祟的,可疑的,她都怀疑过,但她根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人。

    她旁观着她对谢衡再逝去的思念和哀伤,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新的生活,只有她走不出来,守在槐序院中。她只是一个妾,并没有人在意她过得如何。

    所有人都相信她很爱谢衡再,南衣也深信不疑。

    如果乔因芝不爱谢衡再,怎么会对南衣有如此大的敌意?这敌意是发自内心对夫君的维护,绝非逢场作戏。

    可偏偏就是这张深爱的面具之下,是一个无情的谍者。是她出卖了谢衡再最重要的计划。

    南衣甚至敢说,谢衡再的死也跟她有关系。

    人人面上都一张皮,贪嗔痴怨,藏在内里,她能看到的,不过是水面上的千万分之一。

    想到这里,南衣刚热络起来的心就平静了回去。

    谢却山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就算偶尔给她一些恩惠和怜悯,恐怕也只是一种收买,做不得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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