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安静重复的生活,带给人惬意和满足。教堂正午的钟声在城市广场的上空洪亮响起,钟声散落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就在这悠扬钟声的陪伴下,安安心心地享用自己的午餐。
谭孟诚从材料系大楼里走出来,这个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发间依稀可见寥落的几根白发的中年男人,心情暗暗兴奋着,他抬眼望了望四周,这片紧挨着城区的被树林环绕的建筑群,是大学不同专业的办公楼,谭孟诚在博士毕业后的五、六年里,一直没离开过这里。“很快就要和这里再见了。”他愉快地想,“也许以后会回来,但那时他的身份将是某某大学的博导,来这里开会见见老朋友。”他越想心里越高兴,忽然对脚下的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光滑的石头路有了不舍之情。两名同事还在谈论刚刚会上的内容,谭孟诚拿出手机给太太简媛打通了电话。
学校餐厅并不远,很快,他就和同事们一起坐在了餐厅里。今天他点了一份牛排,并且要的是半熟的,同事们感到诧异-谭孟诚平时吃牛排,一定会特别声明要全熟的,今天怎么了?
谭孟诚只说要尝试一下,俩同事笑笑低头吃自己的饭。
四十岁的谭孟诚在一些年轻的中国留学生眼里是“老古董”,在很多方面恪守着中国人的传统,比如说出国这么多年了,西餐只是用来偶尔换换口味,他说中国人有独特的胃,就得吃地道的中国饭,好在妻子简媛有一手好厨艺。但是最近,同事们不知道,谭孟诚改变了许多生活习惯,以前不吃的东西,现在也不排斥了,在他心里,只是想尝一尝味道,面对朋友们的不解,他只笑着解释说决定要回国了,不能留下什么遗憾。
而独自在家的简媛却没有他这份怡然自得,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目光注视着窗外院子。土地上现出隐隐的绿色,草已经露头了,她在琢磨着今年还要不要买除虫剂?托朋友从国内带回来的韭菜籽还要不要种上?唉!今年不能决定的事情太多了,这都是因为谭孟诚要回国的想法,搅乱了家里原有的宁静和秩序,简媛一想起这件事心情就无法平静。
谭孟诚要回国,不仅扰乱了家庭秩序,在他生活的这个宁静小镇的华人圈子里,也激起了波澜。
回国是件大事,就像当初出国时一样,是一种寄托了希望又充满了变数的选择,也正是因为有着不定的变数刺激着人们去尝试。然而现在的谭孟诚不再是十几年前血气方刚、活力四射的小伙子,如今已年近四十,这个年龄本该是稳定压倒一切,非万不得已为何做这种充满变数的选择呢?人们的好奇,使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着,也衍生出了不同版本的回国原因。有人猜测说谭孟诚在国内拿到了高薪;有的猜测谭孟诚是和现在的老板不和;更有甚者,嘴边挂着狡黠地笑容,说男人嘛,能回国还是回国,国内多复杂啊……,凡此种种,听着的和说着的人带着或惊讶,或惋惜,或羡慕的表情,努力揣摩着谭孟诚的心思。
男人们首先在心里掂量着这一选择的意义,然后才会发表意见。女人们则往往表现得沉不住气,纷纷给简媛打电话,简媛一时成了这一事件的发言人,勉为其难地应付着。打来的电话有直截了当问起这事的,比如“听说你们要回国了?”对方紧接着恭喜一番,说回国好,落叶归根赶快安定下来是至关重要的,但是最后却带着犹豫的好心劝简媛:“回去后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国内的环境可不比外面这么纯净。没听说嘛,国内是男人的天堂,男人们思想活跃想干点坏事可是方便得很!”也有打电话来旁敲侧击的,待问题明确后,也免不了上面的一番话。这样的电话接到得多了,简媛的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她对谭孟诚从来没有担心过,可是现在她心里充满狐疑,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在这里该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唯一他改变不了的就是现在生活的单调,也许他羡慕起了国内的花天酒地、莺歌燕舞?若真是那样她怎么办?她感到不寒而栗,她从不承认自己老了,可是事实也是明了的,她无法和二十几岁、青春逼人的女孩子们竞争。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不行!一定不能让他回去!
简媛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阻挠谭孟诚回国,其坚决得没有回旋的余地令谭孟诚非常不解,简媛不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啊。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回国?”谭孟诚坐在她对面,摆出了一副要和她深谈的架势。
“我-我对回去后情况没有把握。”简媛避开他的眼神说道。谭孟诚吵着回国有好几年了,每次都是简媛反驳几次他就放弃了,这一次她也存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可谭孟诚却说:“我想了很久了,我们回去有百利而无一害。你看,我这水平去高校,教授应该没问题,顺利的话很快就能成为博导,另外我手里有项目,到时候我还可以搞自己的东西,这样不好吗?熟悉的环境,有人亲人在身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嘿嘿,到时候给你花的钱肯定比现在多,你又不用工作,还不满意?”
“可是,这些不过是你的想象,真的回国你一个人的工资可养活不了三口人。”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越是这样信心十足我越是担忧,你这样太不冷静了。”
“你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跟你说,这是我创业的一次机会,你不要拖我后腿啊。”
简媛吃惊地意识到若不同意回国就是拖谭孟诚的后腿了!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想当初他要出国,她还不是毅然辞了称心的工作陪他出来了?她为他做过牺牲,就是为了成全他的事业。她吃惊之余准备换个角度劝阻他,她叹口气说:“好吧,就算我同意你回去,你为女儿想过吗?她一直在国外上的学,回去能适应?学习跟不上怎么办?她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学习压力怎么办?这对孩子的身心成长是最大的伤害。别到时候你无限风光,女儿却很失败,告诉你,我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我看着你失败。”
“简媛,你这样说毫无道理,国内那么多孩子,就不会有出息了?太偏激,太幼稚!”
“我是指学习压力孩子承受不了,压力!懂不懂?我又没说国内的孩子就没出息了,你强词夺理,看来你是不打算考虑孩子和我,一意孤行了。”
“哈哈,我说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好像我要带着你们受苦受难一样的,你们就放心跟着我,保证你们以后的生活比现在好!”
“我跟着你?到时候你不到半夜不回家,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我能跟着你?你就是自私,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
谭孟诚忍不住大笑,简媛说来说去,真正的原因在这里!他摇摇头,非常诚恳地对简媛说:“你这样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实话跟你说,我对女人的兴趣远远比不上我对科研的兴趣,每次和你亲热那都是为你着想,没几次是我真正想要的。”
简媛心情复杂地看着丈夫。
谭孟诚说了实话,看妻子的表情怕引起另一种麻烦,忙搂住了妻子,附在耳边坚定地说:“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背叛你,不会背叛家庭。国内的那些情况是有,但不是每个人都那样,我回去只是为了工作、为了我该得到的社会地位。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我们这个家无论在哪里都应该是团结的。”
尽管谭孟诚竭力地安抚着简媛,可她心里还是烦乱不已。回国一事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有这方面的信息,都会让她联想一番。那天见到这样一张图,她马上意识到回国后的凶多吉少。
图看明白了,心里更加恐慌。喊谭孟诚出来看,连着喊了几声,谭孟诚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