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十洲三岛最近最火的传闻是什么,四处蹲点采风的小说家最有发言权。
他们为了收集素材,不惜自降身价,去各个大宗门当杂役弟子,只为能在第一时间蹲到墙角,吃到最新鲜热乎的八卦。
而现在,这群修真界最八卦的家伙们聚在一处酒楼,吹得正起劲。
“我虽然没有入内殿侍奉,但亲耳听见,昆山玉君都要收那蓝绯红当关门弟子了,结果那小美人儿,天生反骨,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当场逆推太上心法,人家传承万年的无情道,被她改成了多情道!”
邻桌的男子轻轻一笑。
他们瞪眼过去。
好一个郎君,发如鸦羽,衣如堆雪,手指执着一个冷金杯盏,他也望了过来,双眼温和似暖日春渠,“在下并非是嘲笑各位大家,只是觉得,嗯,那小美人儿,我亦熟悉,应该不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儿。”
最多是一笛子戳过去。
又或者,用她那佛家哥哥的闭口禅把人的嘴给封了。
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她为了场面,会故意说一两句戳人心窝子的话。
师雪绛满眼笑意地想。
他怎么着,也算把那个奶崽子带成了狼崽子,对她面软心黑的性子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位仙长认识蓝绯红?”
小说家们精神一振,为了挖掘第一手的情报,脸皮也不要了,哗啦啦围上去。
“你俩有多熟呢?不会是同门吧?”
“那蓝绯红据说修得是多情合欢道,莫非仙长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咳咳咳,莫不闻,你干什么呢,有你这样挖人隐私的?那什么,仙长,您偷偷告诉我,我绝对烂在肚子里!”
师雪绛呷了一口薄酒,他易了容,一副普通的青年相貌,举止投足却是世家公子的清疎风骨,众人也不敢打扰,只等他这一口酒喝完。
“多情合欢道我也是第一次听。”
世家公子的丹唇敷了一抹淡冷的酒液,他微微勾眼,那流光如岸柳飞絮,清灵迅捷地掠过。
“倒是要好好领教。”
众人眼睛都瞪直了。
不是吧?这么猛?还以身试毒?
师雪绛放下冷金酒盏,两袖翩飞,涌入春寒,“待我一试,再与诸位分说这多情道的滋味。”
师雪绛走出酒楼,一抹炙热炎光映入眼底。
年轻仙长伸手挡了挡。
他自言自语,“叛出师门,逆转心法,甚至是逆转阴阳,是早就算准这样一天了罢?”
师雪绛早在六天前便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小臂出的阴阳双鱼图被颠倒了,阴在上,阳为下。蓝绯红逆转了大道,也逆转了整个道誓!师雪绛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反被对方掌控了。
阴阳颠倒后,是他奉她为主。
“狼崽子算计到老祖宗的头上来了。”年轻仙长温柔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该高兴我教得好,还是该伤心教得太好。”
她羽翼丰满之日,也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扑上来要咬断主人的喉咙。
师雪绛眉眼含笑,“咬伤主人,这可不行呢。”
返回宗门之前,他路过凤麟瑞家。
昔日的世家大族是一朝楼塌,玉钩珠箔都做了一梦黄粱。据说那日,是一支尸兵穿过龙跃大阵,闯入了瑞家的金鳞台,瑞氏家主又带着精锐去了太上墟,留守的瑞家族人根本无法抵挡尸兵的来势汹汹。
师雪绛若有所思。
他从凤麟洲回到太上墟。
“逢仙真君!您可算回来了!”弟子们簇拥着他,没说一会,有长老匆匆来报,“真君,掌门说请您过去浮蚁观!”
师雪绛的人缘是太上墟的第一等,待长老走后,有人就冒着风险给他通风报信。
“师叔,昆山玉君和太上长老也在观内!”
这人悄悄地说,“特别是长老们,他们生气极了,师叔你可要小心了!”
“多谢提点。”
师雪绛面不改色踏入了浮蚁观。
“你看你养的什么叛出师门的玩意儿!”
太上长老们的责问朝着师雪绛兜头盖脸地砸来。
他们连连冷笑。
“什么多情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一个小小出窍,真以为经历了四九小天劫就能傲视群雄了!”
“百岁不到,竟敢说开宗立派!合欢宗,合天地之欢,哼,说得好听,还不是给男女双修扯一层遮羞布!”
“走双修这等邪魔捷径,也想窥得飞升之道,莫不是要笑掉我等大牙!”
师雪绛轻轻扔出一句。
“太上长老何必如此动怒,你们看重元婴蓝真真,押错了两次注,愿赌服输罢了。”
四下无声。
太上长老脸色青白交加。
他们经历了绯红一事,现在对弟子的顶嘴都极其敏感,觉得师雪绛就是下一个叛离师门的绯红。只是没等他们斥责,逢仙真君就开玩笑来了一句,“太上长老们不会也想把我关进寒真洞吧?那倒是个让人反省的好地方。”
还反省?反省怎么叛逃宗门吗?
一口气哽在他们的喉咙。
“好了!人都走了,争什么!”
掌门错失绯红,已经懊悔得肠子都青了,罕见发火,“太上长老还是该多清修,证道飞升方是头等大事!”
见太上长老们面露不善,掌门也语气发冷,“弟子处置一事,本该归属我管,是你们非要争着决定,偏偏又两边摇摆,哪边筹码重就押哪边!”
“要我说,一开始就该保住蓝绯红,蓝真真是天灵根不假,但她仗着天资,向来不把修炼当一回事,千年才进境元婴,她又爱当人的祖宗姑姑,能勤勉到哪里去?”
“太上长老们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撤我的掌门之位,另择贤能!”
掌门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伺候你们这大家子,你们偏偏还不安分,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为了逞一把太上长老的威风,把我修建的屋子凿得四处漏水!
掌门硬气起来,太上长老反而没话说了。
他缓和一口气,“暂缓蓝绯红之事,如今我们的目光该放在尸侯府。”
“还什么尸侯府!”
一名蓝衣太上长老没好气地说,“五大世家都溃逃了,我们的十二个名额也跟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掌门看向师雪绛。
后者会意,奉上了一片锦帛,“奉掌门之令,师雪绛幸不辱命。”
师雪绛自浮蚁观出来,又回了自己的洞府。
侍奉的奴仆喜不自胜,捧衣的,奉茶的,说讨喜话儿的,好不热闹。师雪绛漫不经心问起,“我的小炉子呢?”
众人滞了一瞬。
什么小炉子?
他们终于想起,自家主人口味特殊,愣是把一头体态雅致的昆仑仙鹤喂成了一只胖炉子,奴仆迟疑地说,“瑞炉小君随着那位去了红归山。”现在蓝绯红都成了太上墟的禁忌了,说起她来大家都用代指。
“公子,我们这就把瑞炉小君带回来!”
逢仙真君净着手,笑了一笑。
“不必,待它饿了,自会归家。”
若是没有归家,也没有饿着,那肯定是良心被野狼吃了。
瑞炉不知道主人把自己定成了没良心的小混蛋,它还扑棱着翅膀,冒着风雪,翻山越岭找绯红。
瑞炉边飞边哭边骂另一个混蛋。
那个大混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把它捎带上,它虽然重了一点,但它有两只翅翅啊,不用驮着走,它自己都会飞,又不会累着她!没义气的大混蛋,亏得它胖头为她出生入死的,说丢就丢它呜呜呜!
“咕噜!咕噜!咕噜噜!”
瑞炉的鸟肚子传出了响声。
它跋涉多日,飞了都不知多少千里了,原本饱满肥润的鸟肚子也瘪了下去。
瑞炉更觉自己鹤生凄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瑞炉肚子发虚,眼也发虚,一头吧唧栽了下去。
咦?
不疼的?
瑞炉虚弱睁开眼,是一张颜色浅淡的脸庞,对方嘴唇血色比它的丹顶还虚呢!
完了,这人都没几两肉,肯定没东西吃。
瑞炉我要一命呜呼了!
瑞炉伤心地昏了过去。
隐隐约约的,心若死灰的瑞炉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蓬莱泼春虾!还是烤的!
瑞炉提着一口气,昂起鹤头。
“醒了?”
云纹方炉烟雾缭绕,瑞炉骂了好些天的大混蛋兴致正浓,一面炙烤着泼春虾,一面饮着冷酒。瑞炉从它的草窝一骨碌滚了下去,嗷嗷狂叫,骂绯红是个千刀万剐的负心女。
绯红歪头,“胖头,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瑞炉极其委屈,它半空中扑棱了两下,又趴在地上喘气,比划自己为了找她跨越千山万水,生生把自己给累瘦了!
它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鹤了!主人走失了还自己找的!
而这个负心女竟然说,“你是不是冒充我家胖头?它那么懒,根本不会出门。”
瑞炉:“!!!”
我都为你瘦得鸟憔悴了,你还不认我?!
瑞炉:“喵呜。”
这下你总信了吧?
绯红笑得乐不可支,亲自给它拆了虾头,喂它吃东西。
胖头又是一阵嗷嗷叫,珍贵的仙鹤眼泪流了下来,为了一口吃的,它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宗主。”
一道身影立在殿外。
他眉毛纤细如淡月,嘴唇也欠缺血色,谦卑恭顺的姿态,“宗内大体安排妥当,就等您题名了。”
瑞炉探出个鸟头,这个人不就是那个捡它回来的嘛?等等,怎么长得有点熟悉?瑞炉苦思冥想,被绯红摸了一把瘦了一圈的脑袋,“胖头,这一鼎泼春虾都是你的,你先吃着,我去办点事。”
胖头叼着虾,眼泪汪汪,那你可不能再丢鸟了啊。
绯红带着笑意,同郑风生一同离开。
合欢宗建在一处霞谷之内,春光泼眼,美不胜收。郑风生为了保全家族最后一线生机,自愿奉她为主,本来他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绯红真把他从招魂幡里放出来,还给他寻了一具尸体,让他暂时取代。
郑风生自小就是被当成家主培养,对于一个新宗门的兴建提出了不少可行的建议,于是绯红把他带在身边。
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合欢宗宗主的喜怒无常,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令她生厌。
“宗主,这便是千年合欢树。”
郑风生把绯红领到合欢宗的域口,恭敬道,“此树有灵,需要留下您的烙印,方可择主。”
“烙印?这个好办。”
绯红笑了下,她指尖飞旋出一支天淡寒玉笛,那凛冽的光掠过郑风生的眼眸,他欲要垂首退下,被她勾住了脖颈,“既然是多情合欢,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郑风生被她勾缠唇舌,冷酒的寒甜侵入肺腑。
“宗主……”
合欢树下,他眼神迷离,忍不住软在她怀中。
“这便是你的情丝?”
合欢宗的多情宗主指尖勾了一截红线。
郑风生心魂俱颤,竟然对她沁出了一丝柔情蜜意。
“……是。”
他羞耻承认。
而下一刻,心口剧痛,那情丝被她一扯即断。
她笑着道,“多谢你一片痴心,助我参悟多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