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殿下,您饥饿多日,该进食了。”
高脚杯的鲜血呈现玛瑙般的鲜红。
“这是元老院特意为您提供的白羊羔血。”执事彬彬有礼地说,“她是一位非常纯净的、可口的人类少女,留着卷翘的亚麻色长发,有着一双比羔羊还要天真单纯的眼睛,身材也是适中,鸽子般的……”
秀美的银发凌乱缠在血族亲王的手臂、腰腹以及脚踝,如同一束束冷冽的白色阳光。因为不可抗力,他浅淡的双瞳迅速沉淀出一层淡红,甚至向着颜色更深的猩红扩散。
X瘫坐在床脚边,死死盯着那杯血。
不能喝。
也许喝了就会彻底同化为一个怪物,再也逃离不了这个诡异的高等血族文明。
当他的执政官坐镇宇宙中央树,一场针对于非法狩猎的猩红风暴随之掀起。除了明面上的213个高等文明,他们在测绘宇宙时,又扫荡出了39个隐藏在黑暗森林里的狩猎文明,他们通过压榨、贩卖、奴役中低等文明来维持帝国的庞大运转。
X将其归为黑暗文明。
而在39个黑暗文明中,高等血族文明尤为特殊,它鲜少外出征战,但是它会释放一种蛊惑能量,只要是经过该隐星的文明旅客,都会被它所吸引,着魔了般踏上这片陌生的陆地,最后再也没有归家。
最为奇特的法则是,该黑暗文明会根据闯入者的身体、基因、天赋等,将他们强行转化为不同的血族等级。
X就是亲王,执掌一方的领主,元老院已经给他发下了任命的通知,让他尽早到元老院任职,并且管理他所在区域的动乱。
X第一天晚上就出现了渴血症,挠得全身皮肤都破了。
现在他禁止进食的第八天,浑身的血液躁动不安,他甚至能闻到那高脚杯溢出来的丝丝香气。
“……出去。”
他从唇缝里生硬挤出两个字。
执事有些意外。
这位意志力如此顽强,恐怕是超高等文明的生命体吧?他还从未见过坚持了八天、不吸一滴血的“客人”。
曾经是人类的执事叹息道,“我知道亲王殿下牵挂着您的爱人,不然也不会做梦都叫她的名字,然而入了该隐星,我们都是该隐的子裔,是逃脱不了的宿命。”
他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起雾的镜片,“要不是误入这里,我早就跟我的玛莉亚携手进入教堂……希望那个笨女孩不要等我,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执事轻轻关上门。
X冷汗直冒,唇色发白,他强撑着站起来,将鲜血全倒进了盥洗盆。
仅是完成这个动作,他就脱力得厉害,额头撞在墙壁上,缓缓地滑落下来。
X在浴室里睡了一晚。
第九天,X干渴加剧,已经饥肠辘辘到了身体绞痛的程度。
他决定在躯体彻底失去掌控之前,去外面收集一些有用的情报。
X披上斗篷和兜帽,出发到元老会,他的新生面孔受到了一些似有若无的敌意。元老会对新血很谨慎,他们用挑剔而冷静的目光审视着这位基因强大的陌生亲王——他以强悍的意志对抗着猩红饥渴,还没有彻底的转换。
议员们决定“帮他一把”,让他加速成为自己的同伴。
“厄尔西区是亲王阁下的管理范围,目前正在发生一起暴动,您还是去看看吧。”议员们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如果您无法摆平,审判长老会重新考察您的忠诚。”
没有忠诚的子民,只会沦为血月王国的奴隶。
X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冷嘲热讽,他快速抵达厄尔西区。
身后跟着一名陪同议员和两名执事。
暴动的源头是吸血鬼同赏金猎人的交锋,而等他们赶到,战斗早就结束。
“……这是……什么怪物……”
陪同议员瞪直了眼睛。
赏金猎人与其说是血族的克星,不如说是元老院的一个把戏,他们在转化的过程中,会故意遗漏一些脾气火爆的、性格强硬的家伙们,就像是斗兽场一样,把他们困在血族王国里,成为血族权贵的狩猎对象,玩弄他们的身心,直至他们崩溃地死亡。
而这一次他们的猎物将主人踩在了军靴下。
是女性。
黑色短发像是被刀锋切过,整齐而凌厉荡过脖颈,她双手交叉,握着两柄他们从未见过的锋利长刀。而在她的脚下,一个血族侯爵正垂死挣扎,一本圣经插入了整个脑袋,可想而知对方的残暴手法。
“你、你是谁?”
血族王国不可能培养出一个杀死侯爵的赏金猎人,他们更倾向于对方是某个高等文明的入侵者。
“意志,绯红。”
他们起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后凝固不动,血肉如同方块坍塌。
而银发亲王猛地暴冲而下,狠狠扎入了绯红的怀里。斗篷飞扬,兜帽同时也滑落下来,露出一束银雪灿然的长发。
绯红双刀入鞘,含笑抱住了飞扑而来的小白毛。
“我来晚了,让我的情报官受委屈了。”
噗通。
心脏剧烈跳动,X的渴血症又一次犯了。
她好香。
X失神望着近在咫尺的脖颈,随着绯红的数次进化,暗青色的血管变成了一种深红色,愈发妖异神秘。X忍不住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这禁区,獠牙控制不住地长出,抵在了脆弱的皮肤上,只要一咬,他就能获得最美味的食物。
吸干她。
吸干她。
疯狂贪婪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席卷他的神经。
X突然推开了她。
他逃了。
并且逃得无影无踪。
绯红曾经给了他一枚隐匿器,没想到他竟然用在这里。
但绯红并不担心。
她的情报官一直以来都待在她的身边,他看着很冷,实则很乖,从来不会离她太远。
绯红着手处理血族王国。
敢在她执政元年就欢快蹦跶的,可不得杀鸡儆猴?
数日之后,绯红坐在元老院的议事厅内,血族长老无不战战兢兢,垂首挨训。
“您有什么吩咐?”
她漫不经心,“我的小情人走失了,你们帮我找找吧,找不到,你们好像也没什么用了呢。”
他们惊骇不已,连忙发动各个阶层的血族进行地毯式搜索。
终于,在凌晨4点44分,他们在一座破旧的教堂里找到了走失对象。他们暂时隐藏,不敢惊动他,派飞得最快的乌鸦通知了绯红。
教堂隐隐飘着血腥味。
“你在做什么呢?”
一截黑发落到清瘦的肩膀,她鬼魅般贴着人。
X顿时发出了短促的惊叫声,他跌坐在地,惊慌回头。
绯红见着了很有冲击力的一幕,就像是雪地泅开了一层血污,他的发梢、睫毛、脸颊、唇肉都沾上了零星的鲜红,而在X手里,赫然抱着一头死羊,它脖子被咬开狰狞的血洞,浸透了皮毛。
X从她的瞳孔看见了自己恶魔的模样。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眼泪飙了出来。
X使劲挖着自己的喉咙,呕出了一股鲜血,也不知道是羊血还是他捣烂喉咙的内出血。
绯红伸手制止他,对方瞳孔涣散,发着冷颤,反复地说,“脏……脏……”
X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片段,有关于他从小到大的。
他父母离婚了,把五岁的他扔给外婆养。外婆家有一只奶猫,脑袋一撮灰灰的猫,他孤僻、冷漠、不爱说话,别的小孩私底下都叫他是野种、怪物、小机器人,唯有奶猫锲而不舍在他脚边打转,还会钻进他衣服里胡闹。
外婆不在,他就将猫猫装进背包,一起上学。
结果有天午休,他就是上个厕所的功夫,猫猫就被摔了,从六楼一直摔到一楼的灌木丛。它很痛苦地蜷缩着,他急得掉眼泪,就想起母猫保护孩子的方式,一口一口舔着猫猫的血毛,希望它能不再痛苦。
后来是怎么样呢?
猫猫还是痛苦地死了,摔猫的人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是他,舔猫血的举动被一个老师拍了视频,发上了社交媒体,配字是:大多数孩子是天使,但也有些孩子是恶魔。
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有要伤害它。
可是大人只会一昧相信自己看见的,而不愿深究其中原因。
老师们都说他有什么心理疾病,三番四次地上门,外婆被她们说服了,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那心理医生是个执业没多久的,为了养家糊口,特意把一些小毛病夸大了说,让外婆每周带他去复检。
他说了很多次自己没病,但没有人相信他。
渐渐的,他不再说了。
渐渐的,他缩进怪物的壳子里,满身是刺。
之后,末日来了。
他激发了异能,很多人都说要做他朋友,可是他们却在摸他的头发跟皮肤,夸他像女孩子一样漂亮。
很恶心。
渴望同伴的他强忍着反胃。
而他们却更加变本加厉地围上来。
他忍无可忍杀了他们,却看到了幸存者眼中的恐惧——跟上学那时候一模一样。
他自我厌弃,不再敞开心扉。
直到她说——
可爱。
他能感觉到,她是真心诚意地夸他,可爱。
冰冷的世界开始回温了。
他的生命中有了新的颜色,是嘴唇的红,也是鲜血淋漓的红,她会陪着他听新年钟声,会在被窝里掐他的腰,更会在他极致动情的时刻,轻柔吻走他的眼泪。但现在,毁了,一切都毁了,他又成了那个血红的恶魔,她不会再要他了。
X崩溃地想着,却不料她激动得眼珠发颤。
“……天哪!你好性感!咬我!”
情报官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听见这一句,吓得呆住了。
什、什么?
“快!快啊!”
绯红压着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窝里,兴奋得双颊发红。
“我不……”
她幽幽地说,“咬我,不然我不要你了。”
“不,不要!”
X没能反抗她的命令,哭着咬了上去。
锋利的獠牙扎透了皮肉,X的银发也险些被绯红给薅秃。
X内心绝望,她一贯大方,肯定是想让他“饱餐一顿”,然后正式分手!
而下一刻,一抹冰凉的雾落在他的侧脸肌肤上。
X尖牙淌血,怔怔看她。
那是一层透薄的、轻盈的新娘头纱,梦一样的朦胧,又像是月光披落而下。
“现在,你是我的血族新娘了。”
她唇边带笑,刻意模仿神父的音调。
“有请新娘亲吻——”
X忐忑不安揪着头纱。
“你、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她连他的真实姓名、曾经过往,一概不知。
他是个小怪物啊。
“真的,我要跟X结婚。”绯红双手拢着他的银发,“你是未知数,而我会用一生来解密你的答案,是怪物,我就把你关进我的塔,不让你逃走,是神明,还是把你关进我的塔,我要私自占有。”
银发新娘掀起月色般的头纱,含着一口炽烈的血,在寂静老旧的教堂,与她尽情拥吻。
他不再恐惧说话。
“请你一定要占有我。”
一切未知的命运,都成了已知的爱意。
当大雾穿过荆棘,旗帜所在,他的信号永不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