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直第一次见丧尸进食的场面是在路灯下,那个“猎物”被一头没有神智的低阶丧尸拆得七零八落,起先是一头丧尸埋进去,后来血味吸引了更多的丧尸,它们如同一群鬣狗,从皮肤到器官,全吞噬得干净。
他就在站在一家餐馆里,透过玻璃窗,看得清清楚楚。
4月份的天气还有点冷,以致于那具“猎物”的血浆都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瞪着眼睛,伸手往他这边挣扎。
血红的手印密密麻麻印在台阶上,又被丧尸拖了回去。
死不瞑目,最后眼珠子都被吞了。
血腥又惨烈,让人毛骨悚然。
时至今日,陈京直仍能想起它们咬爆眼珠、血水四溅的场面。
这是一种非理性能控制的恐惧,哪怕丧尸再漂亮,神智再清醒,那也是一头丧尸,能把你肚子吃空、眼睛啜爆的非人类恐怖生物。
陈京直心理素质再强大,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与丧尸同床共枕,无人预料他的丧尸爱人是否会一时兴起,把睡梦中的他给活生生吃空了。
陈京直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醒,他绝不是为了爱情会付出生命的家伙。
他很喜欢谷医生,但理性重于感性,他屡次提醒自己,不能沉溺在感情中,心慈手软在这个末世活不下去。
而他这次的经历又一次印证了——
人一旦生出多余的热情,就容易干出蠢事。
陈京直挺着脖子,他手指抓在手术床边,试图支撑起身躯,但一次次重重摔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进食”。
进食者动作很优雅,让陈京直莫名联想到她吃西餐的模样,那一张雪白的餐巾铺在她的缎面裙上,手指也必定是干净的,像一管青葱,握着刀叉,挺着胸脯,姿态很是赏心悦目,她划开带血的牛排,放进唇里缓慢咀嚼。
手术刀冰凉贴过他的胸口,勾出一道血线。
陈京直痛觉被无限拉大,他扬起脖子,惨痛嘶叫,全身筋骨开始抽搐。
“啊——”
男人疼痛至极弓着背脊,大脑的血管仿佛要涨破了般,无数把尖刀刺了进来。起先陈京直还能听见外面的雨声,渐渐地,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了,如同溺水者,被一道朦胧的鬼影咬住脚踝,强硬拖向那至暗深处。
意识陷入昏迷之前,他听见了鬼影的笑声。
灵魂也为之一颤。
“滴答。”
面部一阵冰凉。
陈京直缓缓睁开了眼。
他……被丧尸吃掉了?死掉了?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却摸到了一片厚厚的纱布,随着他的起身,有鲜血渗透出来,那种恐惧的触感是真实的。而长时间养出的警觉习惯让他第一时间打量四周,结果熟悉得让他难以置信。
——这是小洋楼!
他跟医生的卧室!
跟平常不同的,大概是屋子里泛着一种潮气,角落还渗着水,刚才陈京直就是被天花板的水滴给弄醒的。
他捂着胸口下床,光脚走到窗边。
夜幕之下,雷光闪烁。
洪水末日接管了高温地狱。
小洋楼一共三楼,第一层已经被淹了,陈京直花费心血栽种的黄蔷薇无一幸免,全被洪流卷走,唯有零星一两朵,姿态扭曲飘在棕褐色的污水上。他强迫自己忽略疼痛,皱着眉思考着当前的状况。
明明高温地狱才刚发生不久,洪水怎么就来了?难道真跟谷绯红有关?刺激她会加速末日的进程?
那她跟丧尸、末日之间,又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陈京直本能摆出战斗姿态,然而胸口痛楚剧烈,他一拉扯,呼吸都打着颤。
而对方走到他的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正方方的餐盘,收拾得很干净,正中央摆着一只剥了皮的血红老鼠,脖子还系着蝴蝶结。
“呕——”
陈京直扶着墙面,干呕了起来,而他胃部发空,根本吐不出什么。
丧尸医生歪了下头,又把餐盘递过去,示意他快吃,这可是顶美味的食物,她好不容易才抓着呢!
陈京直吐无可吐,单手撑着膝盖,又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脸色苍白看着眼皮底下的女人,她好像“镇静”了许多,头发被她凌乱捋在脑后,白大褂还是那件,晕着暗红的血迹以及其脏污的色块。
他哑着嗓子,“为什么……不杀我?”
此时的男人还寄希望于她存在一丝理智——真正失控的丧尸是很可怕的,它们根本没有道德底线,只想填饱肚子。
丧尸医生伸出手,指了指外面的洪水,又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陈京直连蒙带猜,“你是觉得外面找食物很难,所以要把我养起来,留着没粮的时候再吃?”
“嗬嗬!”
丧尸医生冲他露出笑容。
陈京直的一颗心坠入海底。
——他被丧尸圈养了。
这已经不是他的医生了,她彻底沦为一头吃人丧尸,不过比其他丧尸聪明多了,她保留了人类的某些本能,还会“豢养”猎物,留着备用。正在陈京直思考脱身之际,她拎起老鼠尾巴尖,捏起他下颌,看样子是要直接喂食。
陈京直脸色发青,他扭开了脖子,抗拒姿态很明显。
她似乎有些不解,嗬嗬出声。
陈京直再落魄,也没吃过死老鼠,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吃。
他发狠地想,他宁愿饿死也不吃剥皮老鼠!
于是男主足足饿了七天。
陈京直虽然拥有一副异能者的强悍体魄,但因为戴着束缚颈环,异能失效,身体同样虚弱无比,到了第七天,他饿得头昏眼花,站起来都要跌倒的程度。陈京直不止一次想从窗户跳下去,从水里逃走,他会游泳,一时半会淹不死。
然而他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
他手臂跟胸口的伤势都没有恢复,天气又极端恶化,他强行出去,恐怕结局比溺死也好不了多少。再说,他还被领主之上的高阶丧尸圈养了,如果他贸然逃走,万一她狂性大发,直接吃了他怎么办?
陈京直饿得实在受不住了,他跪着爬到了床头,上面放着一个餐盘,是新的老鼠——她每天都要来看她的储备粮,每次都不忘给他准备“食物”。
尽管陈京直说他要吃人类食物,但丧尸医生完全听不懂,根本不理会他。
他反胃着,又压着眉峰,强行进食。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道黑影。
陈京直僵住了。
他想,他现在一定很狼狈。
身上的背心都脏得发臭了,头发也硬得结块,满手血腥,嘴里还撕咬着鼠类的残骸。他就像是一头被关进下水道里的黑暗生物,披着肮脏而污秽的灰尘,某一刻阳光投射进来,将他皮囊之下的自卑与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二十一岁的陈京直在他的医生面前是很装的。
明明是个暴徒疯子,非要装出点斯文礼貌,做之前都要询问她要不要。
实际上他自己想要得快疯了。
他一点点把自己的爪牙跟阴暗性格隐藏起来,伪饰成体面讲究,给她种黄蔷薇,为她穿迷彩服和军靴,看似种种无意举动,却将细心与力量感结合起来,充实他个人的血肉形象,迷惑医生的耳目,一步步入侵她内心堡垒。
大概每一个少年情窦初开后,都会无师自通地取悦情人。
但今天,陈京直营造完美情人形象坍塌了。
他露出了骨子里的天生凶性,为了活下去,别说是死老鼠了,换成活人的肢体他也照样下咽。
丧尸医生擡起了男人的下巴,她端详着他,像是端详一件实验品。
某一时刻,她陡然爆发了。
“噗哈——”
比幽灵更阴冷,比魔鬼更猖狂的笑声。
这种疯子般的狞笑反而让陈京直脚底冒起寒意,他感到了一种荒谬的真实感。
男人双目射出寒光。
“谷绯红,你骗我的,你根本没失去神智!”
对方笑得眼泪出逃。
“哈哈哈对啊我耍你的嘛!”
随后,绯红突兀收敛笑意,一秒变脸,又是那温和斯文的医生模样。
她甚至从口袋里取出一副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拆开镜腿,架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绯红满意道,“陈京直,你总算妥协了,可快装死我了。唔,我新找到的眼镜,好不好看?这样你的胸肌,我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陈京直被誉为乱世枭雄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虽然震惊、恼怒、屈辱,但他以最快的速度消化了这个事实。
“谷绯红,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报复我?想看我表演吃老鼠?”
男人放下身段,能屈能伸。
“我做了你放我离开?”
当处在下风,陈京直收敛自己的狂傲孤僻,摆出极为谦卑的姿态,他低下头颅,后颈显露刺状棘突——它随时都在提醒绯红,只要有一线机会,笼中野兽不会善罢甘休,他会跳起来,咬断她的喉咙。
而绯红伸手去触摸他这一截骨节,敏感得对方汗毛簌簌炸起。
陈京直伏下背脊,强行忍耐。
丧尸医生懒洋洋地说,“被我圈养,我饶你一命。”
那样轻飘飘的,刺激到了陈京直的自尊心。
男人头发短硬,他擡起一双黑沉的眼,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
“谷绯红,我他妈不是牲畜。”
她又噗嗤笑了起来。
丧尸医生的面孔陡然逼近他,镜片下的眼睛覆着一层淡淡的蓝膜,极为冷血。
“怎么,你他妈也知道,圈养是圈养牲畜的?那你怎么还——高高兴兴地圈养了我呢?”
她两指拍着他的脸,像是对待超市里一盒明码标价的牛排。
丧尸医生温柔叹息道。
“你说的,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想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