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镇守九重诛仙台的监统踉跄跑进了清都紫微,满脸惊惧地禀告。
“君后……不是,是帝昼跳诛仙台了!”
那是怎样的景象?
他也是执掌轮回道的一员,镇戍诛仙台将近三万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恐怖的堕天之象!
琴族与之比起来,根本就是一粒虫萤与无尽皓月,不值一提!
帝昼执掌苍生道,每历劫一世,怨气就增一分,到他历劫这第十世,他们的红帝陛下亲自布下一场亘古未有的苍生浩劫,苍生一改棋子的低贱地位,破天荒成了执刀者。他们隐瞒、欺骗甚至可以说是玩弄了他们的主宰,逼得对方万念俱灰之下跳下了诛仙台!
主宰死了吗?
他不知道,更不敢揣测,仿佛一个不敬的念头都是对“它”的亵渎!
那一刹那,监统见到了他有生以来最震惊、惶恐、崩溃的一幕。
日月陨落,星辰同死。
山河碎裂,草木枯骨。
春秋昏暗,生灵衰败。
——是诸天血红,是苍生惊泣!
不仅是他,贺宴上的诸天神魔同样遭受了一场始料不及的反噬。
众人方寸大乱,惊慌运转功法。
恐惧如影随形,他们惊恐回想起了之前吉光片羽降临的经历。
不,比那一次更加可怕。
他们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源源不绝的气机竟被一股神秘力量强行封锁!他们回到了他们还没修炼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弱小的时候,念头卑微,身躯孱弱,宛若一张经不得撕扯的薄纸,火舌一舔,只剩下一捧冰冷的灰烬。
在古老、宏大、深幽、可怕面前,他们稚嫩、渺小、浑噩、愚昧!
“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的道力都没了!”
“是已死的诸天大皇大帝降临吗?”
“天罚,一定是天罚啊!!!”
“我们会死吗?!”
“我就知道,我们这么搞,迟早完蛋!哈哈!都要完蛋!”
生灵又惊又哭又悲又颤。
梵宫是感应最强烈的。
他们慈悲温和的面目显出了与平时不同的惊骇和狰狞,心慌意乱到无以复加。
他们……竟感受到了诸天寂灭的命运正在流动、覆盖!
佛子运转《众生如是观》,死死感知手背上的印记。
它从模糊到清晰,如同一笔暗淡鲜血勾勒。到最后,鲜血越来越红,越来越灿亮辉煌。
罪。
一个罪字。
苍生之罪,轮回之罪,大逆不道之罪。
“这是什么?!”
众生惊恐。
他们的额头、脸颊、脖子、肩膀、胸膛、腰腹、手臂等地,都勾了一笔朱砂,如同承受业火焚烧之痛,他们痛得凄厉大叫。
朱砂落下,罪字随身。
首座跟老龟对视了一眼。
他们一个是十三万年的龟灵,一个是十一万年的蝉灵,可谓是诸天四界之下活得最久的生灵了。
“是罪字。”
佛帝释一瓣神情凝重。
“不是诸天语,不是万域语,也不是我梵文,是一种古老神秘而我们从未见过的文字,而这个字,老龟我只在一卷恭行天罚里看见过。”它的平和语气亦带了一分惊惧,“师弟,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参悟恭行天罚,你足足昏迷了三千年。”
当时它都以为佛蝉师弟救不活了,掉了一滴龟泪,还给师佛蝉弟做了个塔。
“记得。”首座点头,“当时我记得很清楚——”
他愈发凝重。
“师哥你的口水差点都要流到我舍利子上了。”
老龟:“……”
滚,那明明是老龟的眼泪!它是馋师弟舍利子的那种高僧龟吗!
竖起耳朵听秘闻的众生:“……”
你们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旁人的心情?
但也因为梵宫首释蝉月这一句打岔,他们紧绷的心情缓和了些许。诸天有这么多遮天蔽日的大能,若他们都扛不住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要死就一起死了!这么一想,众人勉强能捡起自己的理智,分析如今的混乱异常的局面。
首座却没有他们这样的乐观。
他顾虑到众生的情况,没有当众深入说起他参悟恭行天罚的事情,而是跟他的师哥传音:‘师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龟壳?’
老龟翻起白眼:‘师弟,那是偷。’
首座面不红气不喘:‘一家人说什么偷不偷的。’
老龟:‘那你还什么俗?你以为老龟我培养一个继承人很容易?你跟优昙就是大小混蛋,梵宫培养了你们,你们一个个胳膊都往外拐!老龟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了,下次谁还俗,谁出嫁,都不准打老龟棺材本的主意!老龟一颗舍利子也不分给你们,哼!’
首座:‘……’
释蝉月有些好笑,师哥怎么老惦记它的棺材本?明明它是诸天最淡定的一只老龟了,活得太长,根本就不怕死,身外之物就更不在乎了,成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坑那根老人参。
等等,师哥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起这些?
跟交代身后事一样。
首座面上的轻松之色也一去不回,他低沉道,‘师哥,你也察觉了吗?这个罪字,就是恭行天罚里的罪字。我当初参它,又昏迷三千年,是因为——’
得道高僧的佛眼落在了一袭红裙的女人身上。
他恍惚着说,‘我在恭行天罚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未来佛只能看到近期,可是它,让我看到了从生到死,从荣到枯,从众生之情到个人私情。’
‘那是我释蝉月注定经受的、整整的一生。’
于是七千岁还在洪荒时期的释蝉月知道了,未来的释蝉月,将会动情、破戒,永世不能飞升证道,他会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他的十万年隐忍、清净、苦修。也因此,首座一醒来就用尽办法来防止他动情,包括给姻缘线打结、偷师哥的龟壳、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等等。
但他还是应劫了。
哪怕是隔了十万年,他依然中意了一个人破他清规戒律的女人,应了自己的罪与罚。
这是无法抵挡的。
哪怕他提前知晓,更是提前预防,都没有用。
佛帝释一瓣没有说话。
它直直望向了女帝。
四周同时也变得万分寂静,跟老龟一样,都愣愣看向了某一处。
首座忽然心慌。
他一转头,惊在当场。
无数的罪,无数的罚,无数的红,密密麻麻烙在了帝绯红的身上,从眉眼到锁骨,从臂腕到脚踝,甚至是眼瞳里,每一寸皮肤都写满了罪诏。跟那日缠满众生情爱的红线不同,这一位煌煌烨烨、万象威严的诸天主宰,此时成了最邪恶、最混沌、最不可饶恕的存在。
她是罪帝!有罪之帝!
——天道亲自下诏!
众生惊骇后退,下意识远离不祥的存在。
石扶春原本扮演他的路人身份,当绯红脸上勾勒第一笔罪字,他就冲上了上去,手掌试图擦去她脸庞的血迹,可是不行,血流得太凶了。别人都是被朱砂勾出罪字,唯有绯红不同,她是被生生剜刻出的!
每剜一次,都森然见骨!
石扶春痛得面皮抽搐,恨不得替师尊受了。
“嗤——”
她心口同样勾勒出一个殷红夺目的罪字,顺着胸线沟壑流淌下去,如同一道艳艳血河。
绯红的生机正在被飞快夺走!
这其实是很惊骇的一件事,因为帝绯红已经是诸天最强,甚至超越了太古始祖、洪荒大皇之辈,谁敢夺走她的生机?谁又能夺走她的生机!众人感到荒谬又离奇。
“师尊!师尊!!!”
石扶春惊慌不已,他声嘶力竭尖叫着,疯了一样扒开自己的衣衫,指甲划破肌肤,把藏在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
“这是生死逆转六合丹,师尊,快吃,快吃啊!”
“还有,还有这八荒镇元灵!”
他歇斯底里,甚至忘记了以往的身份尊卑,粗鲁捏着绯红的嘴,把那一瓶瓶丹药灌入她的喉咙,试图挽留住她的一线生机。
还有什么比自己亲眼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更加绝望?
[男配(石扶春)虐心值:99.4%]
系统热泪盈眶,我去,我终于看见这个小变态的虐心值了!人家佛子跟妖皇都满了,就他!
果然,只要宿主被虐才能真正虐到小变态!
说不定宿主再吐几口血,那虐心值就到手了。
绯红:‘统子,你在想什么坏事?’
系统心虚:‘我没有,别乱说!’
不知何时,佛子落在了石扶春的身边,他掏出一株又一株的青的、红的、紫的莲蓬,剥下各色莲子,递给石扶春,其中甚至还有老人参的须须。
老龟不敢相信,这个惯来跟它哭穷的小子简直比它还富有!
老人参更加不可置信,难怪它总是感觉自己的须须长得不够快,原来是这混蛋小子给它偷了!亏它还担心受怕自己秃了!
随后就是小妖皇艳歌行,他把他所有的珍藏都拿出来了,这要不是场合不对,众生都能对着这一堆宝山流出口水。这群人本是势如水火的情敌,但在绯红的生命面前,都放弃了所谓的嫉妒与不甘。
“好粗鲁啊你。”师尊七窍流血,竟还笑得出来,“喂点吃的,把为师的嘴都弄破了,真坏。”
小徒弟的双眼汩汩流出血泪。
这小变态心狠手辣,哭起来却是格外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甚至带着一股弱气的哭腔,“别,别说话了,又流血了,您吃多点行不行?”
“吃不下了。”绯红嫌弃,“这莲子太苦了,一点甜味也没有。”
众生:“……”
那可是诸天最顶级的伤药了,他们寻常都吃不到一颗。
下一刻,石扶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把圆硬的莲子,嘴角都被自己蛮横的行为刺破了皮,溢出红血,他不在乎,擦也不擦,就挺直了腰杆,把自己送上。小徒弟长手长脚,勾住了绯红的脖子,就用那淡红灵活的舌尖推着,不带丝毫的欲色,将一颗颗潮湿的莲子渡入了她口中。
绯红同时尝到了莲子的苦心和小徒弟舌尖、眼泪,真是有苦有甜,滋味绝美。
上一次小变态这么哭的时候,还是在第三世。
跟她做要哭。
她断了情根他也哭。
现在她要死了,这小子就哭得更厉害了。
绯红恶劣地想,那完了,今天小变态怕是会哭得肝肠寸断、一塌糊涂。
想想就爽爆。
系统:‘……’
宿主你想什么可以自己想,不用跟系统沟通的。
老龟首先打断了这一对“生离死别”的师徒,“咳,首徒,你已经为红帝陛下续了一线生机,再多吃也无效的,反而浪费。”
这话让白衣首徒恶狠狠瞪了老龟一眼,凶狠顶撞它。
“老和尚,我乐意,浪费关你什么事!”
绯红捏住这小凶崽子的后颈,“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石扶春瞬间变脸,软嗒嗒地说,“一瓣师父慈悲为怀,才不会跟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计较呢,您说是吧,一瓣师父?”
绯红听见这话,心想,你毛都没长齐,勾引女性长辈倒是一套一套的。
老龟还真没把石扶春的挑衅放在眼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它都给师弟跟佛子收拾烂摊子不止一回了,早就养出了超乎寻常的心境,于是也宽厚笑了笑,“无妨,石小施主一片赤诚,苍天可鉴,老僧也动容。”
什么叫只有他一片赤诚?佛子很不满从后头捅了老龟一下,你怎么不把老子加上呢!
首座想了想,也捅了老龟一下,师哥,贫僧也要加上。
老龟:“……”
你们两个幼稚鬼够了。
石扶春被老龟夸得满面红光,看它也很顺眼,颇为客气,“不知一瓣师父刚才打断我与师尊,是想要说些什么?”
事关诸天生死,老龟虽然讲究与万物同存,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它缓缓道出缘由,“此字为罪,老龟我曾在恭行天罚中看过,它可能是天道之言。”这话一出,场中的气氛愈发沉凝,老龟顿了顿,继续说,“此劫凶险,老龟想请出三佛,为我们窥探吉凶,做好应对。”
绯红的眼瞳烙着罪字,妖异又混沌。
“梵帝是想要我们助您开佛眼?”
老龟看了一眼优昙,隐晦地说,“优昙修未来佛,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十方佛眼。”
这就是佛子跟绯红的渊源了,虽然她这一世没有夺走优昙的十方佛眼,但她与优昙共享这一份佛力,也因此绯红的法相中开了一片红昙。
“可以。”
一听她同意,老龟松了口气。
然后在石扶春嫉妒得滴血的眼睛中,绯红走到优昙身边,从后头抱住了佛子的腰身,很瘦,很硬,又像是一截超尘脱俗的青莲根茎,清冷的昙花香气涌入鼻腔。对方双眼蒙着一段飘渺白纱,冷不防被她从身后一揽,他一个哆嗦,皮肤敏感到泛起一粒粒疙瘩。
“佛子。”她的声音含着笑意,“我来,还你一个稳定。”
这算什么稳定?
优昙的耳根都快软了。
他陡然想起了那一段百年情爱,他以为它会被永远地束之高阁,经年之后落下白霜,再逐渐淡忘。
可是被她一抱,他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些鲜活的、疯狂的、充满了绮丽光影的记忆又一次占据了圣僧的禅心。优昙悲叹一声,老子这辈子都要栽在帝绯红的手心里,当不了大佛,只能当个没出息的情僧。
老龟则是一拍首座的脑袋,“别看了,一朵小花的醋你也吃,快请你的现在佛!”
优昙也合上了双掌,手腕缠着佛祖,低头持着佛礼。
一段深僻的梵语自他们口中吟诵而出,庄严、平和、静寂,令诸天生灵动荡不已的心境缓缓平复。
“轰——”
三座庞大莲台降临天廓。
过去燃灯佛、现在释迦牟尼佛、未来弥勒佛,金身庄严,三佛齐降。
而在三世佛身后,是三千世界。
众人突然得见如此宏大的法相,一时间都被九万丈金光所震慑,难以回神。天廓是血红的,佛却是灿金色的,组合成了诡谲的、又分外宏大的景象。便是他们不信佛,此刻也心生崇敬,默默手持佛礼,念头是一片超脱的明净。
然而这片超脱是短暂的。
很快平静就被打破了,他们看着佛眼,就像是从中见到了自己此生最恐怖的事情。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会死!!!”
“假的!都是假的!”
原本有序的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有人甚至惊惧到自废双眼!
而绯红看见了什么?
她在过去佛的眼中看到了琴绯红的第一世,她死在诛仙台之下,身躯冰冷,面容青白,没了来世。
她在现在佛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第二世和第三世,她成了诸天主宰,天风亦为她而鸣,可谓是盛到了极致。
而未来佛,它含笑与她对视,下一刻,金色的佛眼里流出了血泪。
它越笑得慈悲,血泪就流得越凶猛,转眼玷污了整尊金身。
——佛面沦堕为魔相。
它告诉她:你今日,必死。
佛子磐石般的身躯也轻轻颤抖起来,竟同佛像一样,蜿蜒出了一抹血泪,白纱血迹斑斑。
佛子一张脸惨白得不像话,哑着声,对绯红低低道,“我看到了,看到了未来佛——”
“我必死,对吗?”
绯红眉眼弯着。
未来佛呈现的是众生心中最恐怖的一幕,佛子挚爱她,自然看到了她的死亡结局。
而绯红最爱她自己,所以看见的也是自己的死局。
心系诸天的老龟看见的是诸天俱亡,所有生灵,所有万物,都在天罚下灰飞烟灭,哪怕它带领一宗弟子,舍身成仁,以舍利子铸成护天大阵,也难逃一劫。
“阿弥陀佛——”
老龟闭上了眼,不忍再看那生灵涂炭。
而在这片鲜红的、三佛降临的诸天之下,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影子那么的孱弱、纤细。
他起先爬着,衣衫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自他身后,蜿蜒一路血迹。
然后他手骨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一副支离破碎、颓靡软弱的样子,元青色的衣衫早被诛仙台下的雷罡割裂成一缕一缕,他手、脚、胸膛、腰身,俱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玉骨跟别人不一样,奇异又嶙峋,写满了古老又深幽的符文。
老龟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不会错的,那白骨刻着的,就是恭行天罚里的文字!
——昼从诛仙台下的罡风觉醒了。
所有的一切,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神识,如同解开了那禁忌一般的封条,记忆轮转后,层层复苏。
他记得他是青要国的上将军,在她的操纵之下,做了那万人唾骂的小倌,她假模假样把他救出来,看似供奉在她手上,实则只为下一次狠狠打碎他。
男主[帝昼]虐心值95.6%。
他记得他是迦陵频伽宗的少宗主,被她劫掠到灵蛇祭坛,被祭司收养,被她驯服,蒙蔽了他的出生,做她最忠心的鹰犬。可结果呢?他眼睁睁看着双生子弟弟代替他,而自己成了容貌俱毁的哑奴,被万蛇啃咬至死。
男主[帝昼]虐心值96.4%。
他记得他是婆娑妖族的帝王蝶,一朝化茧为蝶帝,又为心爱的圣女赴死,可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她骗了他,她只是想让他心甘情愿祭了万妖蛊!
男主[帝昼]虐心值97.6%。
他是被爱人欺骗、被众宗围攻、最后消融在阳炎之下的鬼王鬼昼,他是家道中落进宫做了太监、亲手把爱人送上龙床又被她告知玩弄真相的提督砚雪昼,他是违背伦常自以为爱上同性备受折磨反被女子蒙骗半生的大行台蓝危昼。
他是卑微的小镇帝,握着平安符,死前也没等来她一眼。
他是昆山公主的面首,与她相伴长大,与她亲密无间,却被她当成了竹马的挡箭牌。
他是纵横江湖的侠客,拈花飞叶,皆可为剑,可有一天,侠客胸中生了一簇招摇的红莲,他满怀柔情放下了剑,却被他爱的女子屠了满门。
九生九世,无论是人、鬼、妖、魔,俱不得善终。
九生九世,无论是对手、同伴、主仆、君臣,俱不得所爱。
昼抽丝剥茧地想着,自虐般地想着。
不,不能再想。
直到记忆回拨到第十世,昼的眼尾泛起了一笔最狰狞的猩红。
第十世,是诸天生灵共同参与,为他打造了一个最精致的牢笼,帝绯红把她曾经受过的,一一还给了他!
十生十世的痛感层层堆叠,昼的指尖发颤,绷紧了每一根骨头。
“恭喜——”
远处是女子的笑,很轻,很魅。
“夫君历劫归来。”
昼何其熟悉这一道声音,从第一世,到第十世,将近十万年,她把她的容貌、声音、体态、香气都刻入了他的骨血里。他只要一听见这声音,就想起了她十生十世里是如何与他纠缠,她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喘,他都一一清楚。
但他更清楚,她用这把菩萨般慈悲的嗓音,把他折堕到最深的淤泥里。
“夫君是在怪我吗?”
绯红捏着一柄水月观音蝉翼扇,观音醒着,端坐着,冷眼看着红尘众生。
“你是该怪的。怪我没有履行妻子职责,去把你从狱山寻回来。怪我,把丹琉带回仙庭,取代了你在琴族的存在。更怪我,明明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为什么不去救你,护你,疼惜你,为什么要让你遭遇这不平的一切。”
绯红走近他,古香缎披帛流动着光影。
“那是人间妻子该做的平常小事,但你我不是普通夫妻。我是仙帝,掌诸天之道,是阴。你是仙后,执众仙轮回,为阳。昼,你我同修万年,我阴已极盛,而你的阳却衰落损耗。”她口吻严厉,痛心不已,“你心血不在道上,都在别处,你懈怠太多了。”
昼躯体一僵。
“噗哈哈哈!”
女人笑得猖狂放浪,嗓音甚至掺杂一种病态的兴奋。
“昼,我的好夫君,这段话,你是不是很熟悉?当初你说的,我可是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呢!”
观音扇遮住了绯红的半边唇,透过蝉纱,众人只看见一个晃动的红影,而她的双眼暴露在外,毫不掩饰那森冷的杀机。
“所以,我的昼,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就该像我当初一样,折堕在诛仙台下!渡过了是劫,渡不过,是你的命,不是吗?”
男主[帝昼]虐心值98.1%。
帝昼生来便是万古之体,他淡薄而无欲,没尝过情爱,亦没经过惨痛,所以他一贯处在众生之后,冷眼旁观,偶尔秩序失衡,才会难得出一次手扶回正道。帝绯红用十生十世,在他无所知觉的心间埋下了一把刀,当它被惊醒,他也被刺得鲜血淋漓,那是深入骨髓的切肤之痛。
十生十世的虐恋之后,他再不复之前的从容与冷静。
被欺辱,被蒙骗,被玩弄,他的爱意同时催生了无尽的杀意。
从未有人,敢设下诸天苍生之劫,破他的苍生道。
帝绯红做到了。
在漫长的岁月洪流里,她是第一个敢骑在他身上撒野的生灵。
昼记得,在这十世里,她问过他一句,为什么他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现在他不问了。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晰,也知道自己跟她是不同道的人。
“帝绯红。”
年轻男人的嗓子还含混着血块,他说,“你煽动苍生,来愚弄我,欺瞒我,我纵然曾经对你情深,也宽解不了这段仇恨。”他远远望着她,眸中是寂静冽然的虚无,他们在猩红的天幕下,如同一对走向末路的交颈鸳鸯。
“我会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让他动心的,又让他仇恨的,就该消亡在他怀里。
像是一捧散在月光里的烈酒,他会记得她灌入喉咙的烈与痛。
绯红也笑,满脸的罪字将她衬得更为妖邪,“将我挫骨扬灰之后,又让苍生为我殉葬吗?”她一字一顿地咬字,“您可真狠啊,天、道、大、人。”
伴随着她这一称呼落地,万物俱静籁。
昼的眼波依然平静,仿佛不曾为她掀起任何波澜。
他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绯红笑吟吟地说,“什么阴阳失衡,你无非是想让我渡了劫,让仙界一家独大,又吞并其余三界。等到仙界盛到了极致,道争只能从仙界展开,仙界便开始辉煌壮烈地腐朽,到那时,仙宫崩塌,秩序不再,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混沌。”
“而你,天道,是最后的赢家,毕竟诸天都是你的养分,不是吗?”
老龟身体剧烈颤抖。
原来,原来如此。
为什么诸天会有无穷无尽的道争,只要一方落败,气运便被分毫不差地收走,壮大了胜者。等到诸天决出唯一的胜者,他们再无外敌,就开始内患了,从内部一点一滴地分崩离析,到最后,什么都消散了。
天道又开始日月轮回、星辰流转。
诸天从起始,到生长,到壮阔,再到灭亡,历经轮回,生机却永远不灭。
这便是天道的手笔,残忍无情却留有一线生机的天道的手笔。
“那又如何?”
天道吐字,不再是玉落珠盘的清脆,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宏伟的晦涩。
他从前说苍生为棋,是真的苍生为棋,这一草一木,都是他麾下的生灵,他能披泽千里,亦能覆灭万丈,他为何不能玩弄自己的东西?唯有一点,天道没料想到,他的仙族化身也跳了诛仙台,导致他封闭了所有与天道有关的记忆。
天道爱上了他的蝼蚁,很荒谬,但却是真的。
他钟情了蝼蚁。
可也到此为止了。
他造下这诸天苍生,予他们生,予他们道,予他们飞升,但苍生却叛了他!叛了他们的天道!
既然如此,不如同他一起,归于虚无。
昼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吐了四个字,“苍生愚弄天道,有罪,当诛。”
原本遥不可及的天廓骤然压了下来,三世佛流出血泪之后,金身也被寸寸湮灭,化为漫天金粉。
“第一,当诛帝绯红!”
他的字音如利剑,万剑齐出,如同流光,眨眼到了绯红的跟前。
“噗嗤!”
一道红影闪过,扑在了绯红的身前。
是丹琉。
这是绯红让首座用阿修罗子召出的香阴怨灵,后被她投放到狱山,又带回三十三重天,用来刺激男主。
可谓是十足的反派工具人了。
然而这个反派工具人,绯红向来不放在眼底的工具人,他用绯红教他的法术,运起了千张符箓,妄图挡下天劫,在天道面前保住他。
何其壮烈。
但生灵怎么可能是天道的对手?
那剑芒轻易刺碎了符箓,连带着丹琉腰间的鹤骨笛,也被一并弄碎,温热的血溅在绯红的脸上,模糊了罪字。
“师尊,你、你没事吧?”
狐貍少年回头,却见她唇边凝着一抹诡谲的笑。
怨灵于是便知了,她的心肠比怨灵还冷,是怎么也捂不热的。狐貍少年咳出一口血,他软软倒在了绯红的胸前,气若游丝,“师尊……”
它好疼。
它是不是快要死了?
它真笨,身为怨灵,竟还对着仇人动情,甚至还为仇人挡剑。方才在清都紫微,众生各相,它何其聪慧,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它知道自己的重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知道这一切都带着欺骗,但它还是出来了。
它费劲仰起脖子,想再看清师尊的脸。
然而五指落下,女人轻易拨开了它染血的头颅,“你的血很脏,别弄脏我的眼,也别挡着我的道。”
狐貍怨灵骤然呼吸停滞。
[反派(丹琉)虐心值为68.9%……89.4%……]
等绯红从它变成狐貍的身体跨过,反派丹琉的虐心值同时也到了100%。
绯红与昼面对着面,再无阻碍。
“天道大人,你这么聪明,可知道你前九世为什么死得那么快,而第十世却足足拖了九千年。”
她嘴角勾了点笑。
天道恍惚记起来,他们抵死缠绵之时,她最喜欢用这种迷离的、略带戏谑的笑容,居高临下俯瞰他。
“因为我——”
绯红浑身的罪字如烈焰一样燃烧着。
“去修天道了哈哈!!!”
天道觉醒71.5%!
天道觉醒83.7%!
天道觉醒95.6%!
[叮!您的天道账号(天道绯红)正在登陆中!30%!60%!90%!100%!]
[叮!天道绯红,恭喜您!您已登陆成功!目前您当前的世界已有天道,与您产生排斥,是否选择消除?]
绯红幽幽一笑。
“是。”
杀天道,我当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