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梵王宫的青莲池畔,老龟化作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给小弟子优昙重新剃度。
佛子喝了忘忧茶,躺在椅里,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他脚边趴着一头二十万年的成精人参。
老人参忍不住伸出一根须须,戳了下佛子,很是喜爱,“老龟,要不让佛子入我人参门吧,活个二十万年不成问题,到时候什么情啊,爱啊,都无影无踪了。”
诸天各界,谁不馋佛子这块开光的佛肉呢?
偏偏那四公主,尝了一口就不要了,让老人参嫉妒得发狂。
梵帝释一瓣瞪了它眼。
“你想得倒美,这是我梵宫的弟子,老龟我要亲自渡他!”
老人参遗憾住嘴。
“快,拔几根须须给老龟!老龟要用流光剪春罗了!”
老人参忍痛拔下一根白须。
老龟:“这都不够塞牙缝的。”
老参:“……”
老龟:“万一这剪春罗耗费心血太多,老龟嗝屁了,你下一任主人就是大白蝉,它会在你中间挖个坑,春天吃,夏天吃,吃到你一条须须都没有。”
老参:“……”
救命,它恐蝉。
佛帝释一瓣嘴里含着一捧人参须根,持着一把流光剪春罗,剪断了优昙的百年情丝,也生生剪去了诸天所经历过的这一百年。
传说仙界古族有“吉光片羽”之能,可回溯时光,更为恐怖的是,回溯的不是一个人的时光,而是整个诸天都重新来一遍。
他们佛家自然也有类似的回溯之术,但没吉光片羽那么霸道,至于流光剪春罗,是老龟自行领悟的法门,它是一把佛剪,能剪掉某人的“过去”,譬如在对敌时,你把对手的出生之日都剪掉了,对手自然也不复存在。
如此神通,自然有厉害的限制。
老龟领悟至今,只在生死大劫动用过一次,那次生生耗掉它三万年的寿命,毁掉五门神通,后遗症相当严重。
不是长命的,根本耗不起。
这次它动用流光剪春罗,主要是为佛子剪掉两段“过去”,一个是佛子出生之始,剪掉他曾经看见的一切,符合“天生失明”,诸天受到影响,会产生新的记忆。另一段剪去的,就是优昙与四公主的百年朝夕。
以前老龟只用在一个人的身上,现在为了清佛子的因果,等于间接清掉整个诸天关于优昙与四公主的记忆,如此繁复庞大,堪比佛祖手笔,它心里有点没底,又给自己的龟壳加了九十九道佛纹,“老参,要不你再切几片给老龟?”
“……滚。”
“咔嚓。”
流光剪春罗剪下优昙一缕情丝。
“咔嚓。”
远在琉璃魔坛的绯红听见了。
那声音清晰而凌厉,仿佛一把剪子正在凌驾诸天,剪断所有的因果业障。
她开了十方佛眼。
她手上缠系着无数条因果线,有一条格外不同,渗着慈悲佛光,此时一把红剪飞来,要一口咔嚓因果线。
“咔嚓。”
一次,没断。
“咔嚓。”
两次,仍旧没断。
老龟气喘吁吁,“老参,快,老龟不行了,这四公主的因果线好难剪!”
老人参只得含泪,拔光了自己所有须须。
老龟含着参须,感觉整个龟又活过来了,它一个发狠。
“咔嚓!”
这次终于断了。
佛子无意识喷出一口血,脑袋软软垂落下去。
老龟摸了一脑壳的汗,“可算是完了,再不完老龟我都要四肢朝天了。”
老人参哀怨无比,“你们是完了,我的头发,得长个几万年才出来!”
梵帝安慰道,“仙、魔、鬼三界的道争在即,等他们开打,老龟我就去给你捡点破碎的灵力补补。”
随着鬼界的阴气又一次加重,仙界的三十三重天已有三重天出现了鬼将游荡的现象,而魔界的八方魔坛甚至开始制造鬼兵营了。
魔帝又一次驾临琉璃魔坛,女子着一袭联珠纹蝉紫衫,正蒙着眼睛,同女婢在簇花中玩耍。
魔帝冲女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主动替换了另一个女婢,岂料伸手要抓他的人直直避开了他。
魔帝:“……”
她绝对能看得见,这就是故意的。
魔帝转过身,扯下她脑后系着的紫纱,“琉璃坛主,道争在即,有事商议,还请入魔宫。”
“你等会儿,等我同美人——”
在女婢惊愕的目光中,魔帝伸手一捞,将绯红扛了起来,直接丢进琉璃魔宫。
琉璃魔宫筑着一方小魔坛,是琉璃魔坛的子魔坛,此时绯红就被魔帝压在缀满乌金魔纹的坛面上,她单手支着腰,蝉紫色的裙花在魔帝的脚边摆荡,“归陛下这样强迫下属,不太好吧?”
说着,她踩了一下对方的脚踝。
乘舟归看她是不会“好好听话”了,于是更进一步,膝骨压得人不能动弹,才沉声道,“请琉璃坛主,拿出同美人嬉闹的耐心,同我一起解决此次道争,本帝必有重赏。”
“什么重赏?我已是坛主,难道还能更进一步?”
她笑了一笑,雪肤红唇,真好似一尊晶莹剔透的琉璃妖。
“为什么不能?”
乘舟归凝视她,“魔后之位,魔界权柄,如何?”
“成交。”
貌美女魔倒是痛快得很,她双手伸出,臂纱垂落,环住魔帝的颈,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深吻。
乘舟归起先惊愕,还以为绯红要捏断他脖子,掌下迅速凝聚了一章死亡经,好让这家伙受一受以下犯上的惩戒。谁知道她真的就是为了一个吻直奔而来,声息热烈。
魔帝犹豫不过一瞬,就允了她。
魔门纵情声色,是诸天之中换道侣换得最勤快的,乘舟归反而不太上心,他长了一张并不怎么讨女魔欢喜的普通容貌,常年藏匿于黑暗间,皮肤苍白得有点病态,但这女人却说,“归陛下是我吻过最软又最冷的唇。”
“本帝姑且当做你在夸我。”
“本就是夸你。”
乘舟归觉得,她再多说两句,他的帝王的意志就要断在女子的香骨里了。
“仙界暂且不论,关于鬼界,妾身倒有一计。”
“说。”
绯红脉脉眼波看他。
魔帝这一刻心有灵犀,他曲下颈,亲了她面颊一口,柔声道,“坛主就别卖关子了。”
系统哦豁了一声。
它给绯红点评道,‘这魔帝能屈能伸,能号令万鬼,又能做小媳妇,是个人物啊。’
绯红:‘怎么不装死了?’
系统强词夺理,‘本来就没装死啊,我更新,更新你知道吗?’
它宿主问它,‘你更新了什么?’
系统一点也不心虚,‘给你这个渣女更新一款海王的表情包。’
绯红:‘你就是吃醋了,所以才跳出来故意打扰我气氛的对吧?’
系统当即跳脚,‘放屁!我虐文系统要是吃宿主的醋,就让我数据库都爆炸!’
绯红:‘呵。’
而绯红接着对魔帝道,“那鬼帝是鬼胎,死后才称帝,它再聪明,再嗜血,也是孩童,我们可以利用它这个弱点。”
乘舟归听得有趣,诸天唯恐避鬼帝不及,生怕沾染了它的阴气,被吸成一具枯骨,哪里还敢算计它。
“然后呢?”
那双流光妙目又望着他。
乘舟归干脆压下腰,双手捧着她的脸,唇瓣轻触,“然后呢?我的坛主?”
绯红一说话就碰着他的唇心,她轻笑道,“孩童自然是贪玩的。”
乘舟归思索片刻,回道,“这个想法还是弱了些,鬼帝是贪玩,但它活了万年,什么好玩的没玩过?况且,四界之内,能与它一玩的,恐怕只有我、梵帝、妖帝、老仙帝。不,可能还要加上一位四公主。我若出手对付鬼帝,恐怕就腾不出手对付仙族了。”
“谁让你出手了,归陛下要是被鬼帝伤了,妾身可会心疼的。”
女子媚眼如丝。
“妾身说的这个玩法,它肯定没玩过。”
“舟归愿闻其详。”
“自己跟自己玩,它玩过吗?”
乘舟归当即领悟,他叹息道,“好一条毒计!此计若成,那鬼帝分成两个,三个,或者无数个,迟早也能逼疯自己,神识破碎,还谈什么道争!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归陛下在骂我?”
“不,我是夸你。”
乘舟归苍白的面容流露出一抹笑意,“本帝亦是无毒不丈夫,你我可是绝配。”
他低下头,与她在乌金魔坛上耳鬓厮磨,“此次若我魔界大胜,绫纱可愿与我携手统治诸天?”
“绫纱。”她眉眼荡起风月无边,“求之不得。”
谁也没料想到,三界道争竟是魔族轻松取胜。
他们以四公主为要挟,迫使琴族投鼠忌器,仙界大军盘桓在十殿阎罗外,迟迟未发。魔族双管齐下,拿捏住了仙族之后,启用了他们安插在鬼族的双生子暗棋,暗棋与双生子配合,故意在鬼帝会经过的地方,表演自己跟自己下棋。
鬼帝玩心很重,果然被勾起了兴趣,问暗棋跟自己玩是什么感觉?
暗棋答道,极乐。
鬼帝回到殿中,对待平日欢喜的牵线人偶都没有兴趣了,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自己劈成了两个,也学着暗棋那样,跟自己下棋。后来它又觉得下棋不太好玩,玩起了斗草,此时满殿密密麻麻都是鬼帝的身影,把前来询问调兵遣将事宜的鬼皇吓个半死。
结果可想而知,鬼帝被魔帝坑得很惨,它分出了无数个自己,实力大减,根本抵挡不住魔族大军的进攻。
它后知后觉自己中招了,阴风飒飒,凄厉尖叫,“无耻之人!”
乘舟归淡然摇笔,“小孩,别骂人,我是魔。”
他心想,又给那女人背锅了。
不过这女人迟早也是自己的人,背一背锅,倒也无妨。
“无耻之魔!卑鄙之魔!混蛋之魔!”
鬼帝被欺负得嗷嗷直叫,偏偏它不爱读书,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骂,让魔帝很是遗憾,还没他家的会骂呢。
哎,没劲。
绯红则是领了琉璃魔坛,在仙族前摆阵。这是时光回溯之后,她第一次跟男主见面。
此时他还不是统御仙庭的万古仙帝,跟随在老仙帝的身边,一身镇压诸邪的黑帛朝服,偏被他穿出了明月芦花的清冷感,指尖悬着一支鹤骨笛,笼罩在云海霞缎里,更添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薄。
他眼底慈悲,仿佛装着众生,又仿佛没有。
“昼,你去会一会这魔族坛主。”老仙帝道,“最好生擒她,换琴四公主出来。”
老仙帝大限将至,挑来挑去,给自己的青宫定了琴族的四公主为太子妃,只等着四公主进阶为皇,老仙帝便动身去香林提亲。没曾想,他们的四公主去了一趟二十四诸天,就晋升为仙皇了,倒是省去了千年时间。
“是。”
昼衣摆翩飞,对阵绯红。
“琉璃坛主,得罪了。”
“不得罪,等活捉了你,妾身可要尝尝仙族儿郎的滋味。”绯红祭出了元绫纱的法器,绛纱摇铃,足踏霞光,煞是美艳。
昼一副清雅书生的面孔,鼻尖有一颗小痣。
“坛主这话有趣,昼倒是要领教一番了。”
仙魔围观了这场大战,越觉得越不是滋味。
这是打架吗?
这是打情骂俏吧。
那女魔说,“琉璃五十三参,参参见佛,莫非少君是我的真佛?”
那少君说,“霜笛三十三声,声声不归,我是不归仙,坛主何需执着?”
“若我非要执着呢?”
“那我再挣扎一下。”
双方法相齐出,从鬼界的不还山打到了仙界的三十三重天,途中还牵连了最近的佛界。
梵宫老龟连忙丢出自己的龟壳,罩住了自己的一众弟子,倒是老人参,因为跑得慢,被一道雷光劈中,焦黑了一块皮,它心痛不已,又骂骂咧咧的,“打什么打,净会欺负老弱,有本事去床上打!”
众弟子静如鹌鹑,有的弱弱道,“参师父,他们一个是魔,一个是仙,势不两立,应该是不能联姻的。”
“老参当然知道啊。”老人参余怒未消,“再劈老参,老参就给他们下酒助兴,看补不死他们!七天七夜!暴毙而亡!哼!”
众弟子:瑟瑟发抖。
一根二十万年的人参,的确是能补死人的。
参师父果然是狠参。
魔帝乘舟归从十殿阎罗出来,听属下说,琉璃坛主和仙族青宫都缠绵到佛界了。
魔帝:“?”
什么缠绵,用词真是不妥当!
乘舟归收起了劫弑笔,赶往佛界。
那两人明明是杀红了眼,偏偏都是一副含笑的模样。
老仙帝比魔帝晚来一步,他一眼就看出了魔帝的气运大涨,叹息道,“鬼帝败了。”
“败了。”
就在魔帝落音的那一刹,苍穹昏暗,显露出了一个巨大可怖的骷髅头,它骤然四分五裂,发出凄厉的啼哭。很快,一股黑雾浮现,它蚕食鲸吞了骷髅头,魔族争道成功,当场有魔侯突破到了魔皇,暗雾遮天蔽日。
老仙帝看向这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四公主乃我仙庭的未来太子妃,还请魔帝高擡贵手。”
乘舟归微微一笑,“此事我只听琉璃魔后的。”
“魔后?”
老仙帝愣了一下。
却见魔帝掠了过去,手里捏着一件血琉璃衣,披在绯红的肩上,“不用打了,我们赢了。”
绯红:“不行,我要干死他!”
魔帝:“不行,本帝不同意。”
绯红转头看他,魔帝正低下头,替她系好血琉璃衣,“本帝才是你的男人,要干也只能干本帝,不是吗?”
昼的表情顿时变得奇怪。
魔帝,好骚。
魔界大胜,魔帝履行诺言,娶琉璃坛主元绫纱为后。而盖头掀开,是一张妖媚的面容,“归陛下,该交杯了。”
魔帝眼神一暗,他扼住对方的手臂,“人呢?”
“归陛下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魔帝不怒反笑,“好,好一个元绫纱,好一个替嫁!”
他掷开合卺酒,动用法身,在第七方魔坛逮住了人,他幽幽道,“四公主,你我大婚之日,你不在红幛中等着夫君垂怜,你要去哪?”
“与你成婚的,不是元坛主吗?与我何干?”
绯红挽着落到腰间的青纱。
乘舟归的魔瞳微冷,“琴绯红,你可知耍本帝的后果?”
绯红击掌大笑。
“我的好陛下,我就耍你了,如何?男人玩不起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