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那个最小的妹妹,对爱护了她万年的兄长,说了一句——
杀兄证道,有何不可!
他们震惊到失声,连小狐貍的嚎叫都听得模糊了。
男人们恍惚而失落。
太古琴族以音御杀,战绩骇然,实际上族人并不热衷斗法厮杀,反而修身养性,断荤少欲,超脱于天地之中。
他们性子薄淡,对血缘还是极为在意,少时更是一同修行,兄妹谈心,好不快活。这份羁绊随着小妹被迎入玉清宫,做了万古仙帝的妻子后,为了避讳帝庭尊者,兄妹之间的联系才渐渐减少。
可那万年来的疼惜,又做得了假吗?
如今他们稍加斥责,劝她不要贸然动了杀念,以免沾染因果,她脱口而出的,却是这等诛心之语!
琴银夜不相信这是他那个凌霜傲雪的小妹,她虽然淡薄世情,却也衣被苍生,遇物持平,现下竟是邪气纵横,残忍断了一个小家伙的七尾不说,连杀兄的狠话都放出来了!
他惊疑不定,“你是谁?你真的是我族琴心?!”
琴心不染尘,最忌讳的就是血腥暴行,伤了大道精粹,可这人上来便是大动杀欲,与琴绯红平日性情大相径庭,容不得他不多想。
三百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突然冒出头尖,怨气冲天,还要杀了小狐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阴谋!
小狐貍是香狐一族,因为血统不纯正,被狐族流放,千余年来,此小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镇守在仙界各处的仙君驱逐。随着小狐貍身价日显,香狐水涨船高,被赐予了太阴尊位,也称太阴香狐,纳入了仙族正统的范围,更是一举超越了原来的狐族道统。
难道是狐族心生怨怼,故意冒充琴绯红,来陷害小狐貍?
琴银夜越看越像。
这女子容貌身形是相似不错,可她那眼波流转的妩媚神态,以及骇然听闻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是琴绯红。
琴银夜传音道,‘大哥,三弟,此女子心狠手辣,我怀疑她是他人所扮,离间我琴族。’
兄弟二人从那滔天的巨浪中回神,尚来不及过多失落,又被点通关节,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呜呜呜,好疼,好疼——”
甘香儿被绯红用音杀崩断了七尾,眼泪那是止也止不住,嗓子也号丧似地哭哑了。
当初得益于道珠,她不仅幻化了貌美少女,也从一尾长到七尾,因为琴绯红的道力磅礴,又是纯粹温润的道源,没有沾染过多杀性因果,她甚至没有经历过一次令修士胆战心惊的雷劫,皮毛始终雪雪白白,不染纤尘。
现在倒好,道珠的主人回来了,那滋养在她体内的道珠被牵引得暴动起来,竟是隐隐变得悍戾无匹,它前所未有地排斥她,所以当绯红斩尾之际,它拒绝护主。
——甘香儿一个小偷小贼,算什么“主”?
少了道珠护体,往日那份没有雷劫锤炼的因果千倍万倍地还了回来,甘香儿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抹脖子自尽去了。
她还从来没有这般疼死过!
小狐貍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她抓起碎在脚边的石头,往她脖子上砸。
“香儿不可!!!”
琴玉楼大喊。
小狐貍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她呜呜咽咽,“不行了,玉楼哥,我不行了,太痛了真的太痛了,呜呜呜,我活不了!”
一边是“死而复生”身份存疑的妹妹,一边是真真切切陪伴了三百年的小狐貍,琴寒山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琴银夜却是宠小狐貍最厉害的,他实在忍受不得她如此哀嚎。
“大哥,三弟,救人要紧!她要死了!”
在众人心急如焚之际,半空中冷不防响起一道小奶音。
“死不了的,她根本不想死呀,那石头磨了半天,一层血皮都没掉!哎呀,你们别傻了,畜生都很惜命的!”
就比如她家老头子。
听母后说,当初道争失败,老头子从龙帝降为龙皇,龙须狂飞,拒不受辱,也是寻死觅活地说下辈子还是一条好龙,结果寻死觅活了半天,一片龙鳞都没掉!而且仙界来人,往龙渊里投放食物时,老头子同样梗着脖子说,它就算是撞死在石柱上,也不会吃仙族的一条鱼!
最后还不是吃得最多,老不要脸的还骗走了她的鱼!
由此可见,畜生,最是口是心非!
随着龙太女的话一出,周围的声音都静寂了一瞬。
龙太女藏在绯红的身上,不用冒头战斗,嘴巴倒是叭叭得欢快,“真的,你们信我,我们就是畜生,我家老头子是畜生中畜生,我们畜生一家对畜生很理解的!虽然她是带毛的,但也是畜生呢,所以我说的畜生肯定差不多!你说是不是啊,小畜生?呃,不对,你带毛的,你叫啥?”
连篇的“畜生”把甘香儿羞辱得娇躯发颤。
系统大开眼界。
我去。
天然黑啊你。
龙太女很单纯,她觉得“畜生”是一个很普通的词语,族里年长又博学的智慧龙跟她说过了,“畜生”就是家养的、还能吃到好处的生灵,它们龙族被仙界俘虏,也算“家养畜生”一种啦。
既然如此,小狐貍被仙族圈养,跟它们龙族都差不多嘛!
大家都是“畜生”!
同为“畜生”,龙太女觉得有必要帮助她一把,“哎,小狐貍,你别哭了,你偷吃东西,还是臭女……咳,是我主人的道珠,我觉得你真的早点了结自己比较好!自己动手总好过主人动手!到时候更痛啊!”
她是过来龙,她懂!
龙太女想起了自己被抽走的两条龙筋,龙鼻一酸,又忍不住想哭了。
她还么小,抽一条就好了嘛,干嘛还要抽!
少了两根筋,龙会长不长的呜呜!
臭女人呜呜!
此时的绯红抚掌大笑,“没错,妹妹我若是动手,势必教它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着她伸手一甩,淡金色的龙筋缠绕而上。
龙太女心痛到无法呼吸。
你真抽了我的筋做法器啊,打打杀杀很脏的!龙筋会不高贵的!
“嘭——”
绯红的身影雾气一样淡开,殷红唇色都看不见了,然而那嚣张的笑意依然张扬强烈,没有人能无视她的存在。
“啪!”
绯红以龙筋做金鞭,寒芒瀑洒,直奔甘香儿而去。
生死一线,甘香儿顾不得磨颈子了,慌忙丢出一件件法宝。
龙太女简直都瞪直了眼。
不!敢!相!信!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比龙更富有的!!!
都是闪闪发亮的宝贝!
绯红轻笑,幽幽念着,“乌金龙亶石,辟邪法器,仙君级,我三千岁的诞辰礼,大哥琴玉楼送我的。珠珑璁,也就是咱们头上的珠船,二哥琴银夜送我的。青灵台,护阵法器,仙尊级,也是一处极品小洞天,三哥琴寒山送的。”
“小咸山,哦,这是我送给那个小王八蛋的生辰礼,怎么,他也给你了?你个断尾的狐貍,还想当我儿媳?”
绯红挑眉,三人的心也齐齐一跳。
他们正欲开口,她话锋一转,又高高兴兴念起了法器名录。
“绛鹤衣,护身法器,九等仙皇级,我七千岁出嫁,入主四方帝台时,我母送的。”
“菩萨低眉雀金扇,御敌法器,一等仙帝级,是我父琴皇集了六界雀衣,亲手铸造的嫁妆,轰动一时。”
“咕噜——”
清晰的口水吞咽声。
龙太女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口水泛滥成灾。
太不像话了!
谁说仙族朴素的?祖上阔得很呢!
绯红甩动金鞭,擒走法器。
每念一样,笑容越深。
“瑶台银阙怒红莲,洪荒期,昼那个老男人送我的。”
“不动明王当斩剑,混沌期,昼那个老男人送我的。”
“劫初铃和初禅梵天,佛界至宝,昼那个老男人他不行,所以要我戒欲修行,也是送我的。”
“诏,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总之比不动明王当斩剑要高,还是昼那个老男人送我的,他可能修道修得丧失了男人的本能,说不定日后让我用此剑动手,绝他一切兽欲。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系统:‘……’
宿主,你这样造谣仙界第一人的男主真的好吗?
龙太女的口水哗哗直流,她忍不住了,传音给绯红,‘我不介意老的!’
它们高贵的龙,很拿得起,放得下的。
绯红:‘所以?’
龙太女:‘你不要那个魔尊了,他那么凶,要我吧,龙保证让你骑得舒服。’
她忍痛:‘小葱龙筋面,偶尔也可以做做的。’
筋抽了,养个一两百年就好了,这么好的宝贝,她花三百年也未必能搞到!
龙太女完全抗拒不了这些闪烁着金光、充满着富贵气息的法器!
绯红笑了:‘看你表现。’
龙太女:‘没问题,我保证对你比对老头子还贴心孝敬!’
系统:‘?’
你高贵龙的节操呢?
此时的狱山之下,龙渊沸火阵阵涌动。
“龙皇!快放我出去!”
石扶春晃动着观音白玉锁,目泛寒光,满脸悍戾。
“若我师尊有寸肤之伤,我定抽你的筋!扒你的骨——”
石扶春是说到做到的狠人。
上次在狱山伤了师尊的家伙,除了魔后,都被他暗地里收拾了,现在坟头草都长了三百年了。
龙皇很发毛。
这些仙族怎么这样啊,动不动就要抽筋拔骨,很渗龙的!
“魔尊,不是我们龙不帮你,你师尊把你囚在这里,还变做了她的样子,肯定有她的道理!你这样贸然出去,打断了她的谋算,琴后定要收拾你的!”
龙皇语重心长。
“收拾我?那更好啊!师尊收拾弟子,天经地义!”石扶春难掩迷恋之色,“师尊发怒,何等的美色无边!你一条老龙懂什么!”
龙皇:“……”
好吧。
是它老龙见识少了。
不过龙皇毕竟年长他三万岁,很快就把石扶春安定了下来,“魔尊,依老龙看,琴后遭此一劫,势必要短时间内恢复伤势,你与其想着怎么出去,不如快快修养好自己。”
石扶春郑重说,“不行!”
龙皇连忙问是何缘由。
少年魔尊端着一副小观音的貌美面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眉心竟然蹙着一抹柔弱的忧愁,他发出了小兽的呜咽,“不行!真的不行!我现在用的是师尊给我塑造的身体!只要我血气行走,就能把师尊皮肉骨相看得通透!我虽然想亵渎师尊,但也不能在她不在的时候亵渎她!”
众龙:“???”
所以魔尊你要当着你师尊的面来亵渎?!
仙族好狂啊!特别是堕魔的仙族弟子!
龙族又经受一次大大的震撼。
绯红体内的道珠活跃了起来,是她从小畜生石扶春胸膛里取出的一颗,它炙热地跳动着,源源不断输送法力。
一般而言,道珠容易相互排斥,但石扶春是她的弟子,基础道法是她教的,主人爱慕她,道珠也疯狂亲近她,恨不得与她的身体血肉融为一体,所以绯红使唤得很顺利,回复到了半步仙皇的实力。
对付一个连仙君都不是的小狐貍,那是绰绰有余。
眼见她什么法器都砸出来了,也掏不出半点东西了,绯红温柔地问,“别人送我的东西,你还有吗?没有的话,我就要送你上西天了。”
甘春儿尖叫着爬起来,摔倒了,膝盖破了,疼也不敢喊,继续跑。
身后的人影始终牢牢固着。
她越跑越绝望。
又是一声噗通,整个人铲入碎石里,她精疲力尽,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噗嗤,云雾升起,碎屑里多了一头血迹斑斑的小狐貍。
绯红没有道琴,绕着龙筋,依然拨出了音律。
“铮铮铮——”
杀机齐发。
“不好!是《冻酒十三章》!”
众人变色。
这琴曲是琴氏独创,听者就像喝了一爵冻酒,全身冰冻地醉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果然,那小狐貍的毛发复盖了一层冰霜,它牙齿打颤,连仙族语都不会说了,反反复复是含混不清的狐语。
“救,救我……冷死了……不喝酒……”
“先救她!”
不然真的要被妹妹虐杀了!
琴玉楼负责牵制绯红,琴寒山设法破开她的法障,而琴银夜全力救治小狐貍。
分工可谓是相当完美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四妹!”琴玉楼挟住了她的龙筋,满目失望,“但你今日所作所为,就是在任性肆虐一个小生灵!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滥杀无辜!四妹,倘若你被心魔挟持,你说出来——”
绯红手腕一震,滔天血浪铺开。
“要杀就杀,废话真多!”
琴玉楼还留着手,绯红却是不留情面全力施为,不到数息就重伤了大哥。
“轰隆——”
琴玉楼被击飞到一处青色山峦上,轰的一声,崖石粉碎,鸟雀惊飞,将他掩埋其中。
“大哥!!!”
众人焦急大喊。
灰尘散去,琴玉楼嵌在石崖上,隐忍吐血。
“别、别管我……”
琴玉楼断断续续地说,“四妹,四妹入魔,快,快叫醒她……”
“别叫了,我的确不是四妹。”
龙太女嚎了一嗓子,“对,因为你们不配当我主人的哥哥!”
绯红迎着琴玉楼和琴寒山震惊的目光,“我与魔后争道,道珠被畜生吞,更被魔界活捉镇压,你们不在!我被穿了琵琶骨,锁在狱山三百年,你们不在!我浑身是伤脱困而出要找那畜生报仇,你们是在了,却跟死了一样!”
“那么,告诉我——”
她手持龙鞭,一身青鹤仙衣早被朱血浇湿。
“我承受耻辱之痛时,你们是不是怕她初来乍到不适应,轻声细语地嘘寒问暖?我承受穿骨之痛时,你们是不是觉得三十三重天太寂寞太冷了,陪着她去看花灯吃兔子糕?当我好不容易逃离那可怕的噩梦,要处决罪魁祸首时,你们是不是拦着我,护着她?”
“你们是我哥哥?我看未必吧!”
龙太女喊道,“对!他们是畜生的哥哥!不是主人的哥哥!”
琴寒山被骂得满脸通红,“此事,此事是哥哥们处理不够周道——”
“不是不够周道!是偏心了!”
“我不是弱者,自然不比她让你们更喜欢,更怜爱!”
琴寒山摇头,“不是的,四妹,你才是我们的亲妹妹,肯定重要——”
绯红余光瞥见琴银夜,他已经把呜咽的小狐貍抱在怀里,下意识地哄,“别怕,哥哥来了。”
琴玉楼跟琴寒山一僵。
绯红猖狂大笑。
“哥哥?……哈!”
狱山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万年不如三百年,怪不值钱的体贴玩意儿,谁稀罕!”
女子的乌帽早就在混沌中破碎了,漆发乱飞,足踏血石,她唇心吐出寒芒,“从今日起!我琴绯红,与琴玉楼、琴银夜、琴寒山,断兄妹情,断血缘羁绊,生死,各安天命!谁拦我报仇,我送他归西!琴族道统我也照杀不误!”
“你……噗嗤!”
琴寒山怒急攻心,喷了一口血。
而绯红神色疯狂,悍然击掌。
“剑来!”
万里青霄,寒光冻骨。
她血淋淋的剑尖指着那小狐貍的内脏,哪怕挡在她身前的,是曾经疼爱有加的兄长。
“你疯了!”琴银夜惊怒不已。
绯红持剑而立,万法皆静默。
“吃了我的,我剜心三尺也要剜出来!我不太平,众生亦不得太平!我不见光,众生亦不得窃明!我若低眉,众生……不得成佛!”
绯红掷出一片煌煌玄火。
那是不动明王当斩剑!
“剑去!”
“当斩!!!”
杀你就杀你,姑奶奶我不挑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