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桥生抬起一臂,止住了部下们的议论纷纷。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土地若是丢失,还可再得,主公才是我大晋不可或缺之人。”
“阿元,你留守汉中。杨盛及诸位随我领军出发!”
——
春日的细雨打在杨盛的身上,他策着马紧紧跟随着墨桥生,奔驰在泥泞的道路间。
眼前黑色的背影在雨中打马急行,将军似乎想在一日之间就领着他们赶到千里之外的绛城。
“将军,休息一下吧,还有很远的路。将士们撑不住这样的速度。”杨盛赶上前去,劝阻道。
墨桥生一言不发的策马急驰,直奔了一二里地,突然勒住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他停住了马,迎着雨水昂起了头,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面孔上。
他闭上眼,似乎极力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方才睁开眼,下令:“就地扎营。”
士兵们扎下营地,搭建窝棚,埋锅造饭。
杨盛看了一眼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的大将军。
墨将军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正默默想着心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修长的手指却捻着那枚挂在脖颈上的吊坠,反复搓摩着。
杨陆厚递了一份干粮和水壶过来,“盛哥,将军好像很急躁,我从未见过将军这副模样。”
何止是急躁,杨盛看了一眼岩石上的黑色身影,将军简直是乱了章法。
他追随在墨桥生麾下多时,墨将军虽然在作战时十分勇猛,但是在大的战略战术上素来沉稳得很,从不激进。
杨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浮躁。
杨盛走到墨桥生身边,把手中的水和食物递了过去。
墨桥生看了他一眼,接过干粮,却是握在手中,没有食用。
“将军,绛城距此地尚有千余里路,就是急行军,少说也得半月时间。虽说敌军来势汹汹,但主公他身边人才济济,踞城而守,当不至于有失。将军还请稍安勿躁。”杨盛劝解。
墨桥生默默看着手中的食物,轻轻点了一下头。
“属下觉得……”杨盛欲言又止。
“你说吧。”
“如今的汉中局势不稳,到处流窜着汉王的余孽部队,相邻的楚国对我们也不是很友好。将军亲率五千轻骑,赶得如此之急,辎重和步卒都跟不上,被远远落下,实非明智之举。”
墨桥生紧蹙双眉,静默了许久,“杨盛,你还记得你从军前的日子吗?”
杨盛拽住了拳头,他不想记得那些在淤泥中挣扎求生的时日,但不论时光再怎么悠长,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依旧时常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我和你一样,曾经是个奴隶。”墨桥生的声音响起,“在我差一点被前主人华宇直杖责而死的时候,是主公他,救了我的性命。”
主公慧眼独具,用一匹马就换来了墨将军这位旷世奇才。
这件事在军中广为流传,杨盛也曾听闻:“属下有所耳闻。主公当真慧眼识珠。”
“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新的人生,让我不用再卑微的求生,能够直起颈背,站起身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墨桥生仿佛在和杨盛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不仅拯救了我一个人,更是胸怀着天下所有的人,改变了和我们一般的无数奴隶的命运。”
墨桥生看向杨盛:“主公的安危,关系着万千人的存亡。我绝不能让主公有任何闪失。”
杨盛单膝盖跪下,行了个军礼:“末将明白了,末将誓死追随将军驰援绛城。”
——
绛城是晋国的旧都,在历代晋国国君的经营下,城坚池深,军备充足。
是如今晋国防御外敌的一大要塞。
晋王程千叶亲自领着重兵,携程凤,张馥等将帅驻守在此地。
另请太尉贺兰晏之驻守左近的胫城以为侧应。
程千叶站在城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围住城池的各色旌旗。
在她脚下不远处,招展着襄字大旗,襄国常山王座下的上将军公孙辇,银甲金盔,使一柄蒺藜枪威风凛凛的在军前叫阵。
他带着一身孔雀蓝的明亮色彩,策马横枪在战地上十分抢眼。
和己方阵前程凤的酒红色交相辉映。
更远一些的地方,凉州王李文广陈兵列阵,阵地前有一抹耀眼的赤红色,那是李文广座下的上将军凤肃。
这些人曾经和程千叶并肩作战,抵御外辱。
是程千叶十分欣赏的大将军。
但如今,他们成为了敌人,程千叶将不得不亲手将这些明亮的宝石碾碎。
程凤领军同公孙瓒试探性的接触了一下,没有分出胜负。
他在鸣金声中打马回城。
进入城门内侧,他的亲兵迎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长枪和背上的强弓。
夏菲心中有些痒痒,在程千叶前请缨:“主公,让我去领教领教那个凤肃的厉害。”
程千叶伸手拉了她一把:“你是我的亲卫,还轮不到你出战。我们目前只要试探一下敌军的实力,固守住城池即可。”
张馥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城墙:“主公。”
程千叶看着他的面色,知道情况不太妙。
“又发生了什么事?”
张馥屏退了闲杂之人,靠近程千叶,低声说道:“汴京出事了,乱党魏厮布纠结一批守旧派大臣于汴京散布主公兵败绛城的谣言,并趁乱起兵谋逆,现已拘禁了肖瑾肖大人,并扣押了太子、许妃、太后一干人等。”
“什么!”程千叶大吃一惊,前方有着强敌,后面又起乱局。
一时之间,国家竟然就陷入如此内忧外患的困境。
太子,许妃,肖瑾,都出事了。
她脚下一个跌列,夏菲急忙从旁扶住了。
程千叶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她举目四望,张馥和夏菲一脸忧心的看着她。
城墙上就近的士兵,不明所以的转过头。
程凤等刚刚出战的将军们正顺着内墙的马坡向她走来。
程千叶知道作为主公,她在这个时候要首先稳得住,绝对不能慌。
她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郎声开口:“除却守城人员,集合所有左庶长以上军职人员,帐中议事。”
中军大帐之内,汇聚了军中大部分的将官和谋士。
听到了汴京内乱的消息,帐内哄然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汴京是晋国的首都,也是他们最后的退路,如果绛城守不住,他们本来还可以一路退回城池坚固、粮草储备充足的汴京。
现在他们后方的汴京被乱党占据,那些乱臣贼子甚至扣押了太子和太后,图谋不轨。
如今他们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被困围城,无路可退。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大家不必过于惊慌。”主公镇定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大帐内安静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慌乱也是无义,如今我们只有一条道路,就是面对这一切。我们手中有士兵,有粮草,有坚固的城池可守,还有即将到来的援军。我们还未曾到要慌乱的时候。”
主公端坐帐前,神态自若,语声缓缓,不见丝毫惶恐之态。
众臣们受到影响,逐渐安定下来。
主公一点都没乱呢。
主公必有良策。
对,还不到慌的时候,曾经只有万余人,面对犬戎大军的围城,主公不是也用奴隶破敌了吗?
相信主公。
要相信主公。
“只要墨将军的大军到了,同我们里应外合,夹击敌军,必可解绛城之围。”一位年轻的将军开口。
如今位列大庶长的墨桥生将军用兵如神,屡立奇功,已是大晋年轻一代将军心中的楷模。
“是的,还有墨将军呢,我们已经在此地据守半个月了,墨将军很快就能到达。等退了敌军,我们再杀回汴京,把那些逆贼五马分尸!”
“谋逆之罪,罪不可赦,必让他们五马分尸!”
人心暂时的安定了下来。
张馥和夏菲对视了一眼。
按道理,墨桥生的军马应已接近绛城,但至今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会不会出了什么变故。
张馥在心中不安的想道。
主公对墨桥生信任有加,难道他也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吗?
——
墨桥生正在泥泞的山道上连夜赶路,春汛导致的山洪冲垮了沿途的道路,耽搁了他们不少时间。
他听到了主公在绛城战败,汴京被乱贼控制的消息。
不论消息真真假假,都让他心烦意乱,焦虑难安。
他只恨不能插翅飞到主公的身边。
密林中突然响起一片呐喊之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墨桥生胸前,把他射下马去。
中埋伏了!墨桥生心道一声不好,他听见杨盛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将军!”
“保护将军!”
他感到有人背起了他,陷入昏迷之前,墨桥生勉强说道:“杨盛,替……替我赶去绛城。”
敌军是一支汉国军队,流窜在此,人数是他们这支先遣队部队的两倍。
敌军埋伏在道路两侧,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墨桥生所率的骑兵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精锐部队,尽管突然遇袭,主将受伤,但他们依旧反应迅速,结阵护住了墨桥生,顶着敌人的袭击,一路退到一个小山岗之上,据险而守。
杨盛看着被安置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墨桥生,皱紧了眉头。
“将军的伤情怎么样?”他问随行的军医。
军医刚刚为墨桥生拔出胸前的利箭,包扎好伤口。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摇了摇头:“总算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心脉。但也不可再轻易移动,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杨盛抽出了随身的佩剑,磨着牙看着山下乱哄哄包围着他们的敌军。
“散兵游勇,竟敢捋我军虎须,我叫你们有来无回!”
他喝了一声:“杨陆厚,带人照顾好墨将军,其余兄弟随我冲下山去,杀他个奶奶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