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坐在石桌上,拨动手中的水灵珠,
“要不要看看?”她对身边的虺螣说,“不知道妙道那么想要水灵珠到底是为了什么?”
虺螣:“万一他正在洗澡怎么办?”
袁香儿脸都绿了。
孟章从后面伸过手来一把接走灵珠,注入灵气。深蓝色的灵珠从内而外透出亮光,光晕所在之处,现出了另一颗灵珠附近的景象。
那是一间封闭的密室,妙道正伸出苍白的手指,缓缓解下外袍。
他露出衣袍之外的肌肤年轻白皙而富有光泽,完全看不见岁月的痕迹。但随着衣袍的脱落,那苍白的脊背上,却出现了成片腐坏的斑纹。
那些斑纹腐朽,溃烂,甚至流出溶液,宛如腐败已久的死物。
“动手。”妙道伸手握住桌沿。
他的身后只有皓翰一人。皓翰出手挥刀,干净利落地从妙道的后背剐下那些腐肉。
妙道撑着桌沿,骨瘦如柴的肩膀颤抖着,一把摘下蒙在面上的青缎。青缎之下的双目空洞,流出了黑色的溶液,拖在苍白的脸颊上,像是数道诡异的黑色眼泪。
“看来这副身体快到极限了。”声音暗哑低沉,妙道转过脸对着皓翰,“你不用高兴,我就是要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皓翰没有说话,他取出一瓶灵药,覆盖在妙道的伤口,默默为他包扎。又为他拿过衣物。
妙道接过衣物披在身上,缓缓吐气,恢复了平静,“人类的身躯,不论怎么用灵药保养,终究不能久持。幸好,终于得到了水灵珠。”
他低头把玩手中的珠子,嘴角慢慢出现了诡异的笑容。
在袁香儿等人的视线中,就看见放大了的画面里,妙道那双流着黑水的空洞双目,死死对着他们,露出扭曲的笑来。
皓翰“主人,即便有了水灵珠,也还需收集不少天材地宝。你应该留在京都,不妄动灵力,方有助于维持肉身。”
“有了这个,就可以去找他。”妙道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抖着手自顾自地说着话,“找到他,炼制长生不死之药。我就可以摆脱这副恶臭的身体,可以去报仇雪恨,然后永生永世地活着。再也不会这样痛苦。”
妙道平日里倨傲而冷漠,很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个时候出现在球体里的画面却是一个满面黑色泪痕,笑容诡异,身躯颤抖的男人。
袁香儿收起灵珠,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人外表很强大,其实内心却弱小而不自知。
南河请教孟章:“这个世上有长生不死之药吗?”
孟章摇摇头:“天地法则,万物生生不息,除非违背天道,羽化蹬仙,否则如何能有逆天改命之药。不过……”
她似乎想起一事。
南河急道:“不过什么?”
“我确实好像听谁说过,天地间有一物,谓之仙药,变化愈妙,服之能炼人身体,令人不老不死。这个人是谁呢?”她歪着脑袋思索,一拍手,“对了,好像就是阿摇。是阿香的师父余摇说的。”
胡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厨房里冒出炊烟,南河坐在屋顶上萃取星力,袁香儿正在石桌边做早课。
本来还在睡懒觉的虺螣和孟章,不知道从哪儿听见动静,呼啦啦地全冒了出来围着胡青,
袁香儿:“怎么样,成功了吗?”
虺螣:“看你这个样子,就是得手了吧。”
孟章:“他同意了吗?最后总不会是你强迫他的吧?”
“我怎么可能勉强他。自然是要他同意的。昨天晚上,我不管不顾地把想要说的都说了,其实心里慌得很。”胡青面色绯红,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啊,渡朔大人点头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和这几位厮混得久了,袁香儿对她们有些了解。这些女妖精们羞涩起来确实是娇羞动人,但其实一点都不会影响她们满嘴跑马车。一边面飞红霞,一边什么都敢说,远比来至现代社会的袁香儿还开放。
对她们而言,快乐的事就应该和好友分享,令自己快乐的经验也值得相互学习,从不会像人类女性那样因为讨论让自己幸福的秘密而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虺螣的尾巴盘在檐栏的柱子上,探下脑袋来说话:“渡朔大人那样的美人一定很美味吧?”
孟章:“他和怀亭是一个类型的呢,总是端方又矜贵,让人忍不住就想要看到他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袁香儿:“渡朔幽居山林,阿青游戏人间,我猜还是阿青欺负你家大人多一点。”
“你说得没错,想不到渡朔大人那样的单纯,”胡青面带春色,眸光潋滟,“我一整个晚上都不想错过他任何样子,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已经对他做了好多过分的事。啊,我真是太坏了。”
“这算什么,只要你们彼此投契,能让他和你都在其中得到快乐,就不叫坏。”孟章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发表言论,“只要两情相悦,就是好事。”
虺螣在柱子上转了个圈:“听说食胧一族,欢好之后雌性甚至会把伴侣吞噬下腹,但食胧的雄性依旧心甘情愿地追求那一夕之欢。食色是天道赋予生灵的本能,会刻意去抑制这个的大概也只有阿香的人族了。”
胡青转头看袁香儿:“是呀,人族这方面最奇怪了。特别是她们的女性,竟然会觉得让自己快乐一种过错,她们总是牺牲自己的享受,只为了雄性的快乐而付出。”
“啊,放弃快乐,那还有什么意义?”孟章不太理解,“难道只为了痛苦地生出龙蛋来吗?”
虺螣想起了自己在人间的经历:“是的,他们很奇怪,虽然暗地里欢喜,公开却要唾弃这种行为。尤其是女性,一旦表露出自己的喜好,还会被冠于各种不好的词汇加以羞辱。”
袁香儿连连摆手,“虽然很多人类是这样,可我不这样,你们看我每天都努力把小南(tiaojiao)成我喜欢的可爱模样。”
虺螣拿手掐她,“都知道啦,天天染着南河的气味到处跑,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你的人。”
“人族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胡青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他们一边拼命压抑自己的本能,但却又倒腾出许多有趣的小玩具和图册。我在教坊的时候,悄悄收集了好多绘制精美的图册,你们想看吗?”
孟章:“看。”
虺螣:“想看。”
袁香儿:“我有个朋友……”
大家都伸手掐她。
一片嘻嘻哈哈地打闹中,袁香儿看向端正坐在远处屋顶上的南河。那人虽然背对着这边,坐得端端正正的,但那银色的长发上早冒出了耳朵,耳朵尖尖还泛着红色,想来是什么都听见了。
小南也还很羞涩呢,我必须和他一起研究一下阿青的小册子。
袁香儿想到南河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翻看那些不可言诉的画卷时的模样,不由心又放飞了。
吃早食的时候,渡朔才徐徐归来。
顶着大家揶揄的目光,不染凡尘的他也难得地局促了一下,但他还是伸出手,将胡青拉在身边,算是公开承认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袁香儿领着渡朔和胡青走进天狼山,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棵巍峨的大树下,那树木高耸入云,华盖如亭,树腰间有一个隐蔽的洞穴,她和南河曾经在这里躲避过妖魔的追杀。
“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袁香儿转过身问自己的两位朋友,“这里灵气充沛,离我家也算比较近。我在树洞里放了不少食物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些灵石。以后你们还可以像虺螣和阿厌那样,慢慢盖一栋自己喜欢的屋子……”
胡青打断了她的话:“阿香,你这是何意?”
袁香儿看着他们:“渡朔,曾经人类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愧。希望你能把人间不好的回忆都忘了,从此就和阿青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里吧。如果偶尔有空,记得来人间找我们玩。”
她心中默默念法决,想将自己和渡朔的使徒契约解除。试了三四次,都不曾成功。
“怎么回事?妙道还能在这种事上做手脚吗?”袁香儿低头查看自己的手诀。
“阿香,你还不知道吧?”渡朔看着她,“人妖间结契,需彼此心中都能够同意。是以,大多数时侯,都是人类对妖魔施以百般折磨威逼,迫使其低头成为使徒。反之其实也是如此,想要解开契约,若有一方不愿,这个契约也就解不开。”
袁香儿不太明白。
“我不讨厌人类,也喜欢留在人间,家里那棵梧桐便很好,我想和阿青一起住在上面。”渡朔认真而诚恳地说,“我和南河乌圆他们一样,心甘情愿做你的使徒。”
袁香儿:“可是……”
胡青伸过手来拉住她的手:“阿香,我也想和你签订契约。逍遥自在的日子确实很好,但其实也很寂寞呢。人间那样热闹,有许多好吃的。最主要是有你,还有这些朋友,我也想和大家住在一起。”
她摇了摇袁香儿的手,“天天弹你喜欢的歌曲给你听,帮着师娘做好吃的给你,让我住下来吧,行不行?”
袁香儿眼眶有些发热,她觉得自己的心房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这一路走来,长辈的慈爱,伴侣的柔情,朋友的挚诚使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填满了她的心房,甚至多到从心底满溢出来。这本是世间至珍至贵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幸运,能够得到这样的多,多得让她得有余力,捧起这种温暖的珍贵之物,再将之转赠给身边更多的人。
……
孟章悄悄跟去时家兄弟居住的院子,在两兄弟的挽留下,终于别别扭扭地同意留下来住上几天。被时家兄弟好吃好喝照顾着,学着做起了不称职的母亲。
韩佑之锁上祖宅,和虺螣一起回到了山里。但虺螣总还隔三差五带着他到人世间游玩,时时也到袁香儿家中拜访。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歇息着一只漂亮的蓑羽鹤,胡青时时坐在树下弹着悠扬动听的琵琶。
云娘晾晒衣物的时候,小山猫,小狐狸,小锦鸡在她脚边热热闹闹跑来跑去。
两只小树灵在院子里扎稳了根,总喜欢坐在院墙上看着街道之外的行人。
南河虽然已经渡过离骸期,依旧勤练不休。他对渡朔口中提到的长生不死药十分介意,找袁香儿要来水灵珠的雌珠,时时拿出来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过得快乐又悠闲。
这一日,袁香儿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睡觉,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穿着一身华美的绸缎衣物,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醒醒,袁小先生,醒醒。”他笑眯眯地喊。
袁香儿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您是?”
这位老者看起来十分眼熟,她却一时想不来。
“你或许忘了,在你年幼的时候,我们曾在你的家乡见过一面。”老人对她说。
袁香儿顿时想了起来,在她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某一天和家里的姐姐弟弟们走在田埂上,是有见到过这样一位老者。那时候她还没有拜师,身边的人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看见这位老者,将她吓唬了好大一跳。那之后没多久,师父就到了村子里,把她收为徒弟,带回了阙丘镇。
“原来是您啊。”
“老夫乃是两河镇的河伯,你家乡门前那条溪流和两河镇的河水水脉相通。”老者捻着胡须笑盈盈地说起往事,“当年受自然先生之托,前去你的家乡寻找他的小徒弟。他说他占了一卦,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我顺着水路到那里,一看见你,就知道是你没错了。”
“是吗?原来是师父请您去找得我。那还真要谢谢您了。”袁香儿遇到师父的故人,高兴起来。
难怪那时在这位老者出现后不久,师父就很快找到家里来了,她这才明白。
“先生这些年没在家,老夫也就一直没来搅扰。想不到时光如梭,你已经从一个小姑娘变得这般大了。如今这个院子,还是和先生当年在的时候一样热闹啊。看来小先生很好地继承了自然先生的衣钵。”
袁香儿不好意思:“哪里,我之所学不过师父的皮毛而已。”
那位河伯却整了整衣袖,恭恭敬敬给袁香儿行了一个礼,“如今两河镇上,有一妖物横行,祸害百姓。老朽无力驱赶,特请袁先生出手相助。”
袁香儿正要说话,那位老者却消失不见了。
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正午的庭院里,蝉鸣声声,院门好好地关着,乌圆和锦羽在脚下叠在一起打呼噜。
除此之外,身边空无一人。
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朴子,内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