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珀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在《红楼梦》选角之初,他通过团里领导,找到了这位提琴老师。
老师姓张,脾气有些古怪,他三次登门请求,对方见他是真的重视昆曲,才点头答应为他伴奏。
提琴曾经是昆曲伴奏中一样重要的乐器,他曾在一部纪录片里听过提琴的演奏,音色非常幽怨凄婉,很特别,跟三弦的声儿一起出来,能让三弦听起来更加柔曼宛扬。而它独奏的时候,能叫人听出眼泪来。
其实苏珀倒不是为了比赛,他想试试在那样的一种声音里去演绎已经唱过太多遍的曲。他总觉得这种乐器本身的音色加上它身上“濒临失传”的标签,让他仿佛回到了昆曲的全盛时期,站在了那时候的舞台上。
结果,最后还是与这样可贵的尝试机会失之交臂。
但这样的意外谁都不想。
苏珀虽然心里觉得十分可惜,也只能接受事实。他向张老师的手机上发了一条慰问消息,想着明天要去医院探望一下。
信息发出后,他重新收拾了情绪,把自己拉回戏里。
负责器乐的人跑出苏珀的化妆间后,马上要去重新安排,结果却被许青橙拦了下来。
青橙刚收到童安之的消息,说苏珀特邀的琴师张越飞有突发状况,不能为他伴奏了,表示自己原本也很期待的,很可惜现在看不到了。她当下就跑了过来,本来是想找苏珀的,结果先遇到了这位负责人。
“张老师的琴是不是还留在这里?”
“是的。”
“那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我是张老师的同门,我来替场。”
负责器乐的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带她去了。
一场戏落幕,一场戏又开始。
主持人终于叫到了苏珀的名字。
乐起,站在舞台边的苏珀进入角色,甩袖,登场。
唱到高潮的那支曲,本该是提琴独奏,那种百转千回的牵绕,居然就从乐器场中悠悠地传来了。苏珀心头一颤,趁着转身一眼看过去,恰好见到青橙端坐在那里,伸长着臂,操着弓在演奏提琴!
青橙其实是非常紧张的,虽然提琴的演奏部分只有短短半分钟,却是独奏。况且她是临时上阵,好在提琴是她从小就学的东西,并且她上台表演的经验也不少,这才能很快平和了心态,心神专注地演奏。
当苏珀唱到“寻遍,立东风渐午天,那一去人难见”时,那种百转千回的古老琴声,托着苏珀悠扬婉转的唱腔,绕梁回旋,触动了人心底深处的那份柔软。
苏珀唱完了,结束后他的第一眼,不是看评委,不是看主持,也不是看观众,而是转向乐器场,看向了青橙。
青橙也如释重负,欣喜地朝着他笑。
他终于回过头,面向观众和评委。
这一次,苏珀将已经演过多遍的角色表演得更入木三分,评委也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
苏珀一下到后台,妆也没卸,就去找了青橙。
青橙刚擦拭完张老师的那把提琴,正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琴匣,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苏珀看着她,有好多疑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怎么了?我刚才没拉错吧。”青橙露齿一笑。
“我没想到你竟然……”
“其实,我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学提琴了。说起来,张老师还是我师弟呢。不过,拜师虽然是我早,但真正得师父真传的,还是张老师。”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青橙笑道:“我也不能逢人就说吧。”
“我是外人吗?”
青橙想了想,摇了下头。
苏珀笑了,诚心诚意地说了句:“谢谢你。”
因为主持人公布结果的时候,所有演员都要去前台,因此苏珀又抓紧时间回了化妆间卸妆。青橙把提琴交给乐器负责人后,自己就回了观众席。
复赛的结果出来后,竞选小生的苏珀、严岩、赵南都晋级了。而童安之这位小花,很可惜没有被选上,不过她自己倒不怎么失落。
“哎,你们俩别溜啊!”童安之一嗓子就喊住了正要走的苏珀和严岩。
“童小姑奶奶,我们这是正大光明地走,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溜了呢?”严岩扭头抗议。
“不管怎么样,我今天落选了,不开心。同窗一场,你们两个选上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童安之笑呵呵地说。
“你不开心?”苏珀这个疑问句,怎么听都像是个反问句。
童安之顿时觉得自己似乎笑得太灿烂了些,于是稍微收了收,说:“我这是强颜欢笑。”说完,还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垫背的”,“沈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都不开心?”
莫名被拉进来的沈珈玏一愣,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说:“我还得回家遛狗。”
这时,苏珀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青橙,她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青橙原本是想来安慰一下童安之的,结果对方从头到脚一点沮丧的影子都找不到。
看到青橙来了,童安之脸上才收敛回去的笑意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橙橙,你来得正好,一起去吃夜宵吧。”
“夜宵?”青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呀,男朋友又出差。我闲来无事,看他俩又晋级了,就让他们请客。”
严岩笑着摇了摇头:“哦,原来我们只是第二选择。不过,我跟老苏都是大度的人,这样,我们就去我跟老苏常约的那家烤串店吧。”
“行。”童安之爽快地答应。
见青橙没说话,苏珀就问了一句:“可以吗?”
青橙想了想,又看了看他,点头说:“好。”
出发前,她给二叔发了一条信息,告知自己和大家出去吃夜宵。
“许小姐,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演奏提琴呢?这个东西还是昆曲的伴奏乐器,可要不是苏珀告诉我,我都没听过。”严岩问青橙。他是真的好奇,这个乐器那么冷僻,她为什么会去学。
“因为我的老师是奶奶的老朋友,奶奶觉得提琴的声音好听,而且学的人少,就坚持要送我去,一学就学了十几年。后来老师突发心梗过世,我就没再学了。”青橙的回答一丝不苟。
“你学了十几年!”童安之惊呆了,“我记得张老师说,他也就学了十年。所以你还是他师姐?”
青橙也是在之前跟童安之聊天的过程中,得知原来苏珀请的人是张越飞老师。
“拜师确实是我早,但我那时候总想着偷懒。记得张老师是近四十岁才来拜师的,但学得比我用心多了,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一直在进修。”青橙很惭愧。
“许小姐果然不同凡响啊。”严岩感叹,“有真本事,还谦虚礼貌。”
说完,严岩还特意看了一眼苏珀。
后来在走出去的路上,严岩凑到苏珀边上低声问:“怎么不谢谢人家帮忙啊?不礼貌。”
苏珀看了眼被童安之拉着走在前面说话的青橙,笑道:“谢过了。”
苏珀跟严岩常去的那家店在柏州老城的小巷子里。这边没有大路上那种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景,取而代之的是昏黄的路灯和市井小吃店。
青橙还挺意外的——这里离香竹巷并不远,而她偶尔也会来这一带吃东西,竟然从来都没见到过他。
到店一坐下来,严岩就问:“你们吃什么?”
“你推荐吧。”童安之第一次来,看这里热闹无比的样子,就说,“你们真会找,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吃的。”
“那就先每人十个羊肉串,十个牛板筋,再来两份大羊排,四个烤茄子……”
因为是小店,单子都是自己写了去交给老板。严岩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完了,送完单子回来的路上,他看到苏珀的手搭放在许青橙的椅子背上,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除了在戏台上“谈情说爱”,他还真没见到过苏珀用这种眼神看过谁。严岩眉梢一挑——有情况,这两人一定有情况。
回来后,严岩面带笑意地看向对面的青橙,然后意味深长地开口:“许青橙。”
“严老板,你好。”青橙从从容容地回了他一个笑,没有半点局促,也没有半点扭捏。
有意思,严岩保持微笑,开口道:“我听安之提起过你。说你是学导演的,还说你有两部获奖作品,她都看哭了,特别有现实意义。大力称赞。”说着,他又转头看了看苏珀,继续道,“才貌双全啊,一定有不少人追你吧?”
一般的妹子被问到这类问题多少都会有些娇羞,但青橙面不改色地推了回去:“严老板,你太看得起我了。”
童安之突然想到什么,笑了出来,对着青橙说:“不少人追你?但是你很难追是吧。林一说过你拒绝男生的手段,什么约你吃饭,你不去;约你逛街,你说你习惯网购;送你东西,你折合现金发微信红包回去,连苏哥听了都评价说快狠准。哈哈。”
青橙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呛着。
“那不知道许小姐的择偶标准是?”严岩突然起了好奇心。
青橙这回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苏珀。
苏珀索性伸出手,抓住了她的,然后在另外两人惊呆了的目光中,缓缓地说:“我这样的。”
童安之:“天哪,你们……”
“我果然是火眼金睛啊。”严岩感慨。
童安之冷静下来后笑得很高兴:“你们俩在一起,我是又吃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我一早就觉得苏哥对我们小许导很‘另眼相看’了。认识苏哥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一副‘和尚’心肠。我们团里那么多漂亮姑娘,从来没见他撩过谁。你俩一个难追,一个难动心,也算是绝配了。橙橙,苏哥追了你多久啊?”
青橙在心里估算了下:“十来……”
童安之:“天?”
青橙:“秒。”
苏珀伸手碰她的耳朵:“不是。我应该早点跟你表明心意,怪我胆子不够大。”野心大,思虑重,确实怪他。
严岩嘲笑苏珀:“以前我谈恋爱的时候,你还嫌我腻腻歪歪,你现在不也是,以后谁也别笑谁了哈。”
青橙淡定地拉下苏珀的手,另一只手拿起茶水杯又慢慢地喝了一口。可桌下,苏珀的手一直抓住她的没松开,甚至把她的手拉过去放在了他的膝盖上,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
青橙低下头想,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