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不在意,但青橙当晚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法入眠,她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她跟苏珀重遇以来发生的事情。他对她很友善,偶尔的行为甚至都“友善”得有些突兀了——好比给她披衣服,国庆前一天的傍晚在停车场等她,拥抱她……
他应该是不记得她了,但他现在可能有点喜欢她?
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他以前甩过她了。
青橙想到最后有些哭笑不得。
看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两点多,她赶紧停止胡思乱想,明天还要早起。
睡着前她迷迷瞪瞪地想着:你当初干吗要甩我呢?我那时候那么可爱听话。
青橙这天到园子时,比平时晚一点,跟许导前后脚进来。
许导一看到她就说:“橙橙,来,到我办公室一趟。”
青橙于是拎着早饭进了许导的临时办公室。
许导边泡茶边说:“全国五大昆剧团要再次联合做一出新版昆曲《红楼梦》。这次是为了推新人,也为了宣传昆曲文化,所以所有演员都将通过网络视频公开选角的方式来定。”
“《红楼梦》?这可是大戏了。”青橙虽然不了解,但是听到“红楼梦”三个字,就觉得不会是小打小闹。而且是几大剧团一起做,听起来就是豪华版的。
“嗯,其实之前也做过一版。这次是重新磨的本子,再来一次海选演员。主委会邀请我去做评委。”
青橙听二叔一直语带烦恼:“您担心什么?”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毕竟我只是半路出家,还没有当评委的底气,也就是人家给面子。但我看了本子,发现这次的改编侧重在了‘戏中戏’上。你知道的,《红楼梦》里面有好几回都提到了昆曲。这次的本子是把这些戏和主线剧情很巧妙地糅合到了一起,非常有意思。我很感兴趣,所以就觍颜答应了当评委的事。”许导坐在官帽椅上,喝了口茶,才又说道,“但关键问题不在于我去不去做评委,因为我只要抽出选角那几天过去就行,但苏珀和童安之他们去参加选角的话,势必要花点工夫做准备,那《玉簪记》的进度肯定会受影响。但这次本子好,领导又重视,我实在不想他们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打算把《玉簪记》的公演时间挪到十一月中下旬,甚至可能要到十二月,总之得在‘红楼初赛’选完之后再上演了。”
“那时候,秋色还是在的,这样安排问题不大吧。”算是两全其美了。
许导点了下头,看着侄女说:“我跟你说这件事,主要是这么一来,得再多借用你家园子一段时间了。你爸那边,先前我跟他报备了下,这园子我顶多用到十一月中,结果要延期了。”
青橙见自家二叔面子上抹不开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也不差那么几天了。您也是为了年轻一辈的演员着想嘛。”
许导心里舒服了不少,说:“你这孩子,真是会说话。”许导顿了顿,又语带调侃地说,“橙橙,占用你的嫁妆那么长时间,二叔还是很惭愧的,等你结婚的那天,二叔一定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结婚?猴年马月的事了。
苏珀贴了特制膏药在家休息了半天一夜后,觉得状态大致还可以,次日上午就去了园子。在后院通往化妆间的小路上,他突然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假山背面——
“那确实是我,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拉手是无意间的行为……我们同学三年多近四年,你还不信我?”
“你现在不是在外地吗……我能说不吗,突然跑过去跟他说,让我拍一张你的近距离高清正脸照不是很失礼?不是,你那边不是也有明星……哦,他啊,不是也蛮帅的……好了,别说了,我偷|拍他吧……”
“你要偷|拍谁?”
苏珀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出现,青橙着实吓了一跳。
她匆匆挂了电话:“你,身体没事了?”
“差不多了。”苏珀说着,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机。
青橙真心觉得丢脸,哪有人想偷|拍还被当事人听到,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听出了什么没有。
却见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手心里放着一对活灵活现的昆曲小玩偶,一生一旦,看装扮就是《玉簪记》里的潘生和陈姑,制作得十分精细可爱,惟妙惟肖,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好萌好萌”。
她又听到苏珀说:“昨天的事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找来一对小玩意儿送你,作为补偿。”
青橙想拒绝,但心里又确实很喜爱,一时迟疑不决。苏珀却不催促她,只是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等。
没过一会儿,有一滴水啪嗒落到了青橙脸上,下雨了。
苏珀忽然笑了笑,道:“老天在催你收下。”
他们站的地方离廊檐有段距离,没几秒钟的时间,雨就下大了。苏珀一伸手,把青橙护在怀里,带着她跑向了最近的游廊。
进到游廊里,苏珀就松了手,他顺势把那对玩偶塞到了她手里,对着她一笑,转身就走了。
青橙见人走远了,她深呼吸了两次,才平稳心态,可鼻息间似乎还有他刚才搂住她时的气息,她低头看那对小玩偶,最终把它们收进了衣服袋里。
雨势没多久就转小了,不过倒是斜风细雨地一直下着。临近傍晚时,青橙受命替许二叔赶去柏州昆剧团交了几份材料。刚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就在转角处与赵南擦肩。
青橙看到是赵南,有些尴尬。自从上次她表明了态度之后,他没有再联系过她。不过,基于礼貌,她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青橙。”他似乎也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叫了她一声。
青橙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该说的她都说了。
看她似乎想要离开,赵南又开了口:“你知道‘红楼选角’的事吗?”
“知道。”
“如果,我也参加选角,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青橙有些愣。赵南是花脸演员,海选要比的是宝、黛、钗这三个角色,没有一个跟他的行当能搭边的。
“如果我报名小生组……”
青橙着实意外:“昆曲改行当挺难的吧?”她听二叔提过。
“是难。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赵南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自语。
青橙想想也对,“嗯”了一声,说:“那祝你成功。”说完,她又往前走去。
赵南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又开口:“如果我失败了,你会笑话我吗?”
她再次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怎么会呢?”谁的努力都不该被取笑。
“那就好。”赵南这次没有再留她,带着点真心的笑意说了声“再见”。
青橙一直走到昆剧院门口,还在想:为什么赵南要跟自己说这些?
回去的时候,因为下雨视线不好,青橙一直开得很慢。结果快到园子所在的路口时,前面的车突然一个紧急刹车,连累青橙追尾了。那种迅疾的冲力,使她一头就磕在了方向盘上。事发突然,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恰在此时,她听到手机响了,青橙有些无力地按了方向盘上的电话接听键。
“喂?”
对方喂了三四声,青橙才听清是苏珀的声音。
“对不起,我,我撞车了。”直到此刻,她还是有些蒙。
“在哪里?”
“园子外面的三岔路口……”
她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前车的司机过来问了她几句,问她有没有事,青橙回了句没事,那人便去打电话叫交警了,她想起来自己也要叫保险公司的人来,便也去找电话。
外头还下着雨,她打完电话后,索性就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等,同时也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很快就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玻璃,青橙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苏珀,她忙开了车门。
苏珀带着一身潮气弯腰探身进来,劈头就问:“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青橙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着急……此刻她还有些头晕,且余悸犹在。她难得地在他面前露出了点柔弱情绪,小声道:“我额头疼。”
苏珀只觉得心口犹如被细针刺了下:“我让林一过来等交警,你现在跟我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就是额头有点被撞痛了而已。”
“真的没事?”
“真的,我车速很慢,撞得不严重,刚才我只是吓蒙了。”
苏珀皱着眉,伸出手碰了下她额头泛红的地方,青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额头残存的那丝暖意就像活了一般,一路往下,钻到了心上。然后仿佛在心尖儿上化作了一只粉蝶,微微地扇动了一下翅膀。
最近这种情绪时不时就冒上来,青橙现在都不确定,它是蛰伏已久、死灰复燃,还是全新萌芽。她揉了揉太阳穴,等到沉静下来,才抬眼去看他。
只见他身子依旧在雨中,虽然是蒙蒙细雨,但他的衬衫已经濡湿。
“你要不要到车上来?交警可能还要一会儿。其实我自己等就行……你回去忙吧。”
“我的部分都排好了。”
苏珀说完,绕到车子另一边,坐上了副驾驶。
小车的密闭空间内,两人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青橙随手打开了车载音乐,否则太安静了。
之前她下了很多的昆曲名段在里头,让自己好好做功课。然而此刻,飘然而出的竟然是苏珀的一支《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苏珀听到自己的曲子,嘴角微微动了下,转头看向她。
青橙想解释,又觉得说多了反而欲盖弥彰,最后只是略略一笑,说:“好巧。”
苏珀明白她的意思,于众多曲子之中,随机放到了自己的,确实很巧。
一曲终了,又来一曲,这回是前代名家张文瑶的《懒画眉》。
“挺用心的。”
青橙轻“嗯”了声,“嗯”完觉得自己这心态不对,感觉像是因得了“老师”的夸奖而高兴。
两人之后都不再说话,车厢里只有清悠的唱曲,青橙看着窗外,又有些出神。
《懒画眉》临近尾声时,交警的警车就来了。青橙正要下车,苏珀拦住了她,让她继续待在车里,他去帮忙处理。
青橙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拿了伞下车,她撑开伞站到他边上。他人高,她也就把伞举得高高的,高过他的头顶。
天更暗了,有些凉。
她瑟缩了一下,苏珀见状,接过伞说:“我来吧,你回车里暖和些。”
交警大叔看了他们俩一眼,说:“男朋友挺贴心啊,那美女就去车里等着吧。”
“不是男朋友。”
“听警察大哥的话。”
两人同时开口。
青橙看了眼挑眉的交警大叔,权衡了一下,还是去了车里。
这时候,天更黑了。两边的路灯提前亮了起来。灯光穿过雨幕,投射下来,照得人脸上半明半昧。
青橙看着雨中独自撑着伞的苏珀。
看着看着,她不禁又有些浮想联翩起来:他好像真的有些喜欢自己?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可万一,他只是乐于助人呢?
就跟他以前一样,看到她淋雨,会给她撑伞。
青橙又觉得头疼起来了。
等一切处理完毕,青橙索性将车就近停好,跟着苏珀一同回园子,因为只有一把伞,两人不得不并肩走着。
苏珀叹了一声,说:“别再往边上走了。再走,两人都得淋湿。”
“……哦。”
她可真是……不太喜欢靠近他,苏珀想。
等回到园子后,获知情况的许导盯着自家侄女额头上的乌青看了许久,勒令她明天在家休息一天。
青橙想说不用,然而许二叔一瞪眼又说:“领导的话要听。”
一向尊师重道的许姑娘只好应了。
苏珀跟她回来之后,就去收拾东西了,她想了下,还是在走前给他发了条信息:“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对方回过来:“举手之劳。”
苏珀放下手机,另一只手拿着一片枯叶,是回来园子的路上,从她头发上拿下来的,叶子沾了雨水,湿漉漉的,他却一直捏在手心,到现在都还没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