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回国的前一天,江羽骞没去公司。他把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了遍,牙刷、拖鞋、睡衣另备一套新的,又去花鸟市场买了几盆鲜嫩的盆栽。就是在那里,他碰到了同样来买花的孙奕文。
他俩意外地平静,似乎对于此间相遇来不及做出任何该有的反应。
两人凑到一块,在排列整齐的待售花卉间,随便逛逛,再随便搭几句话。
“周皓什么时候回来?”孙奕文托起一个精致盆栽细细瞅着,看似无意地问道。
“明天。”江羽骞低哑地说。
“真快,去了也有两年了吧。”
“嗯。”
孙奕文放下手中的盆栽,往前移了几步,眼睛走马灯似地快速掠过。突然,他弯腰端起一盆翠绿的文竹,正过身瞧着江羽骞,“把这盆买下吧,他应该会喜欢的。”
江羽骞对这个男人存了一份愧,但凡还有点良知,他是不敢盯着孙奕文的眼睛看的。那双眼睛太过透亮,光芒直直地戳进他的心窝。
“好。”他走过去,打算接过孙奕文手里的文竹。
右手的指尖刚触到紫砂花盆,孙奕文却似反悔了,将那花盆抓得牢牢的。
江羽骞松开了手,瞥了眼孙奕文,想要弄清他的意图。
“对他好点,”孙奕文对上江羽骞的眼睛,极为郑重地嘱托,“他吃过很多苦。”
江羽骞抿抿唇,垂下了眼皮。
果然,他最害怕面前男人的眼睛,温柔无害得叫你心虚。
孙奕文把文竹递到了他跟前,“这盆很好看,我挑了很久。”
江羽骞再次伸手接了过来,交接的当儿,他喑哑着嗓音说,“对不起。”
他是该好好跟这个善良的男人道个歉,欠了这么多年的债,终究是要去还的。
“没事。”孙奕文笑得十分温和。
“明天他回来,来家里一起吃个饭吧,我来做。”
孙奕文摇摇头拒绝了,“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你多给他做点好吃的。”
说完,他冲江羽骞道了别,略有迟疑地走开了。闪烁的眼神,刚才明显是有话要说,但他最后并没有开口。
这是为什么?
江羽骞凝视着那抹孱弱瘦小的背影,朴实无华的体恤长裤,比一般男孩子要矮上半个头。他曾亲眼见过,小疯子单手搂住男人的肩膀,潇洒恣意地走街串巷。
是他,把好得跟连体婴的两人生生掰开的。
他再三凝望孙奕文的背影,目光逐渐暗沉无光,闷热的气流使他感到一丝憋闷。也不知是哪个瞬间,触发了他封尘的回忆,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小疯子书里的那句话——lifegoeson…andon
他大约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
孙奕文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任人摆布,从不还手,只会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你,小小的漂亮身体里,不应该是胆怯,应该是坚韧。
那种涓涓细流般的坚韧。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正午,江羽骞抱了三盆盆栽离开了花鸟市场。开车回到家,不得空闲,他把买来的东西一一规整到合适的位置。
待到忙完,他去了书房,从抽屉里翻出了那页信纸。满页的几十行字,从头到尾,如今他都能背下来。小疯子三十多年的人生化成字符,浓缩在这几十行字间,弥足珍贵,足够令人热泪盈眶了。
他,还有那个眼神温和的男人,都混杂进了这几十行字。至于份量多少,他没必要去问,本来就没法算得清。
把信纸收好,江羽骞背抵书桌,全身放松地拿着手机,按住微信对话框里的录音键。
“昨天没问你,明天几点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边语气疲累地说,“不知道呢,中途要去埃塞俄比亚转机,我这会儿刚到达市机场。明天到A市我直接打车回去。”
“那我就不去接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在家洗干净了等我,我都憋两年呢。”
江羽骞的左手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桌面,节奏轻快,嘴角泄出真实的笑。
连续坐了二十个小时,他们这个医疗志愿者团队才算到达了A市,队友们兴奋难耐,都已合计好接下来的行程,先睡他个昏天黑地,再去外面狂吃一顿。非洲的伙食他们都吃不惯,这两年肚子里清汤寡水,滴油不沾。
他们这一行人颇为壮观,乌泱泱的大部队过了安检,往出口走。
周皓与一众人挥手告别,拖着行李箱辘辘地往前走。突然,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他站住脚,扭过头,没发现人。于是,他又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后面又挨了一下。
这回周皓没急着看他是谁,他把前行的脚步放慢了些,趁对方不备,猛然转过身——
男人距他不过七八步,白衬衫的袖口微卷起一截,领口的扣子松了一扣,下身是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裤,发型也换了样,原先服帖的刘海一径向后梳成背头。用鼻子嗅嗅,身上的味道没变,还是以前的那款香水。
“我不是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嘛。”嗔怪的话语,还是熟悉的感觉。
江羽骞舔舔下嘴唇,略有点紧张,“我反正也是闲着。”唯独眼睛很放肆,贪婪地直视着小疯子。
周皓别扭地转过身,背着江羽骞,他才敢咧嘴偷笑起来。
呆木头接过他的行李箱,跟在他后面。
“你车在哪儿?”
“在2号停车场,走吧。”
往家驶去的一程,两人竟没怎么说话,周皓歪靠在座椅上打个小盹。前方堵车,车子跟在队伍后面。
江羽骞侧过去脸,眼神柔得化开了水。
周皓却突然睁开眼,把他的偷窥抓了个现行,“又偷看我。”
江羽骞微微歪着头,笑得有几分腼腆,“晒黑了。”
“男人黑点没什么吧,我还没说你呢,你变化可真大。”说着,周皓就伸手摸了摸他头发,“打发胶了?”
江羽骞捉住那只捣乱的手,“别乱摸。”
“咦,装帅,回去也给我弄个。”
前面的车辆疏通了,江羽骞开着车谨慎地驶离开这个路口。
到了家,周皓受不了身上的油腻,当即冲去浴室。光是听里头的哗哗水声,江羽骞难免心头作痒,他去衣柜里把新买的睡衣拿了进去。
玻璃隔断后的肉-体,隐在朦胧的热气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他的额头全是细小的汗珠,喉咙滚动下,连说话声都带了颤抖,“睡衣给你放这儿。”
周皓关了花洒,声音静了,他才发现江羽骞也在里面。
“江羽骞,来,帮我挠挠痒,我后面够不着。”周皓很诚恳地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呆木头咽了口唾沫,拉开了隔断,他异常正经地问,“哪儿?”
“就后背啊。”
呆木头应付地挠了几下,“差不多了,里面太热,我出去了。”
“你不走心。”
呆木头一字一板地说,生怕对方误会什么,“真的热。”
周皓突然哈哈大笑,把他往外推,“行了行了你赶紧出去。”
“你这会儿要吃点什么?”
“别管我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江羽骞退出了浴室,去书房里静了静,没多久,小疯子那边也洗完了,窸窸窣窣开门的动静,紧接着就听见他在打电话。
手里随便摊开的书,没看几行,心思早就飘远了。他顺着自己的心,去了卧室。
“刚给谁打电话?”
周皓边擦头发边说,“给我老家的一个叔,我后天要回趟老家,我想把我爷爷奶奶接过来。”
“正好,江北的房子也好了。”
话题岔开,周皓眯眼打量面前的男人,故作疑惑,“刚才在浴室,你很奇怪。”说着话,眼睛往下瞥向了某人的裆-部。
闪躲不及,江羽骞摁住了小疯子的头,连带着头上的那块毛巾,侧头吻了上去。浴后散发的沐浴露香味,混合着男人口中的薄荷味道,有意无意地刺激着呆木头的肾上腺。
“你吃口香糖呢?”鼻尖相抵,气息早就乱了。
“嗯,在……飞机……”
话没说完,男人又被封住了口。先前的浅尝辄止再也无法满足旺盛的精力,呆木头把小疯子拉倒在床,用那块半湿的毛巾遮住了他的眼。
“你搞什么?”
“研究的新花样。”
……
周皓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软趴趴地仰躺在床,哼唧哼唧地嘴里喋喋不休,江羽骞起身穿衣,瞅着双颊晕红的小疯子,
“又有力气说话了?”
周皓确不答他,嘴里的哼唧声明显重了许多。
“起来,去洗洗,黏答答的你也不嫌难受。”
“我不嫌弃你的孩儿们,累死我了,我就想瘫着不动。”
江羽骞抽了几张纸,把他后面擦了擦,至少视觉上清爽了不少。
再后来的事,周皓就不记得了,他陷入了长久的昏睡。等他醒过来,卧室里漆黑一片,窗帘外透进的光亮,一时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夜晚。
他亮开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18:21,他又闭上了眼,舒服得晕晕然。
“我今天刚回来,给你带了咖啡豆,那儿的特产。啥时候有空见个面?”
周皓给小孙发去了信息,最近的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两年前约他去人民公园,隔了这么久了。
他举着泛冷光的手机,一门心思地等回复,七点钟过去,那头还没答复。
江羽骞适时地推门进来,动作很轻,“醒了啊?起来吃饭。”
周皓冲他眨了眨眼睛,隐在暗处的脸带上几分憨,是那种半睡半醒的混沌表情。他没起身,依然赖在床上,发光的手机搁在了枕头旁。
却不知,这样的迷糊混沌,在江羽骞眼里竟有种挑逗的意味。男人的喉结自上而下滚动一番,嘴唇紧抿,眉眼间全是醉心的神色。
“赶紧起来。”他只得用不掺情感的话语来掩饰住内心的悸动。
周皓把身体换了个方位,背对着男人,男人迈开步子,一点点地走到床的那边,同时也在一点点地直面心中的旖旎欲望。
江羽骞脚步轻稳地站到周皓眼皮子前,挡去了外面的薄弱光线,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背了过去。
呆木头有些疑虑,他说,“怎么呢?快起来吃饭。”
周皓这才扭过去身体,左手轻轻一扯,呆木头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昏色中,四双眼睛直直相对,闪烁着热烈的情愫。
“干嘛?”江羽骞的喉结又是一动。
周皓终于憋不住地哈哈大笑,等他把气笑顺了,才开口说,“你真的好呆。”
江羽骞心知被戏弄了,顺水推舟,反客为主,一时间卧室里只听得四瓣唇辗转流连的哧哧声。
不合时宜的短信提示音,坏了当下的火热。
周皓下意识地去拿手机,江羽骞按住了他的两只手,十指相扣。
“别、亲了、手机……”断断续续的话,从江羽骞的舌头上打个卷儿,再流泻出去。
江羽骞暂且放过他,给他留了点查看信息的空隙,不过手依旧在不老实地摸索点火。
“好啊,我什么时候都行。”这是小孙的回复。
周皓吭哧吭哧地打下几个字,“明天行吗?”
江羽骞凑过去一看,屏幕最上方显示的人名,是文文。方才还盛开的情-欲陡然一扫而空,脸色成了平淡的白开水。
周皓瞧出了这人的醋溜劲儿,撇下手机,跟男人商量地说,“好不容易出趟国,我带了点特产,也给文文带了点。”
“我没多想。”
死鸭子嘴硬!
周皓噗嗤一笑,像在哄小孩,“行,你没多想。”
呆木头这种时候,他只有一声不吭的份儿,他怎么说都说不过小疯子。
“要不明天喊他过来一块吃个饭吧,正好我不上班,我早点起来去菜场买菜。”
“好啊。”江羽骞板着脸说。
周皓觑眼细瞅男人,醋溜味儿真挺重。
“真没多想?”
“真没有,我昨天碰到了他,也打算喊他一起吃个饭的。”
周皓眯眼笑,从床上弹起身,“走走走,吃饭!”
江羽骞沉着脸,低声问道,“还做吗?”
“先吃饭,填饱肚子再来吃你。”
“谁吃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