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的周五,一辆黑色奔驰s600停在了第五人民医院对面,年轻的男人下了车,步行至医院门口。
男人外穿深蓝色双排扣毛呢大衣,内搭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身量挺拔,周遭散发着不可逼视的气息。
男人的眼睛迷茫地在人潮中寻觅,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其中某个走路的男人身上。
江羽骞的眸色很深,整个人像是隐在薄薄的夜色里,他一步一步靠近周皓,站住脚,“我带你去吃个饭。”
“皓哥,我先回去了,晚上还约了徐建华去网吧。”钱伟成识趣地闪开。
周皓提防似地打量着江羽骞,他的脑子里浮现起男人昨夜的受伤神情,于是,他听从了钱伟成关照的话,各退一步,“去哪儿吃?”
出乎意料,江羽骞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我都行。”
“我在唐诺餐厅定了位置,走吧。”江羽骞以引路为由,用手碰了碰周皓,旋即又松开,怕小疯子识破他的小心思。
到了地方,服务员引他们就座,递上菜单。周皓随便翻了翻菜单,一看后面的价格就后悔了,这顿饭真不该来。他偷偷瞥了眼江羽骞,江羽骞正专注地翻阅菜单,一会儿的功夫,点了大概十个菜。
“请问两位先生需要开胃酒吗?”服务员极为客气地问。
“两杯起泡酒。”
服务员点点头,礼貌地退下。
江羽骞稍稍抬起上眼皮,睨了眼对面的小疯子,眼神里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他思量再三,才开口,“昨天,对不起。”
周皓有点意外,他摇摇头,表情却很淡然,“没事,我也不对,我不该说话那么冲。”
江羽骞抿抿唇,略略低下了头。
尴尬的沉默氛围,两人难以打破,点的菜一样一样渐渐上全了,服务员分别报了菜名,并恭敬地站在旁边为每道菜做了介绍。
“祝二位先生用餐愉快!”
服务员再次礼貌地退下。两人之间,似乎没那么尴尬了。
“我上次问严明,”说到此,江羽骞突然顿了一下,“他说你进修到这个月末就回去了。”
周皓叉起意面放在嘴里细细地嚼,吞咽入腹后,他抿抿口,说道,“嗯,过几天就回去了。”
江羽骞勉强扯出了一抹浅浅的笑,“真快。”
“也不快啊,半年都有了。”
“在苏川习惯吗?那边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我在那儿买了套小房子,离单位不远,每天骑自行车上班。”
江羽骞的笑已经佯装不下去了,他恢复了清冷的面色,痴痴地盯着面前的小疯子。
周皓没敢多看他,只是稍稍瞥了眼,心里就已经很不自在了,他微笑着说,“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
“好。”江羽骞答应了。
吃完饭,服务员还赠送了一盒巧克力,周皓这个一米七八的男人拎着一小盒包装非常少女心的巧克力,出了餐厅。
江羽骞开车送周皓回去,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车停在了宿舍楼下,狭小的封闭环境里,两人的呼吸流动异常的敏感。
“我回去了,再见。”
周皓侧低下头,准备解开安全带,江羽骞的身子也侧了过去,悄无声息的。等到周皓摆正身体,扭头的当儿,两人的嘴唇轻轻擦拭而过。
江羽骞的脸近在咫尺,似乎都能清楚感受到他喷吐的鼻息,他沙哑着嗓音说,“皓皓,今晚去我那里,好不好?”
周皓眨了眨眼,刻意避开一段距离,“我明天还有事,今天得早睡。”
“你可以睡在我那儿,明天早上我送你过来。”
周皓的手微微蜷起,他一想到曾经花了江羽骞那么多钱,而且一时半会根本还不上,他在心底又说服自己把手松开了。
“嗯。”
经历了那么多番事,周皓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借有还,有因有果。江羽骞对他怎样另说,他曾经挥霍掉了江羽骞许多钱,这是真的。
骨子里的那股卑微的自尊心又涌上来了,压都压不下去。
车子在宿舍楼下掉头,往附近的一个小区开去。
这是周皓第一次来江羽骞这边的家,家装风格很温馨,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棉拖鞋,进了房子。
周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房子一圈,站在阳台边俯瞰了一会儿夜景,又坐回客厅的沙发上,用力颠了颠屁股,就是想试试沙发的柔软度。
“这里比滨江一号好多了,楼层高,刚才我站阳台上,都能看见半个A城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江羽骞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幅度很小,很难发觉。
“喝点什么?”江羽骞心情不错,从声音就能听得出来。
“随便吧。”周皓的脑袋转来转去,还在观察房子里的布置。
江羽骞打开冰箱,扫视了几瓶果汁饮料,最后一样没拿出来,而是给小疯子热了杯牛奶。
“叮——”牛奶加热好了。
江羽骞端给了小疯子,“喝完洗个澡,早点睡。”
周皓犹豫地点了点头,心想,终于还是到了洗澡这一步。
江羽骞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他搁在浴室里,周皓磨磨蹭蹭的,可算走进了浴室。他关上门,并且把门给反锁了。
这要让江羽骞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都得无语凝噎,小疯子把他当什么了,当成兽性大发的禽-兽了吗?
周皓洗完澡出来,江羽骞正在卧室里玩手机,抬头瞅了他一眼,“你好了啊,我去洗了。”放下手机,江羽骞拿了套睡衣进了浴室。
为了缓解尴尬,周皓特地打开了电视,字正腔圆的配音从电视机传来,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没那么奇怪了,他这心也稍稍放开了些。
足足得有一个小时,江羽骞都没出来,周皓疑惑,穿上拖鞋走进了浴室,却看见——
江羽骞在搓洗衣服,是他刚换下的一摞。
“你在干嘛啊?”周皓倚在卫生间门口。
“我把你衣服洗了,一会儿脱水烘干下,明天早上就能穿。你去看电视吧。”
他俩真是,过得跟个老夫老妻似的,也难怪,认识都快十年了。周皓心里满不是滋味,他转过身走回了卧室。
没一会儿,江羽骞洗完了衣服,也躺上了床。此刻,两人肩头相抵地躺在一个被窝里。
“困吗?困的话我就关灯了。”江羽骞侧过脸问周皓。
此时,才刚刚九点,周皓全无睡意,但他很感激江羽骞,给他搭了个梯子,他激动地顺梯子往下爬,“有点困了,我睡了,晚安。”
江羽骞伸长胳膊关掉了灯,紧接着,他又关掉了电视机。这下,房间里除了二人的呼吸声,彻底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周皓翻来覆去,怎么折腾都睡不着,他泄气地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钟了。江羽骞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朵边,他扭过身,面朝着江羽骞。
突然,闭眼沉睡的男人睁开了眼,借着从窗户外透进的淡淡灯光,两人四目相对。
“睡不着吗?”男人喑哑的嗓音响起。
“没……就是想活动活动……”
江羽骞被子下的手突然握住了小疯子的手,神情严肃而认真,“回了苏川,你会想我吗?”
“大概会吧……我认识的人不多。”
湿意浸润了江羽骞的眼眶,他松开了小疯子的手,背过身去,独自体味起小疯子话里的甜蜜与苦涩。
他倆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地步,他明明该给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一个家的……
严明去年年底换了份工作,离开了报社,去了一家外企从零开始。周皓很佩服严明的勇气,并且他十分相信严明,别看他这位好友瞧着文文弱弱的,可心里别提多强悍了,只要是他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了的。
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爱情方面,严明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就算目标实现不了,他会沮丧,但那也只是几天的事。几天一过,他又还是那个铁打的严明。
临别前一天,周皓跟钱伟成,喊上严明,三人一块儿吃了个饭,就在他们宿舍附近随便找了个土家饭馆。
酒过三巡,钱伟成已经是找不着北了,他指了指严明,歪头晃脑地说,“小明,你可一定要来苏川啊,来找我俩,皓哥管饭,我管住。”
严明也有些迷醉,乐呵呵地答应了,“一定,我下个月就去找你俩。”
周皓酒量最差,这会儿已经喝趴了,伏在餐桌上,脑袋里还在冒星星。突然,电话响了,周皓晕乎乎地贴在耳朵边,“喂,谁啊?你谁啊?”
“你喝酒了?你在哪儿呢?”
周皓眨眨眼,冲着钱伟成傻乐,“这人问我,在哪儿呢?”
钱伟成手臂一挥,做起指挥的架势,“你就告他,咱们在,在……小明,咱在哪儿?”
“文盛街阿花饭馆。”
周皓对着电话吼了声,“文盛街阿花饭馆!”
大概半个小时,江羽骞就开车来了,他本来今晚是想好好跟小疯子道个别的。
他先是把严明送回了他叔叔家,然后才开车把后座的两个醉鬼送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他顺道去便利店买了罐蜂蜜,最后在宿舍里,他泡了点蜂蜜水喂这两人喝下,好歹能稍微解点酒。
周皓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江羽骞给他脱了衣服,脱了鞋,他都毫无知觉,嘴里直嚷嚷着,“小明,小明你要来看我……”
江羽骞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夜晚,江羽骞没有回去,他跟小疯子挤在了那张小小的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