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外面的爆竹声不断,轰隆轰隆,家家都喜庆如火。
早上,周皓刚睁开眼,就看见江羽骞的脸凑在他跟前,就差几厘米,那脸就要贴上去了。
周皓眼里闪过不自在,嘴上没说什么,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
“新年快乐。”江羽骞依然盯着小疯子看。
“嗯,恭喜发财。”周皓也回他一句祝福话。
江羽骞套毛衣的手假装不小心碰到了周皓,带着温暖的触感,他放慢了手里的穿衣动作,稍稍侧过脸偷看小疯子。
“今天要去亲戚家拜年吗?”江羽骞没话找话。
“我没有亲戚。”周皓神色漠然。
江羽骞心知说错了话,正懊恼着,周皓却说,“赶紧穿衣服吧,今天去严明家,你要不去就在家呆着。”
江羽骞突然愣神了,他的耳朵里就剩下小疯子的那句话,“你要不去就在家呆着”,听着,感觉他倆就是两口子。
“我这就穿衣服。”
两人先去跟爷爷奶奶拜了年,吃了点果茶和汤圆,奶奶还给他倆准备了小红包,周皓收下了。江羽骞推说不要,奶奶偏要给,嘴里还说着,“娃儿拿着,之前那个矮个子娃儿也收了咧。”
周皓转过眼,没再看他们,江羽骞最后还是收下了。
一路上,周皓除了跟严明发了两条语音微信,再也没说过别的话。江羽骞不明白突然而至的冷战是怎么回事。
中饭就在严明家吃的,他妈妈忙了一桌菜,有好几样周皓爱吃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周皓就经常去严明家吃饭,严明妈妈对他可亲呢。
这个善良的劳动妇女,每次只要他来,她肯定要多烧两个荤菜。
他那时就老跟严明说,“你妈要是我妈就好了。”
严明总开玩笑地回他,“那不行,我就这一个妈,你可不能跟我抢。”
饭后,严明妈妈在厨房收拾锅碗,江羽骞坐在小小的客厅里,周皓跟严明进了卧室。
“怎么回事?江羽骞怎么跟你在一起?”
“他跟过来了。”
严明看不透周皓,他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决定在一起吗?”
周皓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在一起?跟他吗?那可真是无聊透顶……这书好看吗?”
严明眉头微蹙,他怎么就听不懂好友这话里的意思了。
“周皓,你是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啊?那你怎么……”
“怎么什么……”周皓的眼睛依旧盯着书,话里带着几分玩味,“怎么跟他这么不清不楚的?对吧?”
严明不说话了。
“这不赖我,他自己非要凑过来。”周皓十分无辜地说。
无话可说的严明,想起了之前某个深夜,周皓问他,人为什么活着?他当时碰巧是深夜的偶然感慨,他无从得知周皓在那个夜里,思维进行了怎样的转变。
还有,很多年前他想出版诗集的时候,周皓厉声质问他,你为什么忘记了初心?
从前的周皓,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所以他想问题很偏执,永远一根筋。
现在的他,严明说不准了,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告别了严明,周皓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县城的街道走了走,江羽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严明家那一片属于老城区,现在整个县城往北发展,那一片就成了新旧参半的老街,治安不好,小摊贩多,环境比较嘈乱。
不知不觉来到了以前的高中,那附近的麻纺厂果真被拆了,建了个超市,周围附近的许多老住房也都拆了,还有前边护城河的栏杆也换了样。
什么都变了,这几年他每年都会回清江县,但从没去市里转转。
“怎么变化得这么快……”周皓恍惚地叹息。
日新月异的社会,就连家乡的小县城也变得这么快,什么都留不住。周皓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老式的楼房下。他仰头看了看顶楼,看得出神,不曾注意周围的人和事。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声——
“周皓。”
一男一女,父女二人,男人的模样老了许多,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打扮俨然是个成熟的女人。
周皓礼貌地点点头,没有开口。
男人似乎是过脑思考了一阵,依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来家里吃顿饭啊?”
女孩冲男人使了眼色,“爸,咱家今天又没煮饭。”
周皓脸上只有平淡的情绪,“我吃过了。”
江羽骞一直跟在后边,没有走近,这时候他才走了过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李衡婷从小到大不知谈了多少场恋爱,初中早恋被请过家长,高中文化课成绩不好,她妈砸钱让她学的艺术,后来高考勉勉强强上了个艺术院校,学的表演。去年毕业,一直家里蹲,工作没有,全靠她爸养着。
没想好好地找份工作,而是歪心思一大把,就像现在,他看着江羽骞,从衣着形象方面,她就看出了面前的男人是个有钱人。于是,她这歪心思就有了。
“咱们走吧。”江羽骞拉了拉周皓。
没等周皓转身,李衡婷欢快的声音就响起了,“哥,这是你朋友啊?”
周皓跟她不对付,两人从来都是直呼大名,还没见今天这么亲切。
“别叫我哥,咱倆都不同姓。”
李衡婷憋了一肚子气,但脸上依旧保持甜美的笑,她的目光从周皓身上移向了江羽骞。
“你是我哥的朋友吧,我叫李衡婷,是她妹妹。”
江羽骞表情严肃,“你好。”
李衡婷还想套近乎,周皓扯着江羽骞就走。
走远了,周皓才松开手。
江羽骞像是吃了颗蜜糖,他直直地盯着小疯子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说,“吃醋啦?那我以后不跟别的女人说话,也不跟男人说话。”
周皓没回应的他的玩笑,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这座小县城怎么变化得这么快?
正月初六,两人告别了爷爷奶奶,还是老规矩,周皓在饭桌的碗下压了几千块钱。
两人带着橘猫直接回了a市,周皓这边也快上班了。下了飞机,江羽骞事先通知公司的司机小刘来接应。
出了机场,周皓拖着行李就往出租车车道走。
“你去哪儿?”江羽骞喊住他。
“我自己回去。”周皓转过身子。
“我车来了,我送你。”
“不用了。”
“你又在闹什么?你看看这队伍,你要排到什么时候?”
周皓没再继续跟他争执了,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江羽骞看着那抹倔强得让人又气又心疼的背影,顿感五味杂陈。这十来天的相处,仿佛一瞬间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钱伟成也是今天的飞机,周皓进去宿舍时,才发现这人已经到了,正在收拾东西,嘴里嚼着块口香糖。
“哎呀,巧了,我也刚到。”钱伟成的嘴又停不下来了。
“皓哥,”钱伟成从箱子里拿出从苏川带回的特产牛肉干,“给你带的,谁让你今年没回去呢。”
周皓接过牛肉干,怔怔地看着钱伟成,看了好久才说话,“算你小子有良心,还记得你皓哥。”
“那当然。”钱伟成得意地晃晃脑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特产的牛肉干,让周皓想起了安逸的苏川小城。算算日子,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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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羽骞已经很久没去酒吧了,他不嗜酒,但偶尔也有闷闷不乐的时候,周皓白天的反常举动让他觉出了一丝无能为力。
郑世初还是那张毒舌,就没见他消停过,好像是最近又泡了一个妞儿,妞儿总是粘着他,他嫌人烦,就给甩了。田斌已经喝得晕乎乎的,咧着嘴在听郑世初东扯西侃,贾临没有沾酒,倚在沙发角玩手机。
周围的激扬纷乱,与江羽骞内心的苦闷形成对比,他一连灌下好几杯。
“唉,我说羽骞,今儿咋想起喊哥们几个来喝酒?”郑世初半醉半醒地问。
江羽骞抬起晕红的脸,瞥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不明显的自嘲弧度,然后又是一杯酒下肚。
贾临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到江羽骞身上,他都不用问,就知道这人今天为什么而烦。他挪了过去。
“这杯喝完,别喝了,喝酒最他妈误事。”贾临夺过江羽骞手里的杯子。
江羽骞垂着头,双颧染上酒晕。
郑世初插进话,“我来猜猜啊,五好男人今天为了啥事,田斌,你来说,为了啥?”
田斌醉得完全没意识了,傻乐着呵呵笑起来。
“喝你的酒吧,哪那么多话!”贾临打断了郑世初的话。
江羽骞终于抬起眼,眼睛里藏着晦暗不明的东西,“他,为什么总是变来变去……”
郑世初一听,更加来劲,他用夸张的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羽骞,带你的小情人去看看这里,我严重怀疑,”打了个酒嗝,“他脑子有病。”
江羽骞的眼色逐渐加深,晦暗不明变成了愤怒幽火。
“郑世初,你他妈这是什么臭毛病!?”连贾临这个旁人都看不过去了。
郑世初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依然在强调,“我有什么毛病,周皓才他妈有病,正常人谁会像个疯子似的缠着人啊,跟他打架那次,那吃人的架势就跟动物园里关着的畜生一个德行,我说……”
话没等说完,江羽骞的一脚踹了过来,郑世初吃了瘪,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还好,贾临拉住了。
“江羽骞,你打我也没用,周皓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
“行了,都少说两句!”贾临踹了脚田斌,“醒醒!”
田斌脑袋还晕着呢,被贾临踢醒了,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愣愣地盯着他傻笑。
贾临赶紧拉着江羽骞往外走,这人猩红着眼,脸上挂着副哀色。站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江羽骞的思维被冷空气凝结在往事里。
一会儿,贾临把车开了过来,“上车。”
江羽骞坐到了后座,视线对着窗外的明亮街景。
贾临从后视镜瞥了眼,发现了这人在想事情。
“别理郑世初,那小子嘴上缺个阀门,什么话都说。”
江羽骞没有搭腔,他依然看向窗外,他心里存了万分悔恨,又存了一份温暖。他在想,小疯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唉。贾临心生一叹。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这边,周皓在跟钱伟成玩扑克牌的小猫钓鱼,隔壁几位兄弟过完年还没回来,没人跟钱伟成打麻将,这小子就硬拉着周皓跟他玩扑克牌,两个人还能玩什么。小猫钓鱼呗。
“你真的很无聊。”周皓被逼无奈地说。
钱伟成撇撇嘴,“我们成熟男人的世界,你不懂。”
周皓白了他一眼,“你可真够成熟的。”
“别动,到我了,我去,你看是九,我要全收了。”钱伟成摆出一张九红桃,把一大摞牌全收走了,洋洋自得,“这就叫做成熟男人散发的迷人运气。”
突然,周皓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皓皓,你在干嘛呢?”那边问。
“在睡觉。”
此时,手机屏幕显示19:38,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措辞。
“那你睡吧……我挂了。”那边显然恋恋不舍,末了又说,“晚安。”
周皓按断了电话,钱伟成手里拿着扑克牌问,“谁啊?”
“诈骗电话。”
江羽骞站在阳台往外面看,要隔多少栋楼,才能看见小疯子他们的医院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