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天,钱伟成约了几个男同事在宿舍里打麻将,周皓嫌闹腾,套上羽绒服去商业街附近转了转。
人山人海,霓虹闪耀,走个几米,总会碰见卖平安果的青年男女。
太久没去观察过大城市的人了,他们的衣着、他们的发型、甚至是他们走路的姿势,周皓都觉得陌生无比。他站在广场的中央,四周再也不是苏川的小街小巷,也不是老家后山坡的那片桑树林。
他觉得难过——因为陌生而孤独,又因为孤独而难过。
终于,在饮食男女的欢声笑语中,周皓离开了这片商业街。
回到宿舍时,那帮人还在打牌,吵吵哄哄的,周皓走去了阳台。好久不抽烟了,他今晚还是掏出了一根。烟点上,刚吸了一口,手机里传来了微信提示音。
他点开来看,是小董发来的大毛和二毛的照片,那两个胖家伙头上戴着圣诞帽,也在过圣诞节呢。
周皓盯着照片看了好久,脸上漾起不自禁的笑意。
因为严寒,阳台的窗户被冻住了,关不严实,北方的风就从这些小缝里钻了进来。偷偷地钻。
等到周皓发现它们时,他的上半身已经觉得冷飕飕的。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赶紧回了屋。
没多久,严明拎着一袋苹果过来了,钱伟成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心思还留在麻将桌上,可这嘴又开始管不住了,“小明啊,人家平安夜送苹果,送一个意思意思得了,你这咋还成斤的送?”
严明笑着回他,“这不是知道你们在这儿聚众赌博嘛。人多。”
“哎哎哎,那六条我要。”钱伟成没工夫逗严明了。
宿舍里坐的地方,全被他们打麻将占了去,严明只好坐在周皓的床边。
“明天晚上,去江老师家一起过个节吧。”严明说。
“你们俩二人世界,我去瞎掺和啥啊。”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们家江老师邀请的,他说人多热闹,你把钱伟成也叫过去吧。”
周皓同意了,正巧看见了桌上敞开的塑料袋,他从里面掏出了几双袜子,“喏,送你的圣诞袜。”
钱伟成耳朵比谁都尖,嚷嚷着,“咱皓哥前几天特地去批发的。”
临睡觉前,周皓收到了一条数字号码发来的信息,“皓皓,平安夜快乐!”他懒得回应,闷头睡觉去了。
翌日,周皓一整天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别人说什么他应什么,转头又给忘了。上午还好,一到下午,状态越发糟糕。
钱伟成发现了他的异常,看他双颊泛红,就知道这人是感冒发烧了。
“皓哥,你先回宿舍吧,反正一会儿也下班了。我给你请个假。”
周皓摇摇头,“没事,一会儿下班还得去严明那儿,跟他说好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周皓去医院附近的一个水果店里买了点水果,总不能空手就去人家蹭吃蹭喝吧。
两人招来一辆出租车,直接往紫金名郡而去。
此时,正是晚上十八点整。
到了地方,两人下了车,钱伟成体贴地主动拎起买来的水果。
入目的奢华别墅,钱伟成还是被小小震惊了一把,他本想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周皓身体不舒服,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那张嘴。
按下门铃,开门的人是严明。
“你们来啦,快进来吧。”严明接过钱伟成递来的水果,笑着迎客。
两人进了别墅,先是换了双拖鞋,然后才得空仔细打量起房子里的布置。
客厅里居然摆了一颗圣诞树,上面挂满了铃铛、雪花片、小礼物盒子……严明还真是个心态年轻的人。
江老师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都来了啊,还有几个菜,就可以开动了。”
紧接着,周皓看见了同样端着汤碗的江羽骞,那人应该也是刚下班过来,里面还穿着职业精英的衬衫,袖子卷了起来,外面系着围裙。
“今天这菜,差不多都是羽骞做的。”江维扬招呼大家上桌。
江羽骞偷偷扫了眼周皓,抿抿唇,也不说话。
没多久,菜全上齐了。
饭桌的气氛有些尴尬,五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钱伟成就跟没吃过饱饭似的,眼睛就没抬起过,只顾闷头吞吃。周皓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脑子里昏昏沉沉就想睡觉。
“皓哥,你还好吧。”
钱伟成的一句话,打断了隐形的尴尬。江羽骞看了眼对面坐着的小疯子,也觉出了异样,他顺着钱伟成的话问道,“他怎么呢?”
“皓哥今天有点发烧。”钱伟成如实回答。
江维扬想到自己的家庭医用箱里,还有一板扑热息痛,“去楼上歇息会儿吧,家里还有点退烧药,我去拿。”
周皓不喜欢成为众人关注的目标,他强撑着说没事,喝点水就好了。
江维扬此时已经站起了身,“羽骞,你先把他领到客房去,我去找找退烧药。”
江羽骞这才有了理由接近小疯子,他也站了起来,目光幽深地看向周皓。周皓耸拉起眼皮,随他一起去了楼上的客房。
客房的灯打开,两人的视线不经意碰上了,旋即又分开。
“我想睡一会儿。”周皓先开口说。
江羽骞听出了小疯子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出去。
“你先躺下,我去给你拿药。”
江羽骞关上门出去了。
周皓看着这间过分整洁干净的卧室,处处透着陌生的高贵,就连床周围铺着的那一张地毯也与他这样的穷人形成了隔阂。
周皓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此刻的他想起了,昨天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穿着洋气的男人,他也该换件新羽绒服了,身上这件,早就穿旧了。
江羽骞敲门进来,就看见小疯子傻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他走了过去,“起来,把药先吃了。”
周皓坐了起来,倚靠到床背上,他接过来那杯水,把药吞了下去。
“江羽骞,你家的房间也有这么大吗?”小疯子莫名其妙地问。
不知为何,江羽骞如今听小疯子说任何奇怪的话,他总会感到心疼。一个人因为沉重的包袱,而错过了成长过程的诸多人情世故,白得跟一张纸似的,他就想陪他再过一遍人生。
“嗯,差不多大。”
周皓不说话了,他钻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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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
江维扬大约猜出了些什么,向严明求证,严明一看见严肃的江老师,屁大点事都藏不住,全都说了。
这时,江维扬却笑了笑。
严明好奇问他,“你笑什么?”
江维扬说,“羽骞这孩子打小就老沉,像我大哥,有次我听他妈妈说他小时候上幼儿园,玩滑滑梯的时候被别的孩子从后面推了下去,掌心蹭破了皮。那孩子回家愣是不说,等我大嫂给他洗澡时,才发现的,打电话给老师,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不出来,那个闷葫芦还能喜欢人。”
……
江羽骞出来时,就看见那三人在说着话,他并不想加入,于是索性回到了客房里。
周皓没有睡着,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微扬起头,“出去,我要睡觉。”
江羽骞还是听若惘闻地走了进去,他脱了鞋也躺上了床。
偏偏就是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把周皓给傻住了,一句话也问不出。
床上只有一条被子,江羽骞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他们在楼下玩,我也想睡觉。”江羽骞这样解释。
周皓脑袋里一团浆糊,不想跟他耍嘴皮子,只是往边上挪了挪。江羽骞也挤了过去。
被子下的身体隔着衣服紧紧摩擦在一起,难得的安宁,周皓渐渐昏睡了过去。
黑夜中,江羽骞轻轻搂抱住了小疯子,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时间嘀嗒嘀嗒地在走,僵硬了许久的人,突然凑到了小疯子的脸颊旁,偷偷亲了一下。
偷尝禁果般的甜蜜,这一刻,江羽骞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后半夜的时候,小疯子的体温越来越高,烧迷糊了,嘴里还在说着呓语。江羽骞觉轻,立马就醒了,他摸了摸小疯子的额头,烫得厉害。
“皓皓。”他喊了一声。
小疯子无力地闷哼道,“嗯……”
“咱们去医院看看?”
“渴,想喝水……”
江羽骞起身下床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赶紧端了上去。周皓一咕噜全喝光了,嗓子里灼烧感稍微轻了点。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周皓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去。”
江羽骞无可奈何,“还喝水吗?”
“不喝了。”
两人重又躺回了床,周皓本来背对着江羽骞,他睡不着翻了个身,发现江羽骞正神色晦暗地盯着他看。
“江羽骞。”周皓的声音很低。
“嗯?”
“圣诞节快乐。”然后他又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