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很安静,灰蓝色的房间一点声都没有,周皓就此想到了先前住的乡下,也是这般安静,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点蝉鸣蛙叫。
突然,严明推门进来了,委屈着一张脸,面部表情也是安静的。
“你怎么了?”周皓问。
严明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坐在了床沿边,拨弄着手腕处的红绳手链。
那根红绳,是严明有次回老家过年,在清江县的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里求的,据说是助人心想事成的,他也帮周皓求了一根。
也许是文科生本身就心思细腻,周皓觉得,严明的许多行为,就跟思-春的小姑娘差不多。这会儿,他静默无声的样子瞧着可怜见的,周皓有些心疼。
“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呢?”
严明抬起了头,盯着周皓看了很久,才肯把话说了出来,“他说,他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把对他有意思的男人接到家里来住,谁能信?为了学术研究,怎么没研究到被窝里去?
话糙理不糙,当然,这些糙话周皓只在心里想想。
感情里,一往情深的单恋最难扭转,除非撞到头破血流,才能转出个弯来。
周皓的目光从严明身上收回,又回到了自己屏幕前,他把自己的用户名“z先生”注销了。
“我想再试试。”背后陡然冒出这声。
周皓的视线重又回到严明脸上,黑黝黝的眼睛里透着无限的光亮,轻快、充满希望。
这一刻,周皓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他老了。
严明面部青春少年气的光芒,他曾经应该也有过,不,也许他从来就没有过。
周皓的目光越来越散淡,他嘴角扯出点笑痕,“严明,我现在好嫉妒你……”
“啊?”
周皓只是笑笑,没再接着说了。嫉妒好友正青春芳华,自己却心已垂暮,泛不起一丝涟漪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有个男孩子来找过我,他问我你在不在清江?”
“男孩子?”周皓的思想终于从可怜的年华里抽了出来,他问,“什么样的男孩子?”
“长得挺清秀的,那人说你出了事,找不着你,问你老家在哪儿?我就告诉他了。”
周皓顿时陷入回忆,两个月前,他连续好几天都收到了孙奕文的信息,问他在哪儿,在不在清江?不过那时候他意志消沉,不愿跟外界接触,在公寓里封闭了好久,并不在清江。而且,自己的手机当时也是关闭状态。
那些信息是后来开机后跳出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严明皱眉细想,“大概是六月份的时候。他那时候的样子可吓人了,一个劲的说你出事了。你那时候怎么了?”
“没什么……”周皓不愿再提。
第二天,周皓就去医院报道了,大家都说他瘦了一大圈,几位好心的小护士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出什么事呢?周皓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想减减肥。
晚上,周皓刚从住院部出来,就看见了消失许久的熟悉身影,小小的,怯怯的。
“孙奕文!”周皓顿步,朝前面喊了声。
孙奕文猛然回过头,憨憨地笑了,然后奔到周皓跟前,站住脚。
好久好久了,自从男孩某次听到周皓半夜为了那种事去急诊,他就再也没过来了。他在跟自己赌气,堵自己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个有男朋友的男人。
可赌气到最后,他的痛苦半点没减缓,反而更加厉害了。直到他听到学校里好多人都在沸沸扬扬地传那个不雅视频,他的痛苦彻彻底底消失了,唯一的念头就是:你在哪儿?你还有我呢。
孙奕文低垂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用他的澄澈眼睛望着周皓。渐渐的,澄澈的双眸竟然红了。
周皓发现,这是个寡言的男孩,他所有话都藏在他的那双眼睛里。怪不得他的眼睛这么大,这么好看。
“你今天怎么没带吃的给我?”周皓问,一如多月之前。
孙奕文傻愣着,好久才反应了过来,面上的神色忽而变得明亮,他展臂扑进了周皓的怀抱里。只是,这下不止眼睛红,连鼻子也红了。
“他们都是坏人,你还有我呢。”说着说着,男孩哭了起来,“咱们不理他们。”
就好像发生在周皓身上的那些不堪事,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他哭得那么伤心,连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周皓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了,可看到这么个热烈的男孩子,他的心竟然柔软得塌陷了。
“别哭了,难看死了。”
孙奕文立刻止住了哭声,抬起泪水汪汪的眼,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周皓的双臂像是僵住了,动不了,他慢慢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就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他想回抱住眼前的男孩。
最后,他成功了。不仅如此,就连昨天老去的年华也开春了,短短的功夫,他又年轻了回来。
周皓感动于自己失而复得的年轻。
“孙奕文,咱们要不要搭个伙过日子啊?”
周皓说得很低很低,男孩还是听见了,他把自己的身子死死地往周皓怀里怼了怼。用行动告诉了周皓:好的呀。
天地间,此刻就剩下这对相依为命的人儿了。
这绝不是一冲之兴,也不是打发寂寞的消遣。事实上,经历过人世的多番罪过,周皓比任何人都要理解,眼前这个男孩子的纯净,是怎样的一种难得?更重要的是,男孩会为他落泪,男孩爱他。
他从小到大所希冀的,无非就是有个亲人,和他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
既然决定在一起了,当天晚上周皓就从严明那里把行李搬了出来,严明问他怎么刚住就要走?谈对象了。和谁?孙奕文。孙奕文是谁?你不认识。
严明猜不出这人的心思,就怕他是意气用事。
“什么样的男人啊,你别瞎胡闹。”
周皓拾掇着行李,背对着严明,大喇喇地说,“我是认真的。”
“那,怎么这么突然?”
周皓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子,“也不算突然,我和他认识很久了,哪天介绍你俩正式认识下。”
“他有钱吗?”
周皓笑笑,故意眨眨眼睛想了想,“还是个学生,估计挺穷的,跟你一样,也是个搞文学的。”
“那你以后可得好好挣钱了。”严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搞文学的,可比不了你这个大医生。”
说着严明递过去一张卡,“这里面有五千块钱,你拿着,啥时候你有钱了再还我。”
周皓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你跟我还客气啥啊。”
“那你呢?你手头的钱够吗?”
“你就别操心我了,我最近在报社实习,有稿费拿。”
周皓拖着行李离开了,孙奕文还在路口等他。两人碰了面,也不知要去哪儿。周皓曾提议,暂时先搬到孙奕文那去住,可这小子含含糊糊说他一直住校。周皓总觉得这小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眼下,两人要同居,首先得找个房子。
a市八月份的大街上,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身边还摆着一大堆行李,仿佛是周皓撺掇起了不谙世故的小男孩,要带他去浪迹天涯了。
周皓侧头瞅了眼孙奕文,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孙奕文眼尖发现了。
“笑咱们落魄街头没地方住。”周皓略略想了想,“晚上要不去如家凑合一夜吧,明天再找住的地方。”
“嗯。”
在寸土如金的a市,别说城区里的房子,就连在郊区,你想租个一室一厅的单独套间,都得三千起。
两人找了家就近的连锁酒店,从登记入住,再到刷卡进房,总共花去不到十分钟。这会儿,两人往双人大床上一躺,身体的疲惫瞬间散去,有种久违的安心舒适。
“小孙同志,你身上还剩多少钱呐?”
“小孙同志?那我以后管你叫老周。”没想到,这小子的关注点完全跑偏了。
“问你钱呢。”
“还剩不到两千。”孙奕文可怜兮兮地如实招来。
“得了,我身上还有五千块,咱俩明天去郊区看看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