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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正文 第280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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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几息的时间,局势就无可挽回。

    “你们这些软弱的汉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你们合作!”亦不剌太师眼见援兵不至,后悔不迭。

    满都赉阿固勒呼阴狠道:“不如将他们全部宰了祭旗,也算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大小领主闻言齐齐称是,杀气腾腾,眼看就要动手。巴亚金等一众马贼吓得魂飞胆裂。他们都是些粗莽之人,只要有吃有喝有穿,对外头一切事宜都不关心。先前,月池被软禁,他们也只是害怕了一阵,见供奉如旧,就又开始醉生梦死。时春等人重入王帐时,他们本以为自己跟的汉人和鄂尔多斯部又重归于好了,谁知,这怎么又喊打喊杀起来。

    一众马贼哭天喊地地求饶。他们叫道:“我们只是跟着他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求诺颜饶我们一命,我们愿意给诺颜做奴仆……”

    “对对,我们还可以继续去扮和尚,帮诺颜骗人呐。”

    扮和尚骗人戳中了这些领主。他们眼神交汇,黄金家族的威望不可侵犯,他们要想和皇权抗衡,就只能借助于神。这样看来,这群和尚和马贼或许可以暂时留下,当个摆设,安定民心。

    董大见状道:“哎呀,他们不来援助,也不是我们想得啊。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坑害。左翼就要打过来,我们都坐在一条船上,干嘛还杀来杀去,何不一块想办法。”

    秦竺等人跟着附和,都说要同舟共济。他们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了,当然要能屈能伸。

    琴德木尼冷笑一声:“你们就这么些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时春这时方开口:“办法也不是没有,至少我们能去打个头阵,也算尽一份心力。万一呢,别忘了,我曾在万军中打伤达延汗。”

    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对视了一眼。他们问道:“你们真愿意打头阵?”

    时春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反正都是一个死,为何不死得有意义一些呢?”

    至此,众人开始紧锣密鼓共商对策。满都海福晋想要避开明廷的耳目,火速拿下右翼。时间有限,左翼诸部自然无法集结在一处,因此都是从各自的领地出发。而鄂尔多斯领地是东西向,较为狭长,这就导致了各方都有敌人来。土默特部横穿明地的荒漠,直攻鄂尔多斯西南部。喀尔喀部从北而下,直攻鄂尔多斯的北部,而大汗亲自率的察哈尔部则和东北边的科尔沁部集结,从东面往鄂尔多斯而来。

    这等于是四面八方都有敌来。不讨论则已,一讨论甚至有人提出,干脆趁土默特部没来,直接往西逃到吐鲁番去就是了。亦不剌太师甚至都有些心动,但满都赉阿固勒呼坚决不同意。“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他位于黄河几字形上,水草丰美,年年南下抢夺,也是收获颇丰。要离开这个聚宝盆,往那酷热的吐鲁番与人争夺地盘,他是万万不肯。

    亦不剌之子车格尔道:“可这要怎么打,要分兵是被人家一块一块打输,要合拢是被人家包围。跑是最快的办法!”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时春沉思后道:“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

    满都赉阿固勒呼警惕道:“你不会叫我们往明地去吧?”

    时春暗自嘀咕道:“老娘脑子又没坏掉。”

    她连连摇头:“暂时放弃领地。所有人马都藏身于大青山中,伏击察哈尔与科尔沁。”

    察哈尔与鄂尔多斯之间隔着草原和山脉,其中最后一道屏障,就是大青山。大青山属于阴山山脉,因此也是东西走向,它东起大黑河上游,西至昆都仑河,全长有二百四十多里,约有六十里宽。而汗廷的军队如要绕过大青山,就会来到汉人的领地。他们既不想打草惊蛇,又没时间造船横渡黄河,就只能从山中穿过。山脉中地势复杂,正是打伏击的好地头。

    满都赉阿固勒呼惊道:“什么叫放弃领地?”

    时春道:“就是所有财宝、牛羊、属民,都不要。不止是你,亦不剌太师也是如此。不留下重利,怎么能迷惑其他的人马。”

    这下亦不剌也怫然变色。满都赉阿固勒呼反倒高兴起来:“呵,要是你肯,我也肯啊。”

    帐中顿时吵作一团,大家是既不愿意逃,又不愿意被包抄,更不愿意放弃领地,甚至还有人开始骂汉人居心叵测。居心叵测的汉人索性不开口,转而缩到角落里去讨论地形。

    琴德木尼听得心烦意乱,她看向了自己的父亲,道:“额布,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汉人说得可行。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留下好处,怎么绑住其他两万户的手脚。我们不仅要留下好处,还要留下投降的人,来迷惑他们。这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车格尔道:“可没有了领地,我们即便打败了汗廷的人马,又能怎么样。”

    琴德木尼道:“我们是没了这边的领地,但要是胜了,察哈尔与科尔沁,都不是我们的地盘吗!”

    亦不剌沉吟片刻道:“大青山地势崎岖,他们要尽快赶到这里,和其他部落形成包围圈,就一定会加速行军。”

    时春在一旁道:“他们还有重骑兵在,不可能去翻山越岭,否则赶过来,人困马乏,根本就没得打。”

    满都赉阿固勒呼眼前一亮,他看向了羊皮地图:“那就只有一个地方。沿着秃儿根河的河谷进来。”

    时春点点头:“而他们觉得,土默特和喀尔喀没有山脉阻隔,来得一定很快,足以绊住我们的军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壮士断腕,把全部的宝都压在大青山。怎么样,这一局豪赌,是赌还是不赌。赌赢了,可以攻占汗廷,拥有地势广阔的察哈尔和科尔沁,赌输了其实和留下这里一样,都是被别人包饺子。”

    董大道:“你们就是跑,也带不了多少东西。到了吐鲁番,难道去了吐鲁番,就不用和人家抢领地了吗,还不是一样得打!”

    所有的领主面面相觑,探子不停地来禀报各路大军的动向,这些军报扰得他们焦躁不安。亦不剌太师和满都赉阿固勒呼思量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要生擒图鲁,他们就有了谈判的筹码。满都海总不至于连这个大汗也不要了吧。”“或许,人不够,还能用马!”

    于是,土默特部和喀尔喀部先后赶到时,就看到了一营地的老弱妇孺和牛羊财宝。土默特首领科赛塔布囊饶王急忙逼问:“人呢,他们人到哪里去了!”他在嘎鲁劫走月池时,也随军潜逃,折返部落后,就准备兴兵报仇。

    大部分人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有其中一两个道:“他们、他们都跑了……”

    喀尔喀部首领哈日查盖一时心如擂鼓:“跑哪儿,是往哪个方向走了!”

    这下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往永谢布部去的,有说往吐鲁番去的,还有说往明地去的。这怨不得他们,本就是大军为了迷惑视听,分了几波从不同的方向出发、汇聚。

    科赛塔布囊饶还待细细查问,可他们手底下的人都已经乐开了花。大哈敦对他们许以厚报,承诺只要他们能抢到的财宝、牲畜和女人,都归他们自己所有。如今,他们兵不血刃,就占领了鄂尔多斯,能拿到这么多财富,这教他们怎能不欢喜。一些小领主根本顾不得科赛塔布囊饶的命令,开始抢夺起来。现场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抢红了眼。

    科赛塔布囊饶高呼道:“停手!停手!可能是敌军的陷阱,先不要动!”

    他还没叫几声,同为部落首领的喀尔喀部首领哈日查盖就道:“你也太谨慎了,他们连这么好的领地都肯不要,肯定是吓破胆逃跑了。你要是迟疑,这些可都归我手下的人了。”

    科赛塔布囊饶又不是菩萨,怎么可能不心动,但他还是较为谨慎,他道:“还是先叫他们停手,探听永谢布部的情况再说。”

    他下了死令,甚至砍了人,才叫这些人暂时冷静下来。他们两个部落各派了一队人马,直奔永谢布部而去,而这次探听得情况,更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喀尔喀部首领哈日查盖几乎是立刻翻身上马,他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来!”

    科赛塔布囊饶眼看他们的军队一骑绝尘而去,自己的军队也是蠢蠢欲动、人心涣散,不由长叹一声:“我总觉得亦不剌不可能这么轻易败逃。”

    他的儿子连眼神都顾不得施舍给他一个,一边忙着往箱子里装金银珠宝,一边叫人往永谢布部去抢夺。他道:“额布,你就是年纪大了,想得太多了。他们连这些都没带走,不是败逃是为什么?”

    科赛塔布囊饶一愣,他道:“不行,还是得派人去查探大汗那边的情况。”

    他底下的年轻将领都力劝他别白费功夫,只有一员老将愿意跑这一趟。而这一小撮人马在秃儿根河的河谷口就被人全部截杀,一个不留。

    大青山中部的翁观山上陡坡如尖刀一般直刺苍穹,而谷中的秃儿根河水声隆隆,滚滚而去。图鲁率领精兵,已然一头扎进了这峡谷之中,沿着河道疾驰。九足白徽旗在劲风中猎猎作响。而在最前方,嘎鲁时时护持在图鲁周边,他的目光微闪道:“大汗,前头似乎有人马来,您还是到中间来。”

    图鲁极目远眺,却什么都没看到。将领察罕对这个首鼠两端的王子十分厌恶,他哼道:“哪有什么人。土默特与喀尔喀说不定都和他们战过一轮了,他们即便能到这里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嘎鲁再也没有往日的火气,他的胡须越发茂密,双眼却已然晦暗。察罕这样的口气,他也没有马上动怒,而是耐心解释起来:“峡谷中常用的战术,就是前面堵截,后面封口,以口袋阵来包围。别太冲动,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察罕在一旁冷嘲热讽:“我们不就是听了你的看法,这才有机会到这里来打仗吗?”

    乌日夫听得火冒三丈,他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诺颜不也是上了当,事情闹成这样,谁都不想!”

    察罕道:“你们不想吗,我看你们挺想啊。汉人的孽种,不就是想着报复。我看,你们巴不得我们都死,你好拿我们的头颅,去向你爹的狗亲戚邀功。”

    嘎鲁的拳头不由攥紧,他的心中既酸楚又绝望,他对着察罕道:“我的错,你怎么羞辱我,我都认了,但不要带上我爹。”

    察罕同样也是暴跳如雷,他呸道:“我就是要骂你爹,就是要骂他又怎么样。骂得就是你们这对狗杂种,吃里爬外的东西,你们连狗都不如!连狗屎都不如!”

    嘎鲁气得面色紫胀,忍无可忍,怒喝道:“我叫你闭嘴!”

    两人居然就这么在军中吵了起来。察罕丝毫不惧:“有本事杀了我啊,乌鲁斯济农是那么信任你,你不也害死了他吗?”

    嘎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下去,察罕见状冷笑一声。他一口唾沫正吐到了他的脸上,黏在他的胡须上。嘎鲁就似成了一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

    乌日夫见状大怒,他即刻就要拔刀。其他人干嘛来打圆场了。

    科尔沁的首领乌讷博罗特王笑道:“别吵了,就以他们的人马,还敢扎口袋阵,那两个万户也不是吃白饭的啊。”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都对着嘎鲁指指点点。赛罕部落的残余人马都跟着低下了头。乌日夫勉强劝慰道:“诺颜,您别急,等我们将功赎罪,杀了汉人,您一样能重回汗廷。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杀了汉人,嘎鲁一怔,他想到了月池手中的那一叠厚厚的族谱,半晌没有作声。

    此刻,图鲁却下令急行军。他以前虽也随军去九边抢夺过,但却是第一次独自领这样大规模的军队,他刚刚登基,又缺乏威望,如不表现得奋勇争先,手下的人岂不是更看不起他。

    他道:“行了,闭嘴,我是畏缩的人吗,都加快速度!”

    他狠狠抽了马屁股,马儿吃痛发足狂奔,整个队伍也跟着加快步伐。就这么刚刚冲了半炷香的功夫,不远处急促的号角声就突然响起,在山谷中回荡。伴随着高亢凌厉的号角声,铠甲相碰声、蹄声动地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震天的喊杀呐喊。

    有将领凝神一听道:“糟了,是汉语,是汉人的军队来了!”

    乌讷博罗特王惊呼:“怎么会有汉人!汉人居然会援军?!这下糟了!”

    他们听着动静越来越大,终于乍毛变色:“听这声响,怕是有五万之数!”

    科尔沁乌讷博罗特王心思电转,一定是中埋伏了,他来之前也半信半疑,以汉人的胆色,八成不会派兵援助。可如今,人都杀到了眼前来,也由不得他不信。而且,汉人能长驱直入,直奔这峡谷,证明那两个万户八成已经……还是保全自己的势力为要,即便打下了右翼,难道汗廷还会分他一块吗?

    他叫道:“快从两侧撤退!”

    众人都还在等图鲁的命令,他却仗着自己叔王的地位,率先下令自己的部落撤退。他一撤,军心大乱,大家伙自然都以为是旗手、号角手的队伍来袭,开始四散奔逃。图鲁被这突变惊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那一大波马也冲到了他们面前。

    嘎鲁再看到马群时,真真是气怒交织,难道他们真以为能靠一招吃遍天下吗?他忙叫道:“只是马而已,快往山坡上和河中暂避,躲开就好了!”

    图鲁的亲卫见状跟着他一起大吼,乱哄哄的军队这才稍稍定下神,他们争先恐后,有的往山坡上冲,有的往河中跳。受惊的马群又分不清是敌是友,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跑而已,等跑过了,留下得也只有滚滚烟尘和东倒西歪的一小撮人罢了。

    图鲁冷哼一声:“这群狡猾的叛逆,以为能用这个诡计吓退我们,真是打错了主意。快,整合队伍,再速速进发。”

    众将闻讯正准备从山坡上下来,结果在此时,异变又发生了。站在山坡上的众人只听到号角声后的一声巨响。他们愕然抬头,就看滚木礌石如暴风骤雨一般轰鸣而来,与此同时坡上重簇齐放,就像雨点似得往下落。这一下,鞑靼刚刚稳下来的军队又乱成了一团,马匹受惊开始发足狂奔,互相撞击、踩踏,人也开始狼狈而逃,嘶鸣声喊叫声响成了一片。

    时春站在山坡上,静静看着这一切。亦不剌之子车格尔对这个汉家女子是刮目相看,他道:“这个连环计真是厉害,先用马将他们赶上山,再用滚木滚石将他们撵下去。你跟着李越,实在是委屈你了,还不如嫁给我。我虽然不能让你当正妻,可一个二哈敦的位置还是有的。”

    时春瞥了他一眼,她硬梆梆道:“多谢您的厚爱。”

    骑兵最强大的能力不在射击,而在冲击,所谓冲锋陷阵正是指骑兵借助马匹的高速,冲进对方的阵营,然后在接近敌方的一刹那,用马槊或长矛瞄准、刺杀对手。而骑兵与骑兵之间的交战,靠得就是有规模有组织的对冲。特别是在这种狭窄的道路上,就是谁勇、谁快,谁就获胜。

    但由于惊马和滚木的双重袭击,导致汗廷大军出现缝隙,不成阵势,这时右翼的精锐骑兵当然要抓住机会,策马冲进来。图鲁见状大惊,他忙放响鸣镝,同时左右的将领都亮出旗帜,示意集结。察哈尔部的军队忙从山上奔下,如乌云一般涌上去,将图鲁包裹在中央,接着往前冲去。

    要阻拦快速行进的骑兵,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肉盾。重骑兵紧密相连,护卫在主将身边,然后再往前冲击。这等于是要求士卒极为勇武、不顾生死迎敌。察哈尔部的骑兵当然能做到这一点,他们一直以来是归大汗直辖,对汗廷的忠心和崇敬已然达到了不惜一切的高度,即便是察罕,虽对达延汗的死颇有微词,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会不顾大局。

    科尔沁的骑阵,却难说了。他们与汗廷一直以来都是结盟的关系。属民更忠诚于自己的王,而非汗廷。而科尔沁的首领乌讷博罗特王早在满都鲁汗身死时,就有迎娶满都海福晋,夺得汗位的想法,只是却被大哈敦以政治智慧强行压制下去。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怎么愿意拿自己的人马去厮杀,毕竟此战的损耗关乎整个部落的兴盛。

    战场瞬息万变,特别是骑兵战,怎容他这样的犹豫,不过几息的时间,局势就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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