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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 正文 第191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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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自当兢兢业业,好讨御史的赏。

    众人闻言又要齐齐起身,月池拍了拍手道:“都坐下。我早说了,我这儿不讲究那些虚礼。大家齐心协力,踏踏实实为朝廷做事,比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都强。快坐下!”

    锦衣卫们心下纳罕,自宣德以来,官场中拜高踩低、阿谀奉承的风气愈烈。就连举人秀才逮住机会都要可劲摆谱,可这位居然说自己不讲虚礼,也不乐意听奉承话。他们一时不知是真是假,竟有些进退两难。

    还是张彩率先落座,他道:“御史说得是。我等自当兢兢业业,好讨御史的赏。就是不知,御史打算命我们去做点什么呢?”

    众人闻言又是一乐,月池给了张彩一个赞许的眼神,她道:“万岁差我们到此,是因鞑靼年年犯边。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对圣上来说,他是既不知己方,又不明敌情,这怎能不叫皇爷日夜忧心呢?”

    张彩试探地开口道:“您是想我们去刺探这周边的情况?”

    月池道:“正是。在座的人除了尚质外,分为三小队,前两队人数多一些,第三队人数少一点。第一队负责调查这周边的军事,兵士的多寡,军屯的数目,训练的频次,训练的内容,周身的装备,收入的情况,有头有脸将领的境况、关系,俱要一一打探出来。”

    “第二队负责调查这附近的民事,寻常农户、商户等收入来源有哪些,要交的赋税有多少,日常有那些大的难处。还有,这其中蒙古人占几成,汉人又有多少,与鞑靼的民间交往、通商状况如何,都要一五一十地探出来。第三队则是跟着我,要武艺拿得出手的,一来护卫我的周全,二来则是替我打探此地的文官与宦官的人品、喜好、私下往来。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应是,张彩更是举起纸道:“下官已经一一记清楚了。”

    月池点头道:“很好。我会给你们三个小队分别挑一个队长,你们要在队长的主持下,于两日之内议个章程出来。具体来说,就是每队先定下本月的大任务,再将此分解到每日去,每日需完成哪些要务,都要白纸黑字地写出来。如有文书上的难处,就去寻张郎中。我看过之后,如无差错,从此之后就是按章程行事。”

    众人一时有些愣神,像这样行事的老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月池又道:“这章程需得量力而行,不可拖延,也不可胡乱议定。如无意外情况,定下当日完成的任务,就要扎扎实实地完成。每日晚饭后,你们都要向我汇报情况。若是办得好或是提前完成了,就都有赏,队长额外加厚一分。月底往圣上的密奏也会一笔不漏地写下你们的功绩,如此日积月累,想要步步高升,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听得众人喜形于色,没想到,不仅有银子拿,还可以在密奏上表功,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一时之间,大家伙都有踌躇满志之态。

    月池见此状况,又是话锋一转:“我是真心把诸位当兄弟,大家同坐一条船,同享富贵是最好的,可为了免有些人鬼迷心窍,一时错了主意,我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中若有谁办事不力,吃里爬外,我绝不会轻饶。你们都可互相检举揭发,如揭发属实,我都会重重有赏。若犯得是小过,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可若是背主的大事,这里反正是两军交战之地,想来没几个人,也不算什么稀罕事。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被她突然的高声唬得一个激灵,忙起身声如洪钟道:“是,属下明白。”

    月池满意地颌首:“很好。”她对时春使了个眼色,时春会意,提了长枪就去试诸人的武艺。

    月池则与张彩到了内厢。张彩道:“御史高瞻远瞩、思虑周详,真是令下官佩服。”

    月池侧头看他,学着他的口气道:“只是下官有一事不得不说?”

    张彩一愣,忍俊不禁:“您怎么……”

    月池挑挑眉道:“尚质一向是先扬后抑,我岂会不知。你是觉得哪里有疏漏?”

    张彩道:“就下官看来,您在查探请报上是面面俱到,可在立功立德上却是暂无作为。您新官上任,如不烧几把火,怎么能让万岁和内阁看到您的用心呢?”

    月池斜睨了他一眼:“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火烧得太大了,烫着了自个儿。”

    张彩道:“所以,咱们得挑那些看着势大,其实是空架子的柴火堆来点呐。”

    月池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去看看,有些要务是咱们可以立即上手的。”

    张彩躬身应道:“下官遵命。”

    月池笑道:“尚质文采风流,又深谙为官之道,想来日后的成就,还会在我之上。”

    张彩心念微动,他道:“下官不敢妄想,只想着,若是能离您近一点儿,就心满意足了。”

    在他心里,离她近一点,只怕就是离皇帝近一点吧。月池意味深长道:“咱们不是已经站在一处了吗?”

    张彩眼中焕发出光彩,语声都轻快了不少:“是!”

    “好了。”月池甩了甩胳膊,“我继续去养病了,等你们查得有些眉目,我也可病愈去走马上任了。”

    月池在这厢装病,可消息传回京里,却让众人是误以为真。贞筠时常与朱夫人在一处,尽管月池的信里总是报喜不报忧,可她还是从李东阳这边得知了她久病未愈的消息。她急得日夜难安,当即就要运一车药材和大夫去给月池看病。

    朱夫人是将门虎女,对宣府的情形有所了解,忙阻止道:“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宣府镇还不至于连大夫和药材都找不出。再说了,葛院判都亲自去了,也不需旁人出手。想来是含章底子单薄,所以才将养的久了些。依我看,不若送些珍贵的滋补品和大毛衣裳去,说不定还见效些。”

    贞筠豁然开朗,当下就去药铺采购。婉仪从庆阳伯夫人处闻讯,忙唤贞筠入宫,把她之前准备的行装都拿了出来,还对贞筠道:“近日想是有使者入宫,万岁赐下了不少贡品,你拣合适的,都给李相公送去吧。”

    贞筠颇不好意思:“劳姐姐准备了这么多,怎好再拿万岁的赏赐走。再说了,我已问过大夫了,大夫说相公他先天不足,虚不受补,只可服些平补、清补之品,譬如海参、鱼胶、燕窝之类。姐姐这里的,也未必用得上。”

    婉仪闻言大喜,她忙唤香蕙道:“这可巧了不是。万岁正赐了海八珍、雪参、白芍和一大包血燕下来。香蕙,还不都取过来,再去叫一个太医来,瞧瞧哪些是李相公能用的。”

    太医院来了一个王太医,细细看了之后,不仅指出一大半补品都是李越能用的,还主动道:“这可太巧了,下官近日刚配了些丸药,其中补中益气丸、人参养荣丸、当归养血丸等,都对李御史平日的保养有所助益。如恭人不嫌弃,下官回去就去取一些送到府上。”

    贞筠受宠若惊:“这,那就多谢太医了。我一定亲自登门致谢。”

    王太医拱手一礼道:“恭人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下官有机会为娘娘效力,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婉仪闻言,赏了他两匹宫缎和两对金银锞子,王太医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婉仪还特地嘱托贞筠:“拿了药之后别傻傻地就送过去,最好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再拿猫儿狗儿试一试,谨防有人下毒手。”

    贞筠悚然一惊:“对啊。我们与他素无交情,他这么献殷勤,莫不是有意要害人?要不还是别要了吧。”

    沈琼莲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早猜得七七八八了,她道:“娘娘和恭人且听臣一言,二位终于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是件好事,但凡事也不必太过畏首畏尾。王太医在宫里当差,身家性命不过是娘娘一句话的事,他岂敢提着脑袋冒此大险呢?”

    贞筠道:“依先生的意思,是用得了。”

    沈琼莲微微点头,她腹诽道,想来不仅是用得,还是顶好的药,不过这就不用告诉她们了。她板起脸问道:“您二位近日的功课做得如何,可不能因奔波,就荒废了学业。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儿就来考较一番。”

    婉仪和贞筠面面相觑,只得应了声是。贞筠那日大闹坤宁宫,因得沈琼莲相劝才逐渐相通。自那以后,她就对沈琼莲格外佩服,得知沈女官在教皇后读书,就表示自己也想向沈先生请教。沈琼莲于是教她们读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沈琼莲可谓用心良苦。但贞筠素来是个急性子,她便问沈琼莲,可有一学就能派上大用处的知识。

    沈琼莲哭笑不得,后被她缠磨得没办法了,便教她读明代各位先帝的祖宗教法。这些东西份量十足,又十分拗口。沈琼莲却道:“祖宗二字重逾泰山,虽说是家法,却无异于国法,熟谙其解读方式,就相当于握着一把尚方宝剑,你以为,庙堂上的那些大臣,是怎么劝万岁纳谏的?”

    贞筠听了进去,从此日夜苦读,从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的对答如流。沈琼莲素来严格,可见她眼底一片青黑,也不由劝道:“凡事不可太过了,熬坏了身子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贞筠笑道:“学生只是怕,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先生,您看我在《皇明祖训》上的火候够了吗?”

    沈琼莲失笑:“这本书再如何用心也不为过。不过接下来,你可以开始读太祖爷的《太祖宝训》了。”

    贞筠喜不自胜,忙福身一礼:“是。”

    婉仪在一旁看得不知是何滋味,一方面她佩服表妹的拼尽全力,可另一方面,她却不由满心酸楚,因为她自己根本连拼尽全力的机会都没有。她心中仿佛有烈火在灼烧,让她也忍不住对沈琼莲道:“先生,我也想学这些。”

    谁知,沈琼莲却道:“娘娘与恭人的身份不同,恭人是为应急救险做准备,而您是皇后,要时刻谨记,后宫不可干政,您只能在幕后规劝,却不能贸然动作,否则会适得其反。”

    婉仪如鲠在喉,贞筠还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姐姐为我们夫妇做得已经够多了。相公那么厉害,再加上有我这个贤内助,一定能很快回来,你就别多操心了,还是去照顾好皇上。皇上的病要再不好,太后那边又有话数落了。”

    是啊,他们是夫妻,而她是皇后,皇上才是她的丈夫。可他们夫妻之间,却只有至疏,不见至亲。婉仪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近日在武英殿频繁召人,我怎么好过去。就算是老娘娘问,我也是这句话。”

    贞筠一愣,她紧张地问道:“姐姐可知是见什么人?”

    婉仪也不由皱起眉:“我仿佛听了一耳朵,像是各部的庶吉士。怎么,他们会对李相公有害吗?”

    沈琼莲悠悠道:“李御史一走,空出的缺来,总有无数人想要补上。”

    贞筠面色如土:“而在贬了那么多人过后,皇上也需要培养新的臣子。”

    沈琼莲点头道:“前天,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被擢升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要务。先见庶吉士,又添人入内阁,果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婉仪只觉心惊胆战:“那李相公,他还……皇上难不成是……要彻底舍弃他?”

    沈琼莲叹口气道:“这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论是在外朝,还是在这后宫,有用处的人才能长长久久地留下,而无用之人只会被丢弃,毕竟再深厚的情谊,也有被磨光的一天。”

    沈琼莲望了一眼散落在桌上的各色补品,“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爱恨其实只在一念之间,而帝王之爱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五天后,朱厚照下旨要亲阅东官厅,而收到大件药品和服饰的月池亦准备走马上任,烧她的第一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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