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五章
时至现今,在场中人该出手的多半已出手,没出手的要么武功低微,要么自持身份,不少人看那修云海不顺眼,想将其击败,却又没有把握。
僵持片刻,自前排软帐中传来一女声:
“我来!”
但见那属于潇湘阁的软帐中走出了一行七八人,皆是年轻女子,为首之女一袭水蓝衣裙,腰佩长剑,眉宇间英气十足,正是潇湘阁阁主丁墨兰。
七年前潇湘阁上任阁主丁云潇身死云中血宴,传位于小弟子丁墨兰,阁中众人多有不服,有人出走叛离,有人谋权篡位,潇湘阁一度元气大伤,险些没落。然而丁墨兰用了整整五年时间,勤学苦练,整顿束下,清理门户,这才将师门堪堪保住,又用了两年时间招兵买马,使得潇湘阁再一次壮大,终不负其师临终所托。
眼下的丁墨兰身手气度,早已今非昔比,她在阁中弟子簇拥之下,轻身一跃,立在了擂台之上,长剑出鞘,随意挽了一个剑花,清清冷冷道:
“修掌门请——”
修云海见丁墨兰貌美,色心又起,可前车之鉴,再不敢放肆,只阴沉着脸色,提起双剑攻了上来。
裴昀既已露面,索性直接在帐外坐了下来观战。因卓菁之故,她对潇湘阁武功也略知一二,潇湘阁独门绝技乃是三十六式潇湘剑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刚柔并济,精妙非凡。丁墨兰这些年来应是下了苦功夫钻研,虽达不到绝顶高手的地步,却也足以和那修云海打个有来有回,不分胜负了。
正在她凝神观望台上战况之时,身边突然走来一男一女,男子手摇折扇,风度翩翩,女子碧玉年华,秀美清丽。裴昀恍然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眼熟,直到那男子开口道:
“在下姑苏谢岚,见过小裴侯爷,这位是舍妹谢心书。”
原来是姑苏谢家二公子谢岚,只不过数年过去,围在他身后转的小姑娘从三小姐变了六小姐。
当年一面之缘,裴昀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只矜持道
“谢公子、谢姑娘,久仰大名,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却是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侯爷。”
谢岚压低声音道,“听闻侯爷与我大哥相交已久,不知我大哥现下可好?”
谢岚的大哥,自然便是谢岑了。
当年谢岑与谢家彻底断绝关系,谢家对外所称是大公子在云中血宴与其他武林中人一同遇害,以此洗刷谢家与逍遥楼的干系,但谢家内部多少还是有人清楚真相,尤其是这位谢二公子。大公子离去之后,二公子自然顺理成章上位,谢岚不仅完全取代了谢岑在谢家的地位,甚至还娶了曾经谢岑的未婚妻琅琊王家小姐王阮芷,前年谢若絮退位,颐养天年,如今的谢岚已正式成为了姑苏谢家的家主。
故而此时此刻,他有此一问,裴昀不得不心生警惕。
“谢公子的大哥不是已在多年前亡故了吗?在下却是无缘识得那位大公子的。”裴昀不冷不淡道。
“或许是在下记错了,”谢岚微微一笑,“那不知朝中那位曾经的副相参知政事谢岑大人,如今可好?”
“谢大人一切安好,劳谢公子费心了。”
“这便好。”谢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不知是冷嘲热讽,还是真心挂念。
裴昀本以为他问完便会离开,谁料他直接命谢家仆从搬了两张软榻放在了裴昀身边,两兄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坐下来。
“此处视野甚好,侯爷不介意我和哥哥陪你一同观看吧?”谢心书满脸天真地问道。
裴昀无话可说,只得点头应允。
三人并排又看了片刻,谢岚开口道:
“丁阁主与修掌门这一战,不知侯爷更看好谁获胜?”
此时擂台上战况越发激烈,裴昀看得全神贯注,双目一错也不错道:
“丁阁主必胜。”
“为何?”
“论武功,二人旗鼓相当,但修云海连斗七人,已是体力不支,他本该见好就收,却偏偏还要硬撑。而丁阁主的剑法,意在一个韧字,她一定会比修云海坚持得更久。”
“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也是这般认为的。”谢岚抚掌而笑,“早听闻小裴侯爷文武双全,战无不胜,不知今日佛武会上侯爷可有兴致下场一试?侯爷若有意,那金花定然是侯爷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好像她以势压人,强逼大光明寺低头一样。
对付谢岑,裴昀或许还差点功夫,但对付他弟,她实在是手到擒来,当下她瞥了谢岚一眼,似笑非笑道:
“‘天下第一’的殊荣,乃朝廷封赏大光明寺,今次我奉官家旨意而来,若费力将那金花再赢回去,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谢岚一噎,不以为忤,反而意味深长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放心了。”
话音落下,台上胜负已分,在丁墨兰锲而不舍的缠斗之下,修云海终是支撑不住,被其逼下了高台,临了临了还被长剑划了十几口伤口,一袭外衫如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狼狈不堪。丁墨兰此举,显然是为了常小娥打抱不平。
天都派的弟子七手八脚扶起修云海,一行人灰溜溜的退下了。
成王败寇,丁墨兰站在高台之上,拱手接受八方喝彩,台下潇湘阁弟子亦昂首挺胸,与有荣焉。潇湘阁中皆是女子,素来被江湖人不怀好意低看一等,如今阁主终于在佛武会上扬眉吐气,日后哪个登徒子再敢对潇湘阁弟子心怀不轨,少不得心中都要掂量三分。
谢岚将这一幕看见眼中,不由冷笑了一声:
“潇湘阁的风头今日也该出够了。”
话音落下,人已飘然远去,落在了擂台之上,他站定在丁墨兰面前,朗声道:
“姑苏谢岚,请丁阁主赐教!”
谢岚这一亮相,少不得引来场中人议论纷纷,自四十年前佛武会上惊鸿仙子谢若絮一战成名,姑苏谢家再未有人在佛武会上一展身手。眼下谢岚出现在擂台之上,便是说明这位新任家主欲效仿前人,有意在今次佛武会上扬名立万,一僧一道一儒仙江湖齐名,如若不出意外,这一场擂台将会是今日佛武会大比最后一场了。
丁墨兰自然明白眼下这翩翩公子欲拿潇湘阁开刀立威,当下脸色微变。谢家剑法精妙非凡,独步天下,潇湘阁多半不是对手,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稍露怯意,方才一战好不容易赢来的声誉,怕是就要前功尽弃了。因此她选择迎难而上,干脆利落抱拳回礼:
“谢公子,请——”
剑随人势,同样的功夫同样的兵刃,在不同性格的人手中,施展的效果亦是天差地别。秋水软剑,谢家剑法,裴昀也算领教过数次了,谢若絮的优雅凌厉,谢岑的潇洒不羁,可到了谢岚手中,却是变成了狠辣诡秘,冷酷无情。
他在象征性的让了丁墨兰几招彰显风度之后,剑下再不留情,出手逐渐凶狠了起来,一招一式,杀意尽显。
“怪不得谢公子刚才对我有此一问,”裴昀对谢心书道,“看来令兄对今日拔得头筹势在必得啊。”
谢心书笑意盈盈道:“谢家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我哥哥赢下擂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是啊,名正言顺。”
裴昀笑了一下,看来谢岚在乎的也是这四个字。
在谢岚的步步紧逼之下,丁墨兰左支右绌,逐渐露出破绽,有几次剑锋都堪堪擦着她要害而过,看得台下众人不禁齐齐为她捏了把汗。
但见谢岚一招“风声鹤唳”直刺丁墨兰右肩,丁墨兰侧身微避,长剑挽花,一招“烟波浩渺”斜指谢岚左腰,岂料谢岚不躲不闪,手腕一抖,秋水软剑软折回返,绕过丁墨兰颈间,无缝衔接了一招“草木皆兵”,眼看就要将丁墨兰喉间划破,后者大惊失色,狼狈向后一翻一滚,躲开了这招致命一击。谢岚不依不饶,紧随其后,左脚踏步,右腿一弹,正中丁墨兰腰腹,毫不留情一脚将她踹飞下台。
“阁主——”
“丁女侠——”
众人眼见丁墨兰口喷鲜血横飞出去,却无力施救,不禁连连惊呼,便在其即将落地之际,但见一道黑影闪电般蹿了过来,刚刚好将丁墨兰接在了怀中。
“墨兰姑娘,你没事吧?”
丁墨兰剧痛之下,勉强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男子相貌端正,气度内敛,面上隐有风霜之色,眉宇间透出几分熟悉,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了。
“你、你是?”
男子低声道:“当年华亭水畔,姑娘许诺收留之情,小生没齿难忘!”
丁墨兰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啊!是你!”
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赶过来的潇湘阁弟子围了上来,男子见状便将丁墨兰交给了她们,并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塞给了其中一名弟子道:
“这是九转护心丸,墨兰姑娘受了内伤,快快让她服下。”
“啊这——”
那弟子接过药瓶,且惊且喜,这九转护心丸可是疗伤奇药,这人出手如此大方,究竟是何来历?
而那男子赠药过后,却也不多停留,转身便向擂台走去。
那厢心诚方丈已走上了擂台,正要宣布今日结果:
“若再无人敢上台挑战,那么今次佛武会大比的胜出者便是姑苏谢家谢岚公子了!”
赢得擂台车轮战站到最后之人,是为胜出者,胜出者可选择是否与大光明寺高僧对战,只有击败大光明寺高僧,才能真正赢得优昙婆罗金花,获得“天下第一”之名。七十年来,从未有人过得这最后一关,故而那最后一朵金花,至今还在寺中典藏,而大光明寺的超然地位亦是七十年来屹立不倒。
谢岚武功之高,同辈之中俨然再无敌手,在场众人哪个也不敢上台自取其辱。况且最后由姑苏谢家获胜,也是情理之中,无论其他江湖人士还是大光明寺都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心诚方丈更是想尽快了解此事,以免夜长梦多。
正在那谢岚傲然而立,得偿所愿享受着万众瞩目之时,但见一人走上高台,大声道:
“还有我!我还没向谢公子挑战!”
此人正是方才救下丁墨兰的那名男子,谢岚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此时不由嗤笑道:
“想为佳人出头?倒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秋水剑下从没有无名亡魂。”
“我不是无名小卒。”
那男子举起手中被破布包裹的长剑,一圈又一圈缓缓解开破布,露出一柄乌黑短粗的剑来,他面容沉静,一字一顿道:
“在下泰山剑宗掌门戴平,特来领教谢家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