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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三卷:烽火映边关 第三章

所属书籍: 关山南北

    第三章

    夜色深深,月色昏昏。

    离开灯铺,裴昀与卓航在义阳城中另寻了一家客店入住,给了店伴些银钱,着他去后厨为二人做了两碗热羹汤。

    然裴昀无心动筷,只要了一壶桂花酿,兀自闷头喝个不停。

    “昔日爹爹在时,曾说起师门旧事,道太华派‘上’字辈弟子,个个人中龙凤。大师兄陆上修端方君子,沉稳持重;三师弟黎上渊通透豁达,襟怀洒落;小师弟任上淳虽冲动冒失,却最是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师兄弟几人从小一同长大,习武练功,读书修道,感情甚笃。如今看来,竟是字字嘲讽。”

    裴昀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明明桂花扑鼻,香醇甘甜,却只喝到了满腔涩然,她低声道:

    “倘若爹爹在世,见太华派如今分崩离析,投敌叛国,骨肉相残,他该如何痛心,如何为难。”

    卓航已知晓了方才之事,不禁叹了口气,将裴昀手中的酒杯抢了下来,劝慰道:“此事你已仁至义尽,华山之遥,鞭长莫及,谅这江湖门派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功名利禄诱惑之下,人心易变,侯爷若在世,只会与这些人割袍断义,划清界限。那黎上渊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你不必放在心上。”

    “航二哥你可知,我之所以告辞而去,不是因黎九春胡言乱语。”裴昀神色复杂,“恰恰相反,他所说之言,我无法反驳。”

    卓航一惊:“四郎,你可莫忘了侯爷昔日教诲,那陆上修若是燕人,自无可厚非,可他是汉人,归降北燕,受封燕廷,就是认贼作父。”

    “陆上修固然是汉人,可太华山却早已是北燕之地了。”裴昀苦笑了一下,“靖康之变已过百余年,三四代人受燕人统辖奴役,当年是宋室弃了北地官民南渡,留下的,若宁死不屈固然是英雄好汉,可若性命威胁之际,凭什么强求他们携老少妻小慨然赴死?”

    卓航沉默片刻,开口道:“燕人鄙夷汉人,课重税,征重役,只将汉人做猪做狗,肆意欺压凌辱。平民百姓固然可忍一时之耻,但求活命,可若连陆上修这等豪杰名侠都茍且偷生,那阵前将军能否为了手下士兵而降敌?倘若贪生怕死情有可原,那汉奸细作,叛军逃兵是不是个个都该赦免?”

    裴昀一愣,反复回味这几句话。

    是了,若是平头小民自不打紧,然太华派乃是北方第一大派,天下道教魁首,岂与寻常宗门相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玉碎瓦全,岂是他能茍且偷生?

    “既是江湖门派,便有江湖规矩,太华派弃侠义择名利,是非功过,留与天下人评说。黎世叔有句话说得不错,我非太华派弟子,管不得他太华山内务。然文臣武将各司其职,唯有浴血沙场,奋起杀敌,驱除燕寇,收复河山,北定中原之时,我才有资格痛斥他陆上修贪生怕死,认贼作父!”

    卓航神色凌然:“有朝一日!”

    裴昀提壶倒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肃容道:“有朝一日!”

    待从头,重整旧河山,朝天阙!

    二人举杯相碰,温酒入喉,诸般豪情壮志,生死誓言,尽在不言中

    义阳一行耽搁数日,待裴昀与卓航回到临安已是冬月下旬了。

    刚回到裴府,还不及休整,裴昀便接到谢岑邀约,请她前往丰乐楼紫薇苑一叙。

    西子湖畔丰乐楼,乃是临安第一风雅所在,奢靡之所,下到乡绅同年小聚,上至学馆致争雅集,皆设于此。此楼本是某赵姓宗室子弟所有,大半年前却是悄然易主,新东家姓解,非但是个女子,还是贱籍从良的女子。有人道是那赵姓子弟色迷心窍,为搏美人一笑,有人道是解娘子手腕不俗,攀上了高枝。众人羡之,好之,骂之,唾之,然这丰乐楼仍如旧日般门庭若市,笙歌达旦,更有达官显贵,王侯贵胄出入频繁。坊间传闻,甚至连官家也三不五时御驾至此,赏景饮宴。

    丰乐楼名为“楼”,实为“园”,奇花异草,亭台楼阁,雅致非凡。裴昀随小厮一路过月池,穿梭门,来到了最深处的紫薇苑。

    进得厅堂,便见那窗边桌畔有二人正端坐对弈,执白子蓝衣公子风流不羁,执黑子白衣相公儒雅矜贵,二人凝神于棋局,时而皱眉,时而欣然,连有人进门都没能察觉。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悄然流转,一切回到了无忧少年时,诗酒琴棋,踌躇满志,欲与天公试比高。

    裴昀几乎将“承毅兄”三个字脱口而出,然回过神来,沉默片刻,还是恭敬行礼道:

    “见过官家。”

    赵韧每每出宫,都择此处歇脚,故而裴昀一听谢岑道紫薇苑,便知赵韧必也在此了。

    “四郎不必多礼。”

    赵韧闻声擡起头来,温和笑道:“我说过,出了禁宫,便还当与从前一样即可,不必拘谨。”

    谢岑身子微斜,倚在软榻上,半是打趣道:“奈何官家棋艺却是不比从前,幸好你及时赶来,否则再这般下下去,我可当真要赢了。”

    裴昀揶揄:“谢岑你技不如人要趁早认输,我瞧是我及时赶到救了你才对。”

    “消遣而已,不必当真,改日再继续。”

    赵韧放下手中棋子,看向裴昀:“咸阳一行,波折重重,四郎辛苦了,今日朕与疏朗乃是特意为四郎接风洗尘的。”

    “多谢官家,只是我有负所托。”裴昀叹道。

    之前她已传书回临安,向赵韧禀明过此事原委了。

    “此事并非四郎之过。”赵韧温言道:“那假玉玺何在?”

    裴昀早知此番前来面见赵韧,便将那假玉玺带在了身旁,此时顺势呈上。

    但见其白璧无瑕,四寸见方,上纽交五龙,正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另有细纹旧痕,古意盎然。

    赵韧看过后递给谢岑,谢岑拿在手中端详片刻道:“玉乃古玉,雕工亦是精细,应是魏晋以前的古物无疑。”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赵韧问道。

    “我已查问过最初挖到玉玺的农户,此人目不识丁,拿到典铺典当,被典铺老板发现,这才传扬开,此事应不是有人蓄意为之。”

    “燕廷所派何人前往夺玺?”

    “是颜泰临手下几个江湖高手。”

    有老对手,也有新面孔,这几年明里暗里,不知彼此针锋相对过多少次。

    “他们可知晓这玉玺真伪?”

    裴昀摇头:“燕廷应是不知,否则不会我得手之后,他们还一力追击,直至我与卓航调虎离山绕路而回,将其骗去蜀中,这才彻底甩脱。”

    赵韧复又从谢岑手中接过玉玺,一边摩挲那螭龙本该缺一角之处,一边缓缓开口:

    “千百年来传国玉玺现世之事频生,无不是讹传假作,对此结果我早有所料。然而此玺是否为当年始皇帝所制,又与其是真是伪有干系吗?”

    谢岑悠悠道:“董卓火烧洛阳,汉失国玺,自此东吴,曹魏,前秦,皆相继自称得玺,个中真假,扑朔迷离。”

    乱世之中,兵荒马乱,一方小小国玺,屡次失踪,又屡次现世,究竟是天命所归,还是人为所致,很是值得推敲。

    “群雄逐鹿,所逐非鹿,传国玉玺,所传也并非是玉玺。”赵韧淡淡一笑,“幸而此物不曾落在燕廷手中,否则颜泰临必会趁机大肆宣扬,号称中原正统,此番四郎当真功不可没。”

    裴昀闻言苦笑:“我自是不敢居功。”

    “官家金口玉言,你便欣然受之罢,这丰乐楼近来新设仿古宴,可非寻常人能有口福的。”谢岑含笑道,“况且今日宴饮,为你接风洗尘为次,贺官家喜得龙子才是真。”

    裴昀这才想起回京途中听到的消息,不禁由衷为赵韧欢喜,当下作揖行礼,恭贺连连。

    十月十八,宫中贵妃甄氏诞下一子。皇室历来子嗣不丰,数次过继宗室子弟继位,此番赵韧有后,朝中上下无不欢喜。

    皇子满月即被封为瑞国公,足见圣恩,一来其虽是庶出,却是长子,二来生母甄贵妃近来得赵韧所宠爱,虽无皇后之名,却已然是六宫之首。

    当年赵韧继位后,便下旨召皇后程素宜之父,太傅程坚回朝。程坚本已接旨赴任,谁料回京途中过汉水时,意外不慎坠江,纵被及时救起,却因年迈体弱,感染重病,最终未至临安,便溘然长逝。

    程素宜得此噩耗,悲痛之下,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一年有余,康复以后,性情大变。她数次跪请出宫奉道不成,自此闭门清修,吃斋念经,道装侍佛,不见外人。

    念及多年夫妻情深,赵韧迟迟未将其废之,但皇后之位,终已有名无实。贵妃甄氏,乃淮东制置使甄赦之女,容貌昳丽,善解人意,入宫后为赵韧所喜,先封才人,后进贵妃,如今诞下皇嗣,更是独得圣宠。

    虽是九五之尊,然到底初为人父,赵韧在挚友恭祝下,不免面上浮现三分赧然。

    仆从适时送进房美酒佳肴,三人遂落座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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