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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二卷:烟雨杏花寒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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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如此一段晦暗过往,颜玉央讲得平静无澜,神色冷漠得近乎死寂,仿佛是旁人的故事,旁人的经历,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究竟是他天性凉薄,还是练功后天克制,亦或是,从不曾遇见过半分人间温暖,故而心如坚冰,地冻天寒犹不自知?

    裴昀知晓。

    正因知晓,于是心中不免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触。

    她今时今日固然家破人亡,可她从小到大享尽叔伯宠爱,父母疼惜,纵体恤弱小孤苦,却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幼无人疼爱的孩子该如何度日,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忆及当初七夕之夜,丰乐楼房顶,他说,至少她曾拥有过,便已比旁人幸运得多。

    阴诡教多行不义,早已消散于江湖,当年她初出师门,却是与这□□中人照过面起过冲突的,在那些过往岁月中,她究竟曾与颜玉央有多少次擦肩而过却素未谋面?

    无论他当年被带回春秋谷,被送去武威候府,还是被四师伯收为弟子,他们兜兜转转总会遇见,比今时今日强上百倍。可命运弄人,他们偏偏相遇在多年后最错之时,最错之地,国仇家恨如关山南北横亘其间。

    倘若人世种种皆有缘法,那么他二人所有的缘分在相遇之前,便已经耗尽了。

    “你问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了。”

    颜玉央开口问道:

    “当初为何取‘英’字为化名?”

    因为倘若没有命运捉弄,这才该是她真正的名字。可裴昀不想告知他个中真相,只淡淡道:

    “随口一编罢了。”

    “可我却当了真。”

    颜玉央自嘲一笑。

    第一面见之时她说她叫阿英,这辈子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阿英,不是什么裴家四郎,什么小裴侯爷,她永远是他的英英。

    “当初刺面之时,很疼吗?”

    裴昀心中一颤,眼眶酸软,勉强吐出了两个字:

    “忘了。”

    当初北伐大败,裴家问罪,浩劫突如其来,一切地覆天翻,仅剩的她一人,早已被如山的仇恨与愧疚压得喘不过来气,连活下去都已成了奢望,小小黥面之辱又算得了什么?

    因她是裴昀,是裴家四郎,刀山火海亦该面不改色,万箭穿心亦该宁死不屈,从来不曾有人在意她疼不疼,从来不曾有人提及她累不累,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已忘记了。

    “为何不用药洗去这印痕?”以救必应的医术,如此小事自该举手之劳。

    “起初,留此黥字,是为日夜鞭策自己莫忘裴家之仇。”裴昀低声道,“后来,却是我二师伯叫我勿去。”

    张月鹿道,如此八个字,乃是天子金口玉言,刺在她额头,形如破了她的面相,改了她的命格,既是“奉敕不杀”,那么她的命运自此便与大宋国祚相连,兴许能借帝王之运压制住她红颜薄命也说不定。

    “你信命定?”

    裴昀摇头轻叹:“我本不信,可有的时候却又容不得我不信。”

    “但我不信。”

    颜玉央定定凝望着眼前之人,一字一顿道:

    “我不信命中注定,不信善恶有报,今生今世我所求不多,只这一件,千难万险,难于登天,我也偏要勉强!”

    裴昀心中一震,扭过头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板起脸冷声道:

    “你到底还有没有旁的可问了?”

    如此千载难逢对峙之机,他不问姑苏谢家,不问裴府韩相,不问真假太子,不问谢文翰逍遥楼,却偏生惦记着这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何其任性妄为,何其荒谬可笑!

    “有!”

    颜玉央骤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近前,揽过她的腰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究竟如何,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际,裴昀一惊,毫不犹豫挣扎开来。

    颜玉央伤病交加,气虚体弱,如此一动作,已费尽了浑身所有力气,被裴昀轻易挣脱逃离。

    “白日做梦!”裴昀横眉冷对,决然道,“你我今生今世绝无可能,你死心罢。”

    颜玉央再次跌落回了床榻上,撕心裂肺的咳了半晌,终是顺过气来,苍白的面颊上浮现病态般的红晕。

    “为什么?”他赤红双目,哑声问道。

    “为什么?”裴昀怒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才罢休?”

    “北伐之战,裴侯夫妇之死,裴家之灾,我丝毫不曾插手。我奉旨平江湖之乱,所杀之人,也与你没有半分干系,何来国仇?何来家恨?”

    “就凭你是靖南王之子,是大燕国世子爷,而我是裴家四郎,是大宋武威郡侯!”

    裴昀顿了顿,眉梢眼角流露些许苦涩怅然,

    “这便是所谓命中注定,容不得你我反抗半分。”

    然而颜玉央仍是不甘,咬牙道:

    “你亦杀了颜琤,我也没有让你偿命。”

    “不错,还有这一笔账。”裴昀点了点头,“所以于公于私,你我各负血债,我恨你是天经地义,你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于公于私?那么于情于爱呢?你我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颜玉央步步紧逼,接连质问:

    “日月山谷,西海湖畔,生死与共,发生的一切你都忘了吗?大雪纷飞,九华山庄,温泉碧水,你敢说自己没有半分情动?人或醉或醒,总要有三分真情流露,你强嘴硬牙,不露半点口风,骗得过天下之人,骗得过自己的真心吗?”

    “英英,你要与我清仇算怨,可仇怨之外,欠我的这份情,你要拿什么来还?”

    “够了!”裴昀忍无可忍打断了他,“莫再唤英英二字!我姓裴名昀,阿英其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颜玉央执拗追问:

    “回答我。”

    “没什么可说的!”裴昀拒绝回答,只厉声喝道,“除去仇怨二字,你我别无可谈!我无暇与你再纠缠这等无谓之事,速速将天书交出来!”

    “天书到手之时,我已派人将其连夜送到国师手中了。”颜玉央缓缓道,“你若当真想要,便跟我回燕京。”

    “你耍我!”

    裴昀怒不可遏,当即斩鲲出鞘,直指他咽喉,咬牙切齿道,

    “颜玉央,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颜玉央斜倚在床边,一身单薄寝衣,满脸憔悴病容,任利刃划破颈间,流出一丝血痕,仍是面不改色,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

    “好,动手吧,你我生不能同衾,死若能同眠,也算是圆满。”

    同心生死蛊既在,他死了,她亦活不成。

    “混账——”

    裴昀紧紧握住手中长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极之下,一剑向旁边挥了出去,剑锋所至,桌椅柜架都被劈成了两半。

    她站在原地粗喘了片刻,怒火才渐渐消退,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有决然赴死之念,有恃无恐,她无同归于尽之决然,自是落了下风。

    一切照世子府的情形颠倒了过来,这一次认输的注定只能是她。

    心底怅然一叹,她将那千年血灵芝随手扔在了床上,面无表情道:

    “把追月还给我。”

    颜玉央一愣,未等开口,裴昀便径自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不必应承,这不是商议是通知,我知道追月在哪里,我自己带它走。”

    颜玉央伸手拿起了那只被红布包裹小巧玲珑的仙草,不禁嗤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施舍还是同情?你想就此与我两不相欠么?”

    走到门口的裴昀猛然顿住脚步,她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床上之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

    “颜玉央你记住,除非有朝一日,你亦国破家亡,满门死绝,痛我所痛,悲我所悲,你才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两不相欠!”

    “今日是我看在琳姨的面子上,最后一次放过你,下一次再见,必是你死我活,了断之时!”

    说罢,走也不回扬长而去.

    杜衡从外面形色匆匆而回,进院时差点与裴昀撞到一起,被她一闪一避间,顺势向后倒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诶呦——”

    等他晕晕乎乎爬起来时,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方才一瞥之下,那人眸有水痕,却强咬牙关不肯让其落下,似乎是错觉般……

    杜衡晃了晃脑袋,顾不得摔得生疼的腰腿,一瘸一拐的冲进了房中,焦急禀报道:

    “公子!燕京出事了公子你怎么了?”

    杜衡只见颜玉央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整个人无力的依靠在床边,白色的寝衣与锦绣被面上都沾染了大片乌紫色的血,不禁大惊失色。

    颜玉央缓缓擡手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擡眸冷冰冰的看向他:

    “出了何事?”

    他的嗓音嘶哑不堪,双眸黯淡无光,杜衡被那一眼看得心中一寒,硬着头皮道:

    “蒙兀大军兵临燕京城下,王爷有令,命世子爷速归!”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

    “阿笑密信,当初悯忠寺的和尚没来得及灭口,公子与国师暗中掉包南宋太子一事,王爷怕是已经查到了”

    杜衡立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应,忍不住擡头看去,却见颜玉央已经一声不吭软倒在旁,彻底昏死了过去。

    “公子!公子你醒一醒!神医呢?来人啊!快叫神医来救命!”

    屋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风吹芭蕉,雨打荷花,转眼间,亭台楼阁皆被笼罩在这八月最后一场甘霖中。

    兹晨借流火,商飙早已惊。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潇潇落雨带走了庭院中最后一丝闷热暑气。

    江南,夏尽矣。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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