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蝉虫在枝头鸣起,水泥地的温度又回归烙铁般滚烫,夏天踏着六月的尾巴来了。于真意的暑期集训时光也正式开始了。
师大附中和杭城的麓江画室一直有着合作,每年美术生的寒暑假集训都会选择那里。今年也不例外。
于真意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的时候,陈觉非正趴在她床上低头打着游戏。阳光从大开的阳台处投落下来,书桌上堆叠的书本被暖风吹得簌簌作响,书角晃动。
于真意唉声叹气:“整整两个月都要画画的话一定很无聊,我的生日也没法过了。”她眼珠子一转,“对了,顾卓航是杭城人,我到时候可以让他带我出去玩。”
陈觉非打游戏的手一顿,一走神,人头被对面抢了。
很不巧,他正在和顾卓航1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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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位于山南区的一座商用大楼内,靠近麓江大学城,这里汇集了各个学校的美术生。
于真意原以为在画室集训的生活是无聊枯燥又辛苦的,因为除了画画就是画画,但是她又发现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又充实的。他们在薄雾未散时醒来,在明月将息时才睡。
十楼到十五楼都属于麓江画室,于真意最喜欢的就是十五楼最后排的靠窗位置,傍晚时分,金黄晚霞穿透落地窗,洒在画架上,洒在每个人的背影上,在地上绘出少年少女的身形。
7月22日生日这天,于真意一早就接到了钱敏和于岳民的电话,不过二十多天没见,于真意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们说。
“真真,走啦,今天要练水彩。”文书颜在宿舍整理画笔。
于真意应了声:“妈妈,我挂啦。”
钱敏说好。
“对了妈妈妈——”她又一惊一乍地叫唤,“陈觉非会来吗?”
“不来吧,陈陈每天都在学习,这暑假放了跟没放一样。”
于真意有些失落地哦了声,这才挂断电话。
不对,会不会是搞什么惊喜呢?比如自己一走出画室的门,就能看见陈觉非拎着蛋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样想想,于真意又雀跃起来。
肯定是这样!
下午五点,一行人准备去吃附近的大学城吃一家很有名的冒菜馆。这一行人里,不光有自己学校的人,还有其他学校的美术生,她们穿着热辣大胆,头发也染得出挑。
于真意不由感叹,美丽这个词的位面果然是世上最多彩。
“我有点想去搞个小红毛。”文书颜说。
于真意点点头:“我想去搞个奶奶灰。”
文书颜:“哇,你是不是想每回上公交的时候有人给你让座?”
于真意:“干嘛啦!我可不是这种人!”
前排的女生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话茬,转过头来传授自己的漂发染发经验。
于真意愣了:“你自己漂的呀?”
大概是声音太过洪亮,大家纷纷回头。
要建立女生的友谊,只需要一个合拍的话题。
比如现在的——染发。
红发女生走在最中间,其余人围着她,听她讲着她从初三开始的染发史,以及漂染不断发的秘诀。
正说着,前头有人喊:“真真,快来。”
于真意惊喜地擡头,感慨自己的猜测真是没错,可是目光所及范围内,没有陈觉非,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站在树下光影交界处,身体懒懒靠着树,长腿虚踮着地,繁密的枝叶垂下贴着他的黑发,手指勾着一个纸袋,于真意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最喜欢吃的一家蛋糕店的包装。
于真意走到顾卓航身边:“你怎么来了呀?”
那声真真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顾卓航的视线从手机里挣脱开,他擡头撞进于真意的眼里。他晃了晃纸袋:“张恩仪和我说今天是你生日,但是她不在国内,正好我住这附近,让我来给你过生日。”
于真意:“是吗,我们一一这么好。”
她稍作停顿,调侃,“申城住念南路,杭城住郊区大别墅,富二代啊富二代。”
顾卓航目光挪了挪,随意地笑着。
当然不是,是他主动问来了于真意的生日,又问了她最喜欢的蛋糕店。他只是想找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借口,在她十七岁生日这天见一见她。
“真真,冒菜之约今日怕是实现不得了。”其余几个人慢悠悠走过来,八卦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文绉绉地打趣。
于真意拉过文书颜,悄声说:“这是朋友。”
文书颜给了一个我懂的表情,她用更低的声音答:“申城一个,杭城一个,一方水土养一方男人,我懂的呀。”
她懂个屁。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于真意摆摆手:“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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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觉非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钱敏,对方看着他一身打扮,好奇询问他要干嘛去。
陈觉非:“我去杭城。”
钱敏愣了一下:“给真真过生日啊?”
“嗯。”
“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钱敏走进家门又走回来,“钱够不够?”
“够的。”
“注意安全啊,路上看见陌生人给的糖——”
陈觉非挠挠脖子:“姨,我十七了。”
钱敏:“行行行,那也注意安全。”
陈觉非到高铁站的时候还早,正是暑假,高铁站里人头攒动,喧嚣声吵得厉害。陈觉非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合,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候车室,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看看时间,等得烦躁。
这时候弹出来的张恩仪的信息就让他更烦躁了。
【张恩仪:天使一一发来线报:航航今天去给真真过生日哦~】
陈觉非蹙眉,第二条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这种日子不表白真是说不过去呢,陈陈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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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卓航带于真意来的是六禾公园。于真意来了杭城之后就一直待在画室没有出去过,再出去也只是在画室附近打转。于真意走在他后头,低头在软件上搜索六禾公园,才发现第一条tag打的就是杭城看落日宝藏地点。
于真意一愣,擡头看着顾卓航的背影。
他身后,阳光悬在远处海平面上,像切了片的金黄橙子。公园里的沿江跑道宽阔,有年轻人穿着运动服在慢跑,正中间的心形草地上,婚纱摄影师在取景。
长长的小道上,来往女生频频回头留意着两人,于真意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努力忽略这些目光。
江岸边有连排的长椅,两人坐下,顾卓航把包装拆开。
于真意嘴里咬着叉子:“这里能吃蛋糕吗,我们不会被保安赶出去吧?”
顾卓航拆包装的手一顿:“那你提醒我一下,跑的时候带着蛋糕跑。”
于真意:“好抠呀你。”
盒子拆开,血橙和芒果的清香扑来,粉色蛋糕体上点缀着的奶油呈一个个小雏菊形状。
这是刚出的夏季新款。
“不许愿吗?”顾卓航问。
于真意一顿,看着顾卓航,少年手肘撑着膝盖,剑眉微擡,像是在等她开口。
于真意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算什么,在他为自己过生日的情况下,心里唯一的愿望却是希望另一个人能来。
她摇摇头,装作坦然:“生日愿望什么的,都是虚的,在保安来抓我们之前把蛋糕吃完才比较要紧。”
顾卓航没说话,只是嗯了声。
“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甜的。”
“哦,那你跟陈——”于真意抿嘴,“那太好了,就我一个人吃。”
蛋糕吃完,夕阳坠入海平面之下,于真意摸了摸肚子,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嗝。
“今年结束之前我都不想再吃蛋糕了,我要腻死了。”
顾卓航低头闷笑。
于真意:“你请我吃蛋糕,等价交换,我请你吃拌川吧。”
顾卓航:“好。”
于真意带顾卓航来吃了画室附近的一家面馆,她和室友常常点这个。
面馆不开空调,只在老旧的墙上挂了个旋转的电风扇,小小面馆里,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交谈声、炒面声、和电风扇鼓噪的风声汇聚在一起。
于真意点了份茄汁拌川加一个溏心蛋,点完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和陈觉非一起吃饭,吃不完的东西不能丢在他碗里。她用筷子戳破溏心蛋,勺子舀了一勺蛋液加到拌川里。顾卓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慢悠悠地把面拌开,安静地吃着。
老旧的电风扇时不时转动,吹得她刘海向外侧斜,一捋碎发搭在她嘴边,蘸上了点茄汁拌川的酱汁。她头也没擡,随手摸了张抽纸,把头发上的酱汁擦去。
外头有人因为插队吵架,于真意擡头好奇地看了眼,她擡眼的瞬间,顾卓航镇定自若地收回眼。
“我好喜欢看人吵架。”于真意悄悄说,“其实陈觉非也是,初中的时候他骑小电驴带我去吴淞口灯塔玩,结果交警叔叔偷偷藏在路的拐角处抓人,我当时还在预测小电驴能不能跑过警车,结果陈觉非直接放弃挣扎,我们被罚了五十块钱。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因为那条马路对面有两个大妈在吵架,吵的很凶很凶,陈觉非说他想听听她们在吵什么。”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真是有什么毛病。”
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她和陈觉非小时候的事情,期间不少客人进来,又有不少客人出去。木椅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顾卓航的筷子搭在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面。
顾卓航觉得自己心情应该不是很好,但是她今天很漂亮,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他们独处了很久,也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这是以前六个人一起共处时所没有的幸运。
所以顾卓航将这低落心情归结为眼前的这份拌川。
一定是面难吃的缘故,才让他的笑如此敷衍。
吃完后,顾卓航送于真意回画室。
从这里到画室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的砖瓦间布满了青苔,还有裂痕,一砖一瓦间,都是被岁月镌刻下的斑驳痕迹。
于真意低头踩着盲人道的格子。
顾卓航跟在她后头,再拐过一个弯就是画室了。
“于真意。”顾卓航突然叫她的名字。
手腕被人拽住,轻轻向后一扯,于真意回头看着他,手指紧张地蜷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