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喇叭花在鸳鸯巷口告别,于真意拉了拉陈觉非的衣摆,焦糖色的落日光线落在她拉着陈觉非的手背上。他一转身,衣摆从她手中轻飘飘离开,光晕流淌在她掌心。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有人出来倒垃圾、散步,邻居看见两人,冲他们点头,就当打过招呼。
陈觉非和邻居简单打过招呼后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怎么?”
于真意抿了抿唇,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觉非又问:“嗯?”
巷口停着一排私家车,于真意在黑色的车窗玻璃里看到倒映的自己。
“我以后就不给你送饭了,来我家吃饭吧。”
和以前一样。
陈觉非点点头,他看着于真意那难以启齿的样子,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只是这件事:“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说完,他虚虚推着她的肩膀往家里走。
于真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掌心贴着她细长的天鹅颈。从游泳馆出来后,她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发尾还有点湿,拂过他的手背。
她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紧身露脐T和牛仔裤,勾勒出上身纤细的轮廓,胸前微微隆起的饱满幅度像两颗水蜜桃,此刻又因为胸口剧烈的起伏而更加明显。
牙齿咬着吸管,并没有在喝柠檬水,只是在思考。
粉润的唇上沾着湿意,和牙齿印过又很快消散的月牙痕迹。
“真真?”陈觉非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在想游泳池的事情吗?”
于真意回过神来,刚想说不是的。可是下一秒,陈觉非弯着身子,他的五官靠近自己的脸颊前,于真意看见他眼底墨一般的浓稠,紧接着是微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
两手交叠,抱住她。
他的身体温度比常人高,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他抱着于真意的时候,于真意觉得仿佛层层衣服都被剥除,他的掌心就这样直白敞然地抚摸着自己的肩背。
“真真。”他叫她的名字,“别怕。”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今天都是我的错。”
“所以,真真,能不能原谅一次你的小狗?”
声音是习惯性的懒散,却带着无法忽视的认真。
他没有错,也不必自责,更不必把这个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一旁香樟树参天,枝繁叶茂,像撑起的大伞,直直覆盖下的阴影包裹住树下拥抱的人。
拥抱携带来了他身上绿调的薄荷柑橘味,成为这个旷阔空间的主色调。
陈觉非最近老是抱她,这个拥抱让她觉得很不习惯,可是更怪异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想推开。甚至,要是能一直抱着就好了。
于真意的耳根热热的,她讷讷点头。因为点头的动作,脸颊蹭着他的脖子,上上下下,像触摸着柔软的棉花糖。
陈觉非弯了弯眼,眼尾透出笑意:“那我去跟钱姨负荆请罪,待会儿她打我的时候,你得保护我。”
于真意耸了耸鼻子:“我妈才不舍得打你呢!”
陈觉非没再说别的,他扣着于真意的手腕,慢慢往于真意的家里走。爷爷和于岳民在院子里下象棋,钱敏嗑着瓜子,坐在一旁指点江山,忙着嗑瓜子的嘴上还在不停嫌弃于岳民下得太臭了。
眼见两个人进来,三人擡头:“真真,陈陈,回来了。”
陈觉非点头。
“阿姨,做饭吧。”钱敏往厨房里叫了声。
阿姨在厨房应着。
“哎呦,我们真真怎么傻乎乎的?”于岳民看了于真意,直笑。
一下子,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于真意摸了摸脸,清亮的眸里有些呆滞:“我很傻吗?”
陈觉非忍着笑意:“有点。”
阿姨准备好了饭菜,让大家进去吃晚饭。于真意走在最后,她看着于岳民和陈觉非勾肩搭背的样子,眼前的场景又变得虚幻。
她没有在想游泳池的事情。
刚刚那短短的几秒里,她只是在想,他们好像没法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吃过饭,陈觉非在于真意房间里打游戏,于真意凑在一边,看着陈觉非的操作,好奇地问:“这个真的很好玩吗?”
陈觉非递给她:“试试。”
于真意摇头:“我怕我输了,影响你的战绩。”
闻言,陈觉非正在操作的手一顿,他回头看着于真意,眼神微微一沉:“你以前不是巴不得我输得没眼见人。”
于真意头微微后仰,和他扯开了些距离:“以前是以前嘛,现在——”
“现在怎么了?”他打断她。
现在
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
房门被人轻叩了三声,于真意赶忙说进来,阿姨拿着西瓜和饮料进来。
于真意接过后,阿姨便出了门。
她抿着唇,把荔枝味的波子汽水移到自己眼前,又把冰可乐递给陈觉非。
强忍着忽略身旁这人投来的灼灼视线,手指按着弹珠,随之发出一声闷响,弹珠和瓶子碰撞,叮叮当当地响着。
于真意喝了一口波子汽水,装模作样地回答:“嗯,真好喝。”
陈觉非忽的伸出手,捏着她脖子后的软肉,迫使她转头望向自己,两人的视线齐平,鼻尖几乎对着鼻尖:“现在怎么了?”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另一只手拿过刚刚于真意挪到他面前的那一罐可乐,可乐罐那廉价又塑料的金属质感的拉环扣在他漂亮修长的手指上,像是提高了身价的戒指。
于真意看到他眼眸里的亮光,和自己的五官,余光里是他打开可乐罐的手。
瞳孔有些扩散。
于真意房间里控制灯光的开关,按一下是明亮的白炽灯颜色,按两下就会变成暖橘色。陈觉非进门的时候习惯性按了两下。所以她真的好想问问陈觉非,他是否知道暧昧和橘黄色总是最相衬的,氤氲人的视线,模糊人的面庞,混淆人的感官。
暧昧肆无忌惮地充斥着,让人缺氧到面红。
“现在——”于真意挣脱开他的钳制,一本正经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现在我要写遗书了。”
陈觉非:“”
他有些无语地把视线落回游戏里,一手支在膝盖上,单手操作着路径,另一只手拿着可乐往嘴里灌,喉结滚动,莫名的性感。
他的手肘和于真意写字的手肘摩擦在一起。
静谧空间里,是可乐滋滋冒着气儿的声音,和他喉结吞咽的声响,还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糅合在一起,一下一下,捶在于真意的心口,像没有节奏的鼓点。
真的不能再看了。
因为再看下去的话,她的心跳声就会露出马脚,然后成为这个空间里最明显和无法忽视的存在。
·
陈觉非待到晚上十点半才回去,他打了个哈欠,满脸的惫倦,随意揉了揉于真意的脑袋:“我走了。”
于真意没应声,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轻,楼梯口彻底没了他的声响,于真意立刻起身走到阳台往下看,陈觉非正好走到楼下。
院子外香樟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条小流浪狗,浑身脏兮兮的,小尾巴却摇晃个不停。见陈觉非低下身来,那小流浪狗的尾巴摇得更欢。他蹲在旁边,小狗在舔他的掌心,他玩心大发,把手抽离又擡高,小狗就随着他手掌的擡高而跳起来连连做着拜会的动作。
隔着不远的距离,路灯照在他的侧脸上,于真意清楚地看见他脸颊边微微扬起的唇。
于真意做了个梦。
梦中,她在画画。
固定在画板上的画纸和她的脑海一样,空白一片,却又逐渐成形,变成陈觉非的样子。
就像是用碳素笔草草画出一个框架,画中人用他的一举一动,透过画纸,手指勾住她的手指,如带着牵引,一笔一笔将人物填充满,最后图画跃然纸上,而执笔者也终于在那一刻明白,这个未知的东西叫做什么。
这个梦,并不长。
她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才凌晨一点。
2015年的10月24日,刚好是霜降,可是一点儿也没有秋天的氛围。所以于真意仍然固执地将今天比作夏天。
太阳直射点归落南半球,天黑得逐渐变早。
这个辗转反侧,久久难眠的夜里,她像是深中毒药的人,终于明白了这段时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事情。
今年夏天和往常每一年的夏天一样炎热又漫长,已经消失的蝉虫鸟鸣是令人心躁,却又截然不同的。
于真意突然想起运动会时,飞机飞过而带来的那阵短暂轰鸣声中,她说的那句话是——
陈觉非,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因为当时还不确定,所以缄默于口,但是她现在可以笃定。
她喜欢他,夏天作证,无从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