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阳把耳机摘下,扭头看她,学校里有陌生人叫得出他名字他不觉得奇怪,倒不是自己多自恋,不过自从审美鉴别能力正式发育完全后,他给自己这张脸的评价就是一个字——帅。从女生们频繁来问他要联系方式开始,苏衍阳觉得他的自我评价应该还挺准。
年纪再大一点,他对篮球起了兴趣,每每在操场上打篮球,都能收获欢呼声和一大帮迷妹。再后来,他开始玩摄影,名字频繁出现在校园公告墙和公众号上,知道他名字,还能和脸对上号这件事并不稀奇。
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但是出了校门对方还能知道自己名字,苏衍阳有些诧异。他暗忖自己也没那么火吧。
他果断地说:“不认识。”
顾芷抿了抿唇:“上次在食堂,我问你要了微信,但是你没有通过,是忘了吗?”
苏衍阳真没回想起来这事儿,也忘了哪个食堂,忘了哪天。
“就是文艺汇演那天。”
苏衍阳没回忆起来,但是这样说太令人尴尬了,他囫囵吞枣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顾芷显然高兴了起来,她说:“那你可以现在通过一下吗?”
反正苏衍阳不会当面拒绝,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把胜券牢牢握在手中。周围也没人,就算有什么尴尬的事情发生,那也只是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顾芷这么想着,胆子大了起来。
苏衍阳没说话,他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然后屏幕向下,语气温和:“你有什么事吗,可以现在说。”
毫不留情。
顾芷觉得这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高中时,经常有女生来十二班问他要微信。苏衍阳就算不喜欢对方也会留足了面子和余地,像这样直剌剌地拒绝,她从没见过。
是自己说话方式不对还是太过直白让他觉得不适了呢?
顾芷纠结了一下,还是说:“我以前也是西淮二中的,虽然你只转来读了半年,但是我想认识你很久了。”她顿了顿,“我,我没想到会在西大遇见你。所以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顾芷高中在十班,和十二班是一个楼层的,课间她经常会去串班,自从高二上学期开始,她串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太庆幸,十二班里有自己的好朋友,让自己能够正大光明地进去。
顾芷的朋友是苏衍阳的后桌,顾芷有时候会故意坐在苏衍阳的位子上。顾芷会等到苏衍阳走到她旁边了才站起来,然后对他说“不好意思,坐了你的位子”,苏衍阳一般都是淡淡地嗯一声。
她常常想,这样,就算她们说过话了吧。久而久之,是不是也能认识了呢?
朋友说苏衍阳这人对什么都带着无所谓的情绪,平时除了学习和打篮球什么都没兴趣。顾芷觉得慢慢来,先熟起来就是好的。结果天不遂人愿,学期末苏衍阳就转学回北江了,顾芷觉得那可能就是没缘分吧,可是她没想到在大学里她能够遇见苏衍阳。
这次,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不了吧。”苏衍阳说。
他声音清冷,又拧着一股痞劲儿。
机场大厅外氤氲着云霞,橙红漫天,冬天里,难得有这么热烈的晚霞。
顾芷语塞,她看着苏衍阳低下头打了个哈欠,因为打哈欠眼里有淡淡的水汽,眉眼透着疏离。“不想说话”的气息扑了她一脸。
没有刻意借着刷手机来摆脱她的视线。这个偌大的亮堂空间里,只剩顾芷一个人徒然升起一股尴尬。
印象里的他明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谁说主动就会有结果。
直接就结果了。
顾芷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又觉得既然成不了那她也要问清楚。
“黎嘉叶是你女朋友吗?”
苏衍阳微怔,以为对话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她冷不丁提起黎嘉叶。
他微挑着眉:“不是。你认识她?”
不是就好。
顾芷说:“高中的时候,她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我听过她的名字,也知道她长什么样。”
苏衍阳哦了声,兴致不高。
“我以为你们高中就认识了呢。”
“没有。”
苏衍阳有点烦了,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够明显了,正想随便编个理由走开,却听见顾芷接着说:“高中的时候你们俩双人体能训练800米长跑,我可羡慕她了,明明是四班,却因为你们两个班的体育老师是同一个,就能跟你分到一个组。”
苏衍阳对这件事的印象不深了,他只记得当时的体育老师要学生两两一组带上长跑训练阻碍绳,跑得快的带跑得慢的。苏衍阳是新转来的,刚好是剩下的那个,体育老师就把他“分配”给了另外一个班的女生,但是那女生经常翘课,快学期末了两个人才正式见到面,而且只训练了一次就没下文了。
“那我俩是没什么缘分了。”苏衍阳从善如流,接过她的话。
意思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了,真听不懂装听不懂这时候都应该有点觉悟了。
顾芷嗯了声,语调低低的,脸上的难过一览无遗。她反反复复在心里念叨着,自己记忆里的苏衍阳人虽然冷淡了些,但是有礼貌,会给女孩子台阶下,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还是说她们西淮风水不养人,心都养坏了。
顾芷后来重新找了个位子坐,背对着苏衍阳,大概这样就能缓解些尴尬吧。
苏衍阳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和黎嘉叶还有这么个离奇的一面之缘呢。可惜他没记住她,看样子她也对他没印象。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暮色正深,机场附近就没安静的地方。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了银白色的月光,苏衍阳依靠在门口,等司机来接。
过了十几分钟,车子驶离机场,高楼大厦的建筑如雨后春笋渐次出现在视线里,依次亮起的霓虹灯远远望去如灯笼般串成长线,连绵着地平面。
“怎么走这条路?”苏衍阳问司机。
司机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谨慎地说:“老先生和老太太回大院了,说是想你了,苏总嘱咐我直接送你去大院,今年就在那里过年了。”
老先生和老太太指的是苏衍阳的爷爷奶奶,两人前几年把家业全部交与苏鸿泽后就周游世界去了。
苏衍阳点点头,没说话。
一小时后,车子在梧桐巷院前停下。
大院宅门深幽,院子里宽绰疏朗,曲径通幽,院中心栽着几颗老槐树,擡头望去是一排排青砖黑瓦,几乎要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苏衍阳的整个童年时期就在这里度过。
这个点进院,院里仍是灯火通明。苏衍阳看见四方小桌前还围绕着几个老大爷在打麻将,周围不乏看客。他走过去,娴熟地冲老人家们打招呼。
“哟,阿衍回来了。”老人们笑呵呵地说。
“怎么就你一个,剩下几个呢?”
苏衍阳走到老人身边:“他们还有考试呢。”
“那贝贝呢?”
贝贝,周予北小名。周父周母盼着来个女儿盼了好久了,名字都想好了,周予贝——上天赐予他们的宝贝。
结果孩子呱呱坠地,护士道一声“恭喜,是个男孩”,周母翻了个白眼,嘴里不可置信地念叨着居然是个带把儿的。
名字已经想好,周父直接改了周予贝同志为周予北,小名贝贝。
“他要跟朋友多玩几天才回来。”
周爷爷一边打了个废牌,一边敏锐地问:“男朋友女朋友?”
苏衍阳不确定周予北是不是准备向老人家摊牌,他模棱两可地说:“不确定。”
周爷爷有些慌,眼看着对面打出了个二条都忘记胡。
“哎呀过胡了!”他一拍大腿。
“行了行了,老周胡二条啊,大家二条都揣好了。”
周爷爷气急败坏,拽着苏衍阳的胳膊:“你运气好,再给爷爷摸张二条出来。”
这一听,周围人不干了,纷纷抱怨。
“老周,哪有你这样的,还蹭人运气。”
“就是就是。”
老周一脸理不直气也壮:“你们少来,你们让阿衍摸牌的时候我哪次拦过。”
苏衍阳小时候不会打麻将,但是他坐在苏爷爷怀里咿呀咿呀的时候就喜欢两手不停捣鼓着牌。院里的大爷们个个肚子里坏水一缸,最坏的当属周予北爷爷。每每趁着苏爷爷不在,他偷偷拿糖诱惑苏衍阳,教他每一张牌的读法,还嘱咐他坐爷爷腿上的时候把每张牌是什么花色都大声念出来。
再后来,苏爷爷就不抱他了。周予北爷爷就见不得苏爷爷好,他让苏衍阳给自己摸牌,摸一个胡一个,给苏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次三番怀疑周予北和苏衍阳当年是抱错了。
国有国法,院有院规。
就因为这事儿,关于“禁止苏衍阳摸牌”这条规矩在03年横空出世。
周爷爷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也不能说是阿衍手气好,毕竟要摸也只能摸这张牌,换我摸我也能胡。”
苏爷爷这会儿又不干了,他竭力站在自家孙子那边:“那不是,就是因为阿衍摸牌才能胡。你个老东西手臭得不行。”
两人从年轻时下乡到生产队,周爷爷偷他一只鸡到苏爷爷工作时偷懒开始争论起,苏衍阳和周予北就是在这无休无止的争吵中长大。
周爷爷说不过苏爷爷,周予北争不过苏衍阳。
苏衍阳长臂一伸,捏起那张牌,一看是个二条,咧嘴一笑:“还真胡了。”
“灵的灵的。”
四方大院的笑声持续蔓延在幽深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