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澄月是在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离开的体育馆,她本想和林一砚说一声,瞧了眼远处,男生们打起球来专心致志,不知疲惫。
她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她想立刻去找祁嘉虞,可当她真的回了家,打开pad,对着祁嘉虞的聊天对话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大剌剌地剖开少女心事,将所有模糊懵懂的心思具象化这件事对现在的时澄月来说也太难了。
瘫倒在床上的时候以往的回忆也接踵而来,像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回放。
刻意贴得他极近、说要送他情书、跑一食堂和他一起吃饭、晚自习去他们班门口堵他……
这居然都是她想做且已经做出来的事情。
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敢大言不惭地和彼时丝毫不熟络的林一砚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那时的林一砚会不会觉得她奇怪至极?
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从认识林一砚开始到上一秒,这段冗长的记忆居然可以完整地拼凑在一起然后在她核桃大的脑袋里循环播放着。
上次带着弟弟妹妹去吃火锅时,她好像吃了好多好多根玉米。是优雅地将玉米粒剔下来再小口小口地挪进她的嘴里,还是残暴地将筷子插进玉米芯之后肆无忌惮地啃起来?
太遗憾了,她这常常容量不够的脑子居然清楚地记得是后者。
还有第一次去十二班时,那杯万恶的冰豆浆所带来的腹泻。
天哪,林一砚居然发现了仙女会拉屎的秘密!
当思绪飘到这一段时,她羞耻地用抱枕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忍不住嗷呜嗷呜乱叫唤。
啊啊啊她不要见人了!
·
男生们打完球的时候,暮色四合,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刚打完球,全身冒着热意,额前后背都是湿汗,林一砚把外套甩在肩上,看了眼时间,不算太晚,他放弃了打车的念头,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到公交车站。
站台的长椅上只坐着一个女生。
有些眼熟。
天色偏暗,他多看了两眼,女生擡起头的那一瞬,借着公交车站前的两束灯光他才认出是同班的一个女生。
“巧啊。”林一砚说。
金嘉媛下意识揪了一下衣角:“啊……嗯……”
“你也这么晚回家?”
彼时少年像个大火球,浑身散发着刚打完球的汩汩热意。他看了眼长椅,脚步往侧边不易察觉地挪了一步,坐到了最靠边,敞着腿,篮球被他当成了足球在两腿间踢来踢去。
“嗯、嗯……”说第一个嗯字的时候她的喉咙堵了一瞬,她都有些恍惚林一砚到底有没有听见。于是又在后面跟了一句。
“哦。”林一砚说完这个字,就没了声。
金嘉媛突然有些懊恼,她太不会说话了,然后把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浪费。
正好一辆304路公交车驶来,林一砚起身:“我先走了。”
“林一砚,我……”她下意识叫他的名字,连手也不自觉地擡起抓住他的衣角。
林一砚垂眸,目光落在她两指捏住他衣角的手上。
·
天气预报今天有雨。
第一节课下,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大课间暂停。
时澄月嘴里叼着支笔,笔在她齿间上下晃着,踩在课桌横杠上的双腿上摊着一叠语文复习资料。
姜蔚和男朋友在外头长廊上腻腻歪歪,一个瞥眼瞧见黄忠实正端着个保温杯往这层楼走,她飞速和男友分开,一本正经地走进教室。
时澄月看她满面桃花,拉住她的手。
“蔚蔚。”
姜蔚:“怎么了?”
时澄月沉默了几秒:“你男朋友知道你会拉屎吗?”
姜蔚也沉默了。
祁嘉虞原本在做题,闻言也转过头来,一脸“大姐你没事吧天天犯病今天轮到这个毛病了”的神情盯着时澄月。
“你觉得呢?”姜蔚反问。
时澄月没吭声。
“他不仅知道我会拉屎,还知道我会磨牙打嗝抠脚放屁,更知道我内裤会卡屁股缝里。”
时澄月用力捂住耳朵,可怜兮兮地求饶:“好的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求求你了不用这么详细。”
姜蔚在郑冉冉的位子上坐下,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以为我头发上的荔枝香是我天生的,那可是我昂贵的香发喷雾啊!不得不说,刚开始的约会和地狱模式差不多。”
轮到祁嘉虞好奇了:“怎么个地狱模式法?”
“刚开始我们是去西餐厅约会的,牛排卡我牙缝里我都不敢剔。连着好几个礼拜都去西餐厅,我都恐牛了。”
“那后来改去哪里约会了?”
“大娘水饺。”
“昂……”祁嘉虞语塞。
果然是从地狱飞升到天堂呢。
祁嘉虞和姜蔚开始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地讲起来。
时澄月把资料卷成卷,垫在下巴上。有了参照物对比,她发现她和林一砚的进度堪比歼十五飞行速度。
中午吃饭前,她和祁嘉虞上楼找两人。走到十二班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林一砚的座位空着,书包也没有挂在椅背上。
问了田鑫泽才知道他今天有点发烧,请了假。
“不是,他没跟你说啊?”田鑫泽疑惑。
那自然不是的。时澄月下意识就想反驳,林一砚怎么可能不和她说。
只是时澄月的手机还在廖卫峰那儿,她pad才用了一会儿,就被时澄阳在一旁哭天喊地地抢了过去。
没有手机也带来了很多不方便。
至于哪里不方便,那自然是在和人联系上。
至于和哪个人联系,她自动忽略了那个主语。
反正和谁联系都不方便。
要不还是去把手机拿回来吧。
吃过饭后,时澄月在廖卫峰办公室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才让这位敬爱的班主任同意她在周六放假回家前的下午来拿手机。
“啊?为什么不是现在?”
廖卫峰冷笑一声,一语戳穿她心里的小九九:“现在给你了,你回去就要玩?”
“不是呀!”时澄月努力给廖卫峰洗脑,“老师,您看啊,这手机还是我主动交给您的呢,说明我对学习是很有毅力的。我怎么可能会在学校里玩手机,我们学校可不允许带手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时澄月是绝对不屑去做的!我跟您发誓——”她严肃地举起一只手,“我要是在学校里玩手机,我就长青春痘。”
周围老师都被她逗笑。
时澄月也跟着笑,她眼巴巴地看着廖卫峰,就等攥住他嘴角的笑意之后乘胜追击。
只是她料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
廖卫峰喝了口茶后,慢吞吞地反问:“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上交手机那天为什么要把手机带过来?在给我手机之前,你在学校里玩了吗?”
时澄月:“……”
“哎呀。”他笃悠悠叹气,“青春期长点青春痘,也算正常。”
时澄月:“……”
无果。
时澄月被一句话轻轻松松噎到姥姥家。
她拉跨着脸走出办公室的门,垂头丧气地往四班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突然听见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调侃的玩笑意味很重。
时澄月起先没怎么在意,直到若隐若现听叫见林一砚的名字,她才停下脚步,做了一个缺德的窃听者。
“金嘉媛?你确定你没看错吗?她刚开始不是喜欢她以前那个班的邬越清吗,现在怎么就喜欢林一砚了?”
“那不是被邬越清狠狠拒绝了吗,那场面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尴尬。”
“被拒绝了就把注意力放到林一砚身上?”
“也不是啦……”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放低,“反正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懂的,不过你以后可以去当狗仔了,什么事情都能被你听到。”
“嘿嘿那可能就是赶八点档公交车的福利!”
来自于两个女生小声的交谈。
金嘉媛是谁?
时澄月趴在五楼的楼梯口,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她转身要离开,恰巧又和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上。
“不好意思。”时澄月道歉。
女生:“没事。”
楼梯口的脚步越来越近,两个女生手挽手走来,只是目光在触及到那个女生时突然一滞,两人对视一眼,面露心虚,又强装镇定地往前走。
时澄月狐疑地盯着那两个女生反常的模样,又看看背对着自己的女生,但她没放在心上。
廖卫峰放学前来布置作业时,嘱咐大家一定要认真做今天的作业,这是隔壁苏省去年的高考卷,参考价值很大,题目都是典型中的典型,于是他再三提醒大家必须自主完成。
时澄月的思绪下意识就飘远了。
这套卷子这么难,那林一砚怎么办?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口的。
正在和郑冉冉聊天的祁嘉虞想也不想接话:“拍给他不就行了。”
好姐妹,这时候反应这么快干什么?
时澄月捏着那卷子的一角:“可是我感觉手机拍出来像素不高。”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年代?您还用翻盖机呢?”
“我……”
“哎呀要给人去送卷子就去呗,反正你们两家在一条路上。”
看,没人逼她去送卷子的。
是祁嘉虞这人非说让她去给林一砚送卷子,她迫不得已才去的。
才一天没见到林一砚罢了,她也没有那么急切啦!
时澄月抓住祁嘉虞的手,感激涕零:“好姐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听你的了!”
祁嘉虞和郑冉冉对视一眼。
祁嘉虞脸上满是疑惑,她刚刚说什么了?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以“好友”之名,放学前,时澄月又去了趟十二班。她走到十二班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田鑫泽在帮林一砚理卷子。
时澄月在学校待了一整天,前桌往后传一张卷子,她就依着做一张卷子,还没什么大感想。但是直到看到林一砚乱七八糟的桌子才知道,这一天发了许许多多不计其数的练习册。
她走进教室,自然地坐到林一砚位子上。
田鑫泽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时澄月话锋一转,“我们老廖说这卷子很重要,他明天要讲的,然后祁嘉虞就说让我给林一砚送去,不然怕他耽误了课程。”
“她说的?”田鑫泽说,“有你想着林一砚就够了,她没事操心林一砚的事情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有我就够了?”
“你不是喜欢林一砚吗。”
时澄月的心陡然一跳,剧烈地撞击着胸口,说话也结结巴巴:“你怎么知道……”
蒋凯承正在发卷子,恰好发到林一砚这一组,他准备习惯性地塞进林一砚桌肚里。
他看见时澄月后,就直接把试卷放在桌上:“哟,这么贴心,还给他把卷子带回家?”
时澄月:“……”
他们怎么就如此习以为常呢。
“这个是今天的英语卷子。”金嘉媛拿着卷子过来,不同于其他人,她把卷子整整齐齐地对折好后又叠在桌上,用课本压住。
时澄月说好。
金嘉媛看了看她,眼底流露出一种她一时间没法读懂的情绪。
像羡慕。
等时澄月把试卷都塞进书包之后,田鑫泽和蒋凯承正好要去吃晚饭,三人顺路一起往楼下走。
她悄悄拉了一下田鑫泽的手臂:“问你个事。”
“你说。”
“你认识金嘉媛吗?”
蒋凯承正好听见了,他手一擡,刚要大剌剌指向后面,被田鑫泽一把捂住嘴巴:“你吼这么大声干嘛?”
然后又对时澄月说,“就是刚刚来发英语试卷的那个女生。”
时澄月怔愣。
真的是她。
她的直觉没有错,那个女生真的喜欢林一砚。
这种喜欢绝然区别于在校园路上看到林一砚,觉得他长相出挑于是随性多看了几眼,比起大大方方地投去目光,小心翼翼下意识躲闪的心虚眼神里似乎才藏着更多东西。
作者有话说:
月:嗷呜我的弱鸡男朋友又感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