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时间一晃而过,原本江理实验的开学时间和其他学校一样,在大年初八,谁成想,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一通匿名信投到江城教育部,指责学校提前开学不符合规章制度。于是年初八开学的计划生生延迟至和高一高二一起开学。
这一个寒假,除了拜年之外,时澄月习惯了睡到十二点,下楼吃个中饭,下午边做数学边点一杯奶茶,晚上再和林一砚语音打电话。
李淑然和时鸣磊起先觉得她要好好学习了,但是看她每天雷打不动地睡到十二点,又觉得这好好学的劲头不是很足。对此,时澄月表示,她可以熬夜学习到两三点,但绝不可以晚上十点睡,早晨六点起,虽然睡眠时间是一样的,但后者仿佛会吸干她所有的精力。
高三提前一天进行了开学考,第二天正式开学。
一帮男生在五楼吹风的时候正巧借着视觉差看到三楼走廊上,时澄月和祁嘉虞去灌水。
时澄月拿着玻璃水瓶,贴在自己脸上,遮住她半张脸,半边脸被杯子里的水折射得有些扩张变形,像横向拉长的洋娃娃。
林一砚手里转着书,眼神不移。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也忍不下去地溢出一声感叹:“你觉不觉得她真的可爱。”
田鑫泽:“……”
真的疯掉掉了。
田鑫泽提醒:“小心着点转书,待会儿掉到一楼去了。”
林一砚倒是没意识到这点,他手一滑,那本物理书啪一声掉到了一楼。
田鑫泽:“……你这要是在我家,得被我妈揍一顿。”
林一砚:“哦,那我真幸运。”
他转身下楼去拿书。
楼下,林一砚捡过书,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时澄月。”
——一道声音从三楼拐角处传来。
在指尖转动的书一停,林一砚在原地站定。
时澄月正和祁嘉虞往教室走,闻声转头,路梁应该是刚从廖卫峰的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叠高三生告家长书。
他身影干瘦,肤色偏白,但这种白落在毫无气色的脸上,显得精神更为不佳。时澄月甚至夸张地想,他这架势该不会天天熬夜学习学了一整个寒假吧。
路梁:“对不起。”
祁嘉虞突然咳嗽了一声,递给时澄月一个眼神,表示自己先进教室了。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时澄月有些懵,愣了半晌才想起他应该是在为上学期期末的事情道歉。
他接着说:“我当时就是被冲昏了头脑,我想我可能是太嫉妒你和他了,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此时此刻,时澄月听到他的表白也不是很惊讶,她有点不想听,便平静地打断路梁:“你确定这是喜欢吗?”
“我确定。”他急忙接话,像坠入深海中抓住一块飘木的人垂死挣扎,“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你太好了,我……”
“我太好了,你确定是我太好了,而不是我太好拿捏了吗?”时澄月反问,“我学习上是挺差劲的,但是我还不至于笨到听不出你那些话。只是在我看来,陌生人对我说这些近似打压的话和朋友对我说这些话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可以双标地认为朋友只是在和我开玩笑,这是我们关系好的证明,但是你好像不是这么觉得。你喜欢的应该不是我,是我被你冷嘲热讽还不会还嘴的样子。”
如果真的有诚意道歉,那么在事情发生过后的这漫长的一个寒假里,他为什么不来道歉呢?
从何时起,害怕与胆怯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人重视一份情感的理由,于是数以万计的人用这个借口为自己的迟疑、为自己的不坚定包装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外壳。
因为害怕对方会讨厌自己,于是把真心话藏在心里。
因为恐惧无法预料到后果,于是毫不迟疑选择逃避。
以前的时澄月会觉得能做出这份选择,应该是因为极为重视,于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是在现在的时澄月看来,那不过还是不够重要罢了。
嘴巴是用来说话的,是用来表达内心想法的,不是用来撒谎的载体。
所以她内心平静无波,诚实地和路梁说:“其实你不说这句对不起我都已经把上学期的事情忘记了,因为你这人对我来说不太重要,我的脑子就这么点大,这种不重要的事情我都懒得去记。”
·
进教室没多久,廖卫峰就拿着一张表格进门。
“我们学校装修的速度这么慢,批卷子的速度真是快的可怕。”祁嘉虞叹气。
时澄月倒是和她的想法大相径庭,又可以看到开学成绩了。这可是对她这个寒假努力学习的结果的证明。
等廖卫峰贴完后,她跑到教室后面找自己的名字。
语文:102
数学:111
英语:137
在班里的排名上升了三位。
“漂亮啊时澄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大家聚在教室后看成绩,总会有人这么评价时澄月的成绩。
只有三名吗?
成绩进步的确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是总觉得这成绩并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再提升些许。
天天都在背语文,可是语文的成绩总是在一百左右徘徊,无法掌握阅读理解这样活灵活现的题目,可以得分的古诗词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可以填写出来。
那些在平时像掉书袋一样可以流畅背出来的文言文一拆开放到试卷上时就好像提升了无数个阶梯的难度。
时澄月揉揉太阳穴,脸上尽是颓丧。
学习真的好难啊!!!
高三下学期伊始,高考冲刺阶段也正式来临。廖卫峰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一个高考倒计时日历表挂在墙上。
时澄月和祁嘉虞上厕所路过其他班的时候发现每个班都有一个。
不得不说,这个日历表的确能提醒人时间紧迫,好好学习已经成为刻不容缓的大事。
这学期,无论走读生住宿生都要在学校里上晚自习。除了这个,时澄月还发现了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情,那就是每周仅一次的体育课,四班都和五楼的那四个班级撞上了。
体育课成了高三学生们除了自习课外可以唯一放松的时间。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交错不断。
“不来一局?”田鑫泽看着蔫蔫靠在长椅上的林一砚,篮球在他掌间来回穿梭。
林一砚摇头。
大概是上节课被拖了堂,四班的学生姗姗来迟。林一砚一擡眼就可以看见走在中间的时澄月,不知道在和祁嘉虞郑冉冉说些什么好笑的事情。祁嘉虞戳戳她胳膊。
时澄月好奇:“怎么了?”
祁嘉虞:“林一砚。”
然后,她回头朝林一砚看过来,见到他的时候,时澄月有一瞬间出神。
因为他好像换了个发型,也不是说换,是细微的变化。前额的碎发变短了些,标准的短碎盖头,完整地露出了眉眼,下颌连着脖颈的线条流畅明显。他一边看她,手掌间的球在手腕上娴熟地转了一下,又颠簸到指尖。
美□□惑下,时澄月本就笑意盎然的脸上漾出更盛的喜悦来。
只是后面那一幕,林一砚没来得及看到,因为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找我?”林一砚没明白路梁这突如其来的眼神。
路梁不是来找他的,他只是恰巧在这里看见了林一砚。他单纯地想知道,时澄月为什么会喜欢林一砚?因为这幅好看的皮囊?那皮囊之下又有什么是吸引时澄月的存在呢?
看啊,他对人也并不友好,语气嚣张跋扈,凌厉眉眼里的不善意昭然若揭。
是在时澄月面前才表现出那副好人模样的吧。
上午,路梁去问了廖卫峰本次高三段全年级的开学考排名。刚踏进办公室的门,他就听见几个老师在谈论林一砚。他听了一会儿,林一砚这次位列年级十一,成绩跌得出乎人意料。而他,而他路梁,年级第十。所以归根结底,他们差不了多少,甚至,他应该比林一砚更优秀一些。
路梁本意就不是来找他的,所以他没有说话,转身想要离开。
“你喜欢时澄月?”林一砚开口,又转换成肯定的语气,“你喜欢时澄月。”
路梁的确喜欢时澄月,可是当着旁人的面,他没有勇气把这句话诉诸于口,他在心里思索着回答,却不想心中的措辞还未出口,便听到林一砚轻笑一声。
“你那点喜欢也能拿来丢人现眼。”
语气里是赤裸裸的嚣张和讽刺。
路梁天生不喜欢这种高人一等的傲慢语气,他神情不由自主地紧绷,连带着脊背也僵硬。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反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我没有资格,不过谁让我长着嘴呢。”球在林一砚手指间转着,不一会儿又收入掌中。
路梁没想过林一砚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他不喜欢和不讲道理的人说话,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是软绵绵的力道却让人心力憔悴。
于是他转身要走。
“路……什么来着……”林一砚刚念出一个字就忘了。
这样的轻视态度全然激恼了路梁,他回过身,刚上前一步,视线缭乱间,篮球朝他的脸飞来。
他下意识缩脖闭眼,只觉得凛冽加速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发梢凌乱贴在侧脸。
球没有砸到他的脸上,被林一砚牢牢掌控在手间,球面离他不过咫尺距离。
“啧,胆子这么小。”林一砚笑,“那你那天是哪来的胆子污蔑我们时澄月作弊的?”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路梁没说话。
“时澄月每天没心没肺,看着好像不太会生气,但是她不是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不是让你发泄不如意的工具。时澄月性格是好,但这并不是你这丧逼把所有不满都发泄在她身上的理由。”
他慢条斯理地罗列,“因为拉了时澄月一把,崴脚的人变成了你自己,于是你希望时澄月可以每天送你回家。因为时澄月太完美了,非要说她的缺点,那大概就是成绩略微落后于人,所以你不想让她进步,她数学考得这么好,进步这么快,你说她不过如此。你是天生就喜欢贬低别人还是就喜欢贬低时澄月?”
还有上学期他和时澄月被拍到一起吃早饭的照片,他心知肚明这件事也出自眼前这人的手笔。但是这事儿没有对时澄月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他懒得再翻开旧事去复述一遍。
林一砚其实真的没什么耐心和路梁这种人说话,会和田鑫泽蒋凯承玩在一起最大的原因也不过是人心思敞亮有话直说,和这种表面端方好学生心里一肚子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行为就会触及他逆鳞的人相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所以他本能的,连话都不想和路梁说。毕竟与这种你根本不知道他说出口的话是真是假的人交谈,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可是上午,他听见了路梁对时澄月的告白,他不知道燃在自己胸口的怒火是什么情绪。
一句迟来的道歉,一份不合时宜的表白,再加上那点陈词滥调的卖惨,现在的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啊。
他是不是觉得再配合自己的眼泪,时澄月又会心软接受他的道歉呢?
路梁垂在裤缝边缘的拳头紧握:“时澄月都没有说什么,这关你什么事?”
“看——”林一砚笑得自得,“你果然是吃准了时澄月是这样的性格。你这样的人真的很没有意思啊……”
轻描淡写的语气惹得路梁怒火中烧,可是长久以来的性格使然,他根本不敢反击。
就如林一砚所言,他只敢对掌握在手中的弱者示威,而面对高他一等的人,他完全失去了最基本的反击的勇气。
“林一砚,你干嘛呢,再不来一局要下课了!”田鑫泽在那边声音拔高地吼了句。
林一砚瞧了眼时间,上课才不过十分钟,田鑫泽也太夸张了。
放在一边的篮球被他捡起,林一砚不准备再继续对话。可是走过路梁身边,那点幼稚的情绪又微妙地在心里发酵,于是他忍不住再次开口:“还有,时澄月只当你是朋友,也准确地把握着这个度,你要是头和屁股装反了,我真的建议你去洗洗眼睛。”
“你!”路梁愤怒看他,“你不要太过分了!”
林一砚没搭理他:“为什么我知道她只当你是朋友呢?因为很明显,她对你,和对我,是完全不一样的。”
林一砚这得意自满的气势没支撑多久,因为摆脱了路梁带来的视线盲区后,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时澄月,心下突然一惊。
那点盛气凌人的气息骤然收敛。
他站在原地,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个距离,会听见吗?
时澄月走到他身边,脑袋左摇右晃地打量。林一砚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干嘛?”
“你刚刚好帅啊。”时澄月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
“什么?”
“就是刚刚——”她夺过林一砚手中的球,模仿他把球砸到路梁面前时的模样,“你好帅。”
手上没了球,林一砚无措地前后晃了两下,而后抓了把头发:“还好吧。”
时澄月又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林一砚如实陈述,除了最后一句,其他本就没想瞒着。
时澄月倒是惊讶他会和路梁说这些话:“祁嘉虞还说感觉你们两个要打起来了。”
林一砚否认:“没有,我比他弱那么多,我怕我被摁在地上暴揍。”
时澄月刚想说怎么可能啊,就听见耳边炸开的一声:“对啊,他超弱的,上次他和九班那个柳——”
时澄月完全被吓了一跳,她低低尖叫一声,球都跟着抛开,然后下意识躲进身边人的怀里,就好像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就可以给人以满满的安全感。紧跟着,一股好闻又清爽的味道席卷鼻间。
林一砚完全处于滞愣状态,直到感受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住自己的上半身,下巴被头发蹭的有些发痒,他急速加快的心率才警醒他快些回到现实世界。
低头,时澄月缩着脖子躲在他怀里,右手下意识揪住他胸前的衣领。
被她扔出去的篮球在pvc地板上咕噜噜地滚着。
“这……我……你们……”田鑫泽蹙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我我我没这么吓人吧……”
就开个玩笑,悄悄跟在后面说句话而已,不至于像见了鬼一样……躲到林一砚怀里吧……
林一砚擡起僵硬的手,手掌刚复上她的后颈:“别……”怕……
时澄月就已经从惊吓中回神,她扭头看着田鑫泽:“田鑫泽你脑子有毛病啊,你干嘛突然在别人后面说话!”
发凉的后颈刚碰到炙热的掌心,时澄月一愣,垂眸看去的时候林一砚的手已经规矩地背在了后头。
视线相对时,他的表情与往常无异。
时澄月没怎么在意地收回视线,又把幽怨目光投向田鑫泽:“啊啊啊啊我刚刚那声音也太凄惨了吧,你害我这么丢脸!”
田鑫泽:“???”
这什么心理素质?大庭广众哪来的鬼?
时澄月撇着嘴,仰头问林一砚:“我刚刚是不是叫得很难听?”
林一砚:“……”
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他答:“没有吧。”
时澄月叹气:“你不用安慰我,真的好丢脸。我以后不想跟田鑫泽一起吃饭了。”
不就大庭广众之下发出一声即刻湮没在人群里的声音吗,林一砚也不懂她的脑回路,于是只能不动脑子地安慰:“没有啊,你刚刚叫得很……”
他突然闭嘴。
对上时澄月正望向他的,闪烁着疑惑的双眸,林一砚往后退一步,绕了个圈子,走到田鑫泽身边:“快下课了,赶紧来一把。”
时澄月:“?”
这人知道自己话还没说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