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冷空调打得极低,室内外温差太大,落地窗上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
时澄月洗完澡后套了条睡裙,趴在地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随意地在玻璃窗上涂抹着,从那被涂抹开的一角中可以窥见外头树梢上摇摇欲坠的黄色小花瓣,悠悠下落的时候在路灯的照耀下似坠落的繁星。
林一砚的头像实在是特别,以至于当对话框里多了这么个头像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即将暗去的手机屏幕上,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句【我差点要12315打假了呢!!!】
居然不回她了。
中午加微信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澄月紧急求教祁嘉虞该如何聊天,然后用好姐妹给的幼稚伎俩,保存了他的头像,又转发给他,附带上一句:【你喜欢迪迦奥特曼啊?】
对面秒回:【那是高斯。】
“哈?哈哈!”时澄月气到笑出声,对着手机屏幕愤愤然地碎碎念,“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我说错名字你就秒回了是吧!”
【RbRb:哦。】
她点开百度,搜索迪迦和高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得出结论,这俩奥特曼难道长得不一样吗?
但是对于林一砚这样的人用迪迦高斯奥特曼这样的头像,她也觉得透出一股莫名的反差感。
【RbRb:这个高斯是比迪迦厉害很多吗?】
【。:银河系最帅。】
时澄月看着他打出那句话又迅速撤回,最后昵称那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时澄月倒要看看他撤回这句话后是准备回什么消息。
一分钟后,他回消息了。
【。:都差不多。】
时澄月翻了个身,拿过靠枕垫在脑袋下。
她把聊天记录截图后发给祁嘉虞,问她然后应该怎么做。祁嘉虞回了长长的一段话,时澄月看得脑子有些疼,就抓取到几个关键词。
时澄月按照祁嘉虞说的,给他改上备注:银河系第一帅
而后,截了张带昵称的图后发给林一砚:【对我给你的备注满意吗?】
【。:不满意】
【RbRb:我哭了】
隔了两分钟,对面回:【满意】
祁嘉虞说和男生聊天的时候要将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抛出去,才能得到问题被抛回来的机会。时澄月想了想,她大概是学不会这些花样了,说出来的话无聊又呆板,但林一砚似乎也做到了有来有回。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时澄月突然觉得林一砚有一种无聊的可爱。
林一砚买给她的三个奶油椰蓉包在下午上课的时候已经吃掉了两个,她从书包里拿出最后一个塞到嘴巴里。然后翻了个身躺在地上,随手拿过放在书架上的那本《小妇人》。
时澄月偏科太严重了,理科很差,英语却截然相反。因为在父母白手起家前,李淑然曾任职日企的财务经理,却因为无法流利地和外国人进行全英文交流而常年被上司打压一头。经验教训使然,学好一门外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李淑然对时澄月姐弟的英语抓得很紧。
阅读英文原版小说这事对时澄月来说并不算困难。
她的腿搭在床上,悠哉悠哉翻着书。
收到这本书属实是个意外,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并不能算是一个礼物,但是那年的生日,包括后来的每一个生日,她有收到过很多很多东西,每一样都比它昂贵精美,却没有任何一份礼物能企及这本书带给她的意义。
·
时澄月以为自己能坚持每天早起然后去校门口找林一砚,可是早起对时澄月来说实在困难,第二天早晨,闹钟刚响起,她就立刻摁掉。直到下周校门口执勤的学生换了两张新面孔,她都没能再见过林一砚。
新一周,第三节课前的大课间,时澄月正紧赶慢赶抄作业,又被廖卫峰抓个正着。
班级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到已经在后门站了很久的廖卫峰。抄作业的人很多,却无人比时澄月更显眼,她坐在桌子上,两脚踩着凳子,手里高高扬着一张数学试卷,像飘扬的白旗。
“数学抄完了,下一个。”
廖卫峰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啊,还是一条完美的流水线。
既然如此,谁先跳起来就抓谁。
“时澄月!”
全班瞬间陷入寂静。
时澄月的手一抖,黑笔在作业本上氤氲出一个小点。她擡头,在一片静谧声中看着面色阴森森的廖卫峰。
“你完了姐妹。”祁嘉虞低声说,“廖卫峰最近抓典型呢。”
时澄月知道,可是为什么自己又要成为这个典型了呢?
“祁嘉虞,别以为躲在时澄月后面我就看不见你!”
祁嘉虞:“”
时澄月噗嗤一声笑出来。
于是廖卫峰的怒气到达了顶点。
他扫了眼黑板边的课表,确认下一节是临时生病的体育老师的体育课:“别笑,抄作业的都跟我出来!”
说完,他就走到门口等着,等了半分钟,教室里没见半点动静。这种类似挑战廖卫峰班主任权威的事情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咬牙切齿:“等我一个个点名你们就彻底完蛋了。”
廖卫峰在高三年级组这些老师之中的脾气是一等一的好,却深谙拿捏学生之道,即使平时擅长和学生打成一片,却也不会因此失了威严。
时澄月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七八个人。
十二班门口。
廖卫峰拿着试卷的手拍拍门:“你们这帮人不在我眼皮子底下罚站我不放心,全部进去,在后面站好,站一节课。”
要在别的班教室后面罚站一节课,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丢脸。
除了时澄月。
时澄月推了推眼镜框,把自己松散的马尾辫扎高。
她手肘戳了戳祁嘉虞:“我今天美吗?”
祁嘉虞:“”
倒是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美美美,美炸了。”
时澄月:“要你说。”
廖卫峰叹气:“站着聊天累不累,我给你们搬把椅子?”
几个人不再说话,低着头灰溜溜地往里走。唯有时澄月像个异类,她雄赳赳气昂昂扬着细长的脖子,整个人如一只扑棱翅膀跃跃欲起飞的白天鹅,背后挂着小气球,再充点气进去她就可以欣欣然飘上天了。
时澄月一眼就看见了林一砚。
新的一周他换了一组,但依然还是坐在最后一排。
时澄月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歪着脑袋在课桌里翻找着什么,教室里明亮的白炽灯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浓眉很快地拧了下,眼里露出一股烦躁。
他的脸不管放到什么环境下,好像都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在他翻找无果地擡起头来后,两人四目不经意间相对。
时澄月冲他眨眨眼,又看向田鑫泽,低低说了句:“嗨,甜心。”
林一砚找东西的手一顿。
一定是因为田鑫泽的名字太过搞笑才会让时澄月先喊他的名字。
嗯,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时澄月刻意站在林一砚身后,两手自然地搭在他椅背上,祁嘉虞站在她身边。加上田鑫泽,三个人形成了完美又稳定的三角形,开始聊天。
林一砚没有回头,却能感知到她的胳膊肘就撑在自己的椅背上,袖子捋到了手肘处,露在外头的手臂随着她说话时不时碰到自己的后颈和肩膀。
温度相汲时,像冬日点燃的手持烟花倏然炸开,她低头时滑过自己耳畔的发梢又如散出星星点点的碎火,触及肌肤的那一刻,让人忍不住为这无意识的接触而雀跃沉溺。
“你们怎么来了?”田鑫泽好奇。
“抄作业被逮到了。”
“至于这么严重?”
祁嘉虞轻叹一口气:“都怪兔子。”
田鑫泽:“兔子?”然后他看着时澄月,“她在说你?为什么叫兔子?”
时澄月:“……因为……”
祁嘉虞伸出手指头:“兔子,温顺,胆小,文静。但是这些,时澄月都没有。”
田鑫泽:“所以?”
他们聊得可真开心,仿佛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插话的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
林一砚把笔一放,漫不经心地从课桌里拿出数学书,镇定自若的脸上有一种被人忽略却又想努力插话的别扭感:“缺什么补什么。”
“哎对对对!”祁嘉虞说,“学霸你很有sense啊!”
林一砚淡淡点评:“你的英语也很不错。”
三个人一唱一和,时澄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插上。
倒是这个林一砚,居然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正巧这时,两根粉笔头从前面砸过来,时澄月来不及躲开,正好砸到她脑门上,掉下来的时候又砸中林一砚的头,空中落下一点白扑扑的粉灰。
林一砚:“……”
无妄之灾。
时澄月轻轻呀了一声,低头扒拉开林一砚的头发,拿出那根断了一截的粉笔:“误伤到银河系第一帅了。”
林一砚:“…………”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恰好能让全班都听见,班级各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不少人回头往这里看,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想过他们几个人会认识。
对于这个揭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称呼,林一砚耳根有点发烫,他竖起数学书,完美地遮住自己的脸。
“你们走哪都能说上话?”廖卫峰又发话了。
随着廖卫峰的这句话,前排的学生又一溜烟地回头。
“他们怎么会认识啊?”卢婷婷好奇地问。
前桌回过头:“林一砚嘛,不奇怪。”
卢婷婷想想也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廖卫峰已经结束了一个知识点,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赶紧戳了戳同桌。
“同桌,刚刚那个——”金嘉媛还在往后看,卢婷婷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金嘉媛猛然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没、没,我在看几点了。”
卢婷婷笑:“刚上课你就想着下课了吗。”
金嘉媛只也腼腆笑着,没再回答。
自从上课铃声响了之后,林一砚也不再和别人说话,几乎是全程盯着黑板。
时澄月在后头安静地站着,肚子突然有点疼。她有些懊悔,早上就不应该空腹喝那杯冰豆浆。
祁嘉虞看了眼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时澄月:“我想上厕所。”
“那你去啊。”
时澄月果断地摇摇头,用气声道:“可是现在我不是在自己班级啊,出去太久了别人会以为我是去拉屎的。”
祁嘉虞:“……可是你本来就是去拉屎的。”
时澄月:“那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去拉屎了啊!!!”
林一砚突然回头,那双眼睛在从窗口斜进来的暖阳照耀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带着笑意。原本平直的唇角微微勾起,嘴巴一张一合:“兔子憋太久,是会,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