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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幸运事——岛上便利店菠萝啤六六折。陈瑞淼盯着那个价格鲜亮的折扣牌,手往后挥了挥,示意祁旸过来。
祁旸卯着力,迎面击向她手心,拍出响亮的掌声。
陈瑞淼回头:“你再幼稚一点?”
祁旸此人,越给他脸越来劲,他眼尾一挑,手再度迎上去,然后牵住。
陈瑞淼:“……”
她手敷衍似的往回抽,可他这次没用力,轻描淡写地一下,两人的手一击脱离。
陈瑞淼:“?”
想牵手了你倒是不抓紧了。做人怎么做得如此聪明?
两人都不是擅长喝酒的料,至少陈瑞淼有自知之明,她拿了两瓶后去结账。还了车之后,两人在海边坐下,太阳将歇,海浪在涌动,海鸥轻轻过水,日落很浪漫,像文艺电影的开篇。可惜欣赏美景的人和文艺毫不搭边,于是整个空间的氛围略显……不,是非常聒噪。
“刚才道歉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转过头去?”祁旸手指扣开菠萝啤的拉环,不等气泡消下就大灌一口,手背抹掉嘴边的水痕,随口问她。
陈瑞淼烦死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闷头去拿另一罐菠萝啤。
祁旸见她没说话,继续:“道歉这种事,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神才有诚意。”
陈瑞淼说:“我已经看出你的诚意了。”
祁旸问:“是吗?”
陈瑞淼点头:“太明显了,想看不出都难。”
祁旸拨了拨被海风吹乱的短发:“那看来是我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
如果这里是动漫世界,陈瑞淼觉得只要与祁旸同屏出现,自己的脑袋上会永远架着一个对话框,里面冒出六个黑点点。
但当务之急是把这个话题快速略过去,她决定不反驳他,顺着说:“嗯嗯,是的!”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海上的蓝色被橙与粉代替。
陈瑞淼倒完最后一口菠萝啤,捏瘪易拉罐,没有前奏地对着海面大喊,言辞翻来覆去就是:狗屎剧组,狗屎同事,狗屎莫凯。
骂完,陈瑞淼转过头,看见满脸写着惊吓的祁旸。她拍了拍他的肩:“别怕,我每次结束一个实习就会这样。”
“每次?”
“对,每个剧组都有不一样的傻缺事情,我就像是去集邮的。”
“然后每次结束都对着海边大喊大叫?”祁旸很想笑,但怕她生气,竭力忍住。他上次看见这种场面还是在什么青春日漫里。
陈瑞淼说:“对啊,能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这件事在我心里就彻底结局。不然你以为我遇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是怎么保持精神正常的?”
祁旸第一次听见这话,顺着她的思路,似乎有几分道理。
“而且,海边,这种场景吐垃圾也太完美了吧。”她看着祁旸,“你想,你要是在城市里喊,名字刚喊出来,楼下保安就来敲你门让你安静,或者你隔天就能在短视频里看见你咒骂人的身姿。”
祁旸玩着手里已经空了的易拉罐,在地上转着圈圈:“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当然,我就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好不好。”
祁旸看她,满脸的不相信。
陈瑞淼屁股往他身边挪了挪,只两个手掌的距离,两人便贴在一起。
祁旸不排斥与她的亲密接触,甚至有些上瘾,但她的笑容带了太多的东西,他莫名害怕,目光警惕:“干什么?”
陈瑞淼说:“你有什么烦心事?你也喊出来嘛。”
祁旸皱眉:“我又没毛病。”
陈瑞淼表情垮下来:“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有毛病!”
祁旸欲言又止。
陈瑞淼乘胜追击:“难得见海呢。”
祁旸:“也不难得,这点钱还是有的。”
陈瑞淼气急,往他后背拍了一巴掌:“海说它想听。”
“你讲话再跑火车呢?”祁旸看着她,“谁想听?你想听吧?怎么,听我不高兴的事情就高兴了?”
迎着他的连连追问,躲在头发里面的耳根烫了一点,陈瑞淼不回答,只是故作乖巧地笑:“嘿嘿。”
“但是不好意思,我轻松快活一辈子,真没有烦心事。”
“你对海撒谎,你不真诚!”
祁旸:“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哪里过得不好?”
陈瑞淼急了:“你怎么能这么想呀祁旸!你的心思太狭隘了!我只是觉得……”她想了解他,不可以吗,但简单的话却无法简单地说出口,“我只是觉得你知道我太多秘密了,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不公平。”
他什么时候知道她的秘密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祁旸疑惑,也问出口。
陈瑞淼掰着手指给他算:“我妈妈和外婆都不知道我在剧组被欺负,你却亲眼看见了;斐斐只知道我喜欢林数,却不知道我早就给他表过白了,而且表白被拒的难堪场面只有你一个人看见……唔……”
话没说完,嘴巴已经被祁旸的手捂住。
她眼睛睁大,不知道他干什么。
“如果非要说厌烦的人,可能就是我爸和祁源。”祁旸说,“其实我知道青大这帮人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把我当真朋友,但我不需要太多真朋友。”
陈瑞淼安静下来。
“我跟那帮人玩是因为程钧行,但和程钧行他们玩,也就是打发一下时间。”
记不得祁源是在什么时候进入祁家,进入大众的视线,进入自己的记忆里,但祁旸记得某一天开始来自祁争临的冷落与漠视。他对自己在学校里的生活没有兴趣,转头却可以主动问祁源在新学校过的开不开心,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祁旸没有什么交不到好友的烦恼,从小,他就是小霸王,孩子群里马首是瞻的存在。祁源在小学时转到了他所在的学校,彼时大家对两人的身份心中早已有数。程钧行从小一副谄媚样,为了讨好祁旸,突发奇想把祁源关在了厕所里,以防万一地将“维修”的黄色警示牌挂在门口,准备得意地向祁旸邀功。
祁旸那时在老师办公室做卷子,直到放学时间过了半个小时才被放回去。他在教室里整理作业和书包,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脚步声。祁旸疑惑地回头,看见祁争临牵着祁源,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祁争临用力推开教室门,看见祁旸就是一顿怒骂。那时的祁旸一头雾水,在祁争临洪亮的声音中才弄明白事情原委。众目睽睽下,祁争临的责骂与对祁源的宠爱仿佛扯下祁家最后一层遮羞布。班主任最后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家。
那晚,祁争临没有回家。祁旸在盛嘉琳面前大哭一场,盛嘉琳心疼不已,她对付祁争临的方法永远是单一但必杀的一招——她以高过三个点的诱饵抢过彼时祁氏手上最重要的一个项目。资产分得清清楚楚的好处与坏处似乎都在此,祁争临为此和她大吵一架。祁旸躲在书房门口,等着祁争临出来和他解释上一次的事情,但那时的祁争临已对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毫无兴趣,也无心在听,满脸烦躁地打断他。祁旸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再看见祁源是在半个月后的爷爷奶奶家。他拦住祁源的去路,问他为什么陷害自己。
“陷害吗?可是的确是哥哥的好朋友们把我关进去的。t”
祁争临给祁旸祁源配了手机,为的就是防止意外,既然被关在厕所里,不立刻发出求救,偏要熬到放学之后给自己唯一的好友打去求救电话,再借好友的手大张旗鼓地动用老师。
祁旸说:“祁源,我挺不喜欢你的,但我没对你做过什么事情。你这招也很低级。”
祁源说:“可是不管低不低级,爸爸都会相信我。”
这句话很残忍,比这句话更残忍的是祁旸知道他说的没错。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抱膝坐在床上,一遍遍回想祁源的话,回想祁争临面对他和祁源的态度,眼睛通红,他用手背悄悄抹掉眼泪。不相信就不相信吧,他不在乎。程钧行这帮人,表里不一,从小目的性就太强太明确,但无所谓,听些阿谀奉承的假话,总比听祁源说字字珠玑的真话好吧。
半个月一次的爷爷奶奶家的聚餐成为了他最讨厌也最抗拒的事情,幸好不久后他出国读书,眼不见为净,他再看不见祁争临对他的忽视,看不见祁争临对祁源的偏心,看不见就没有任何烦恼了。
“祁源,祁争临,我都很讨厌。”刻意掩埋的回忆再度被翻出来,沿着结痂的疤痕慢慢撕开,卷土重来的痛苦让人头昏脑涨,祁旸掌心压了压太阳穴,“如果可以,我真想再也不要见到他们,我也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血缘和基因是强大且可怕的东西,他真怕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和祁争临一样的人,那想想,也太糟糕了。
“你不会的。”陈瑞淼声音笃定。
祁旸静静望着她,嘴角含笑:“你又知道我不会了?”
陈瑞淼很后悔刚才的刨根问底,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望却让他回忆起童年酸涩的记忆。她语气很肯定:“对,你和你爸爸你弟弟绝对不是一类人。你也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
他收敛笑容:“我是哪样的?”
陈瑞淼说:“你是个好人。”
祁旸等着她的下文,但她已经闭嘴了,看着也不像会再开口的样子:“没了?”
陈瑞淼脸红:“嗯……没了……”世界上的好人如此稀缺,这样的评价还不够吗?这简直就是最高级的评价。
他再度笑起来,玩着易拉罐上的拉环:“行吧,谢谢你,也算是个好评。”
他斜斜笑起来的时候侧边有个括弧,像月亮镶嵌在里面。
“你笑起来有点像反派。”
“很帅的那种吗?”
陈瑞淼暗自叹了口气:“不是,弱智反派,被主角一刀毙命遗言都没有的那种。”
这么具体,显然就是真心话。祁旸气得忍不住去掐她的脸,视线逼近她:“你要不要再看看?”
陈瑞淼感受着他放大的五官:“仔细看了,好像的确判断有误。”
祁旸眉头一挑,等待她更新判断。
“你是一个很帅的好人。”
他倏得偏过头,无法自控地笑。然后头又被拧回来,陈瑞淼两手捧着他的脸:“祁旸,你和你弟弟才不是一种人呢,虽然我和他只有几面之缘,但你说他不好,你是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你。你爸爸在你和祁源之间选择祁源,但我会在你和祁源之间选择你的。”她想了想,认真地补充,“谁和你,我都选你。”
她的声音是颗粒感的砂糖,祁旸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傍晚时分,太阳放出最热烈的粉色,她的眼睛是燃烧的日落。祁旸心被灼着,下意识躲开,却在片刻之后再度与日落相接。
菠萝啤应该没什么度数吧,可祁旸耳鸣得厉害。她还在说话,似乎在责怪他居然对这么感人的话没有什么痛哭流涕的反应。他被她的嘴巴吸引,眼神失神地盯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凑近。
他的意图太明显,陈瑞淼想动但动不了,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盖她。
在鼻尖相触的那一刻,她终于获得了对身体的自主控制权,猛然退后一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发出轻轻的“哎呀”一声。
像闹铃,两个失神的人同时清醒。
陈瑞淼用力捏有些发麻的指尖,余光瞧见祁旸舔了下嘴唇,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懊悔。刚刚不应该拒绝的!可,接吻之后呢?她第一次进这种棋局,有些摸不清,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哪步棋,最好的办法似乎是弄乱棋盘让一切从头开始。
她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丢给祁旸:“这边风景好好看呀,你给我拍个照吧。”
祁旸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拒绝了他的吻。
她拒绝和他接吻。
她拒绝了他。
……是这个意思吗?
见他垂着脑袋,陈瑞淼鞋尖踢踢他的鞋尖。祁旸擡头看她,居高临下的视线里,他浓黑的眼像蒙了层雾。真是一种强大的视觉攻击,陈瑞淼喉咙发痒,后悔的情绪发酵得浓烈,她催促:“快点嘛。”
祁旸站起身。
几张照片下来,陈瑞淼很确定,祁旸没半点技术,看似专业的一通乱拍下全部是她的丑照。没有技术就算了,也没有审美,大剌剌写着“丑”字的照片他还能平淡地冒出一句“挺好看的”。好看你个大头鬼!敷衍至极!
她命令:“删掉。”
祁旸逃开她的手:“不要。”
不要?还轮到他说不要了?
“什么不要?我就要删掉!”
祁旸借着身高优势完全压制她,高高擡起手,像握着胜利的旗帜,左右晃晃:“删一张五块,两张十块,三张给你打个折,八块八。”
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陈瑞淼气的吹胡子瞪眼:“没钱,滚!”
祁旸想了想:“谈钱好像是俗了点,那亲我一下删一张。”
事上还真有送上门来的后悔药。陈瑞淼盯着他的眼睛,再沿着鼻梁落到嘴唇上,她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拉,视线里出现一截平直清晰的锁骨,和一只闪闪发光的金豹吊坠。陈瑞淼踮起脚尖,不带犹豫地亲上去,嘴唇相撞,温热与清凉互换。她重重压住,又离开半指距离:“你拍了几张?”
祁旸身形顿住:“六……张?”
陈瑞淼又撞上去,再移开:“二。”
“三。”
“四。”
“五。”
“六。”
气息交叠又撤退,嘴唇相贴又离开。
祁旸的心被嵌上鱼钩,有人亲一下就拉一下钩,勾得他理智全无。
顺利赶上最后一班轮渡,海风慵懒地吹拂。两人靠着栏杆,一言未发,只是同样默契地盯着对岸一成不变的风景。
祁旸想,早知道连拍了。
陈瑞淼想,用来拍照的好像是她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