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柳飘飘
半个月后,董事局会议召开,会议上四分之三的人投了支持票,等于是明晃晃地站在梁恪言身边,直接架空其余人权利。
梁安成低头站在梁继衷面前时,怎么也想不通,这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这不仅是权利归拢问题,项目上的事,若非有人及时内部举报,而吉安又铆足了劲不让消息外泄,他的惩罚必定不会那么轻松,若是项目一旦建成,付出的代价绝对比现下的叫停要来得恐怖。
梁继衷恨铁不成钢,眉毛颤抖,猛然拍桌:“梁安成啊梁安成,你到底有什么用!”
梁安成也是懊悔,不停地说着是自己犯错。
“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梁继衷冷声。
梁安成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描述。
“等等——”梁继衷皱眉,眼锋一凛,“这是恪言给你的项目?”
“是。”
梁继衷叹了口气,却在心里苦笑,他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心境,只是觉得自己这孙子,有谋略有野心,更是拥有足够的狠辣无情。
他下楼时,梁安成正在和许芳华说话,话里话外无一不透着不解。
没有自我认知却照旧野心勃勃。梁继衷在心里叹气。
他走过去,让唐姨明日做顿好的。
“有人来?”梁安成问。
梁继衷只看向许芳华:“明天叫恪言来吃饭。”想了想,他又补充,“让他带上宁宁。”
梁安成瞳孔骤然一缩:“爸,您这是……”
梁继衷没理,径直上了楼。
父亲的刻意忽略再明显不过,梁安成握着拳,心中五味杂陈。
许芳华担忧孙子那时在工作,特意等到傍晚才打去电话。梁恪言恰好结束一场会议,他说他要先去问问宁宁,广告公司逢大促便会忙的不可开交。
许芳华笑着说好好好,然后挂了电话,向梁继衷转述。
梁继衷愣了一下,语气沉着:“他说什么?”
许芳华第一遍没有听出来他语气中微妙的情绪变化,于是自然地重复。
好啊,现如今,他梁继衷还要等柳絮宁的时间了?
梁恪言,吃里扒外的东西,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们梁家就没出过情种!”梁继衷勃然大怒。
许芳华突然也不高兴了,她笑容一敛:“你既然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索性就别让他来吃了,有什么要紧的!”
梁继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表面镇定地拿起书桌上的热茶吹着,心里挣扎许久,权衡着利弊。
最后终究是软了态度:“不一定要明天,宁宁和恪言有空了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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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最后约在了十一月中,那时是柳絮宁手头的一个项目刚结束的第二天,梁恪言和她说了这件事,他不想早说,早说的后果只有一个,柳絮宁必然纠结许久后选择立刻就去,并在吃完饭后熬夜做任务。梁恪言觉得这种内耗没必要,浪费时间又折磨人的情绪。
梁恪言停好车,替柳絮宁拉开车门。
身后有车灯闪了两下,柳絮宁越过他的肩膀看去,一眼就看清了那个车牌,是梁锐言的车。
今日阳光明媚,雨刮器却突兀地扫了两下,像要透过前车玻璃看清楚来人。
“巧啊。”梁锐言摁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和两人打招呼。
他神色如常,眉眼还是挂着熟悉的笑容。
梁恪言点点头。
他这弟弟现在倒是聪明,不管两人有再多的敌对情绪,也必不会在柳絮宁面前表现出来。从任何程度上来,争锋相对之下,幼稚的是他俩,难堪的是她。
“哥,你不上道啊,把最好停的车位占了。”梁锐言说,“你们先进去吧。”
“嗯,里面见。”
梁锐言将车窗降得更低,看清他们相握的手。唐姨替他们开了门,那一刻,梁恪言突然回头,轻描淡写地扫过他。
行动快于理智,梁锐言想也未想地错开。
正午的太阳真是温暖,空中浮现一点光晕,梁锐言眯了眯眼,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那是梁恪言刚回国的时候,那日是新学期开幕式,他下午开始就没了事情,知道柳絮宁她们舞社晚上有表演,他和她打过招呼后就先回了家。夏日午后无聊又漫长,他一向坐不住,闲着无事约了朋友在球馆打球。打完球出门时,正巧看见一辆熟悉的宾利一晃而过。富人区里有宾利不算稀罕事,只是他似乎在副驾驶看见了柳絮宁的身影。
不会吧,肯定是自己眼花了,他哥和柳絮宁平常称得上毫无交集,这时候还能大发善心载她回家?
后来在家门口碰见,他心里一乐,心说还真是稀奇,他哥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富贵闲人真的送柳絮宁回了家。
他和柳絮宁玩笑打闹着走进去,进家门前,他无心地回过头,恰巧与梁恪言的视线错开。
与今日的场景,怎么不算相似。
所以,梁恪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他也会成熟,也会羽翼丰满,而人生那么那么长,变数那么那么多,日子再往后过,当下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到人生盖棺时究竟是谁蹈了谁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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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梁继衷,柳絮宁有些无措,似乎一见到他,记忆就会准确无误地回溯到书房对峙的那一日,只是与那日不同的是,那些看似锋利挫人的话语再无法伤她分毫。
“宁宁来啦。”许芳华拍了拍她的肩。
“奶奶好久不见。”
梁继衷看着她,嘴唇微动:“宁宁。”
“爷爷好。”
梁继衷嗯了声,目光落在她身边的梁恪言身上。
“你跟我上楼。”
这态度算不上柔和,梁恪言却知道,这算是梁继衷退一步的证明。
不仅是书房,整个二楼都无人踏足,这是一场默认的规矩。
面前的书桌上,唐姨早早备好了茶。只有茶杯空着,梁恪言替他满上了茶,这茶还热着,汩汩热气往上冒。
梁继衷哼笑一声:“倒是舍得回来。”
换做别人,梁恪言绝不会将话语的主导权与天平翘起的一端让与别人,不过既然对面是梁继衷,让让也无妨。他也笑着:“是我想爷爷了。”
“那还要隔这么久才回来。”
“您不说,我不敢动啊。”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梁继衷指着自己身下的梨花木椅,“这个位子,除了我,可只有你坐过。”
一茶饮空,梁恪言为他续上:“爷爷,那也是您让我学画画的时候,我才会坐。”
他摩挲着面前的茶杯,“但我不喜欢学画画。”
梁继衷浅浅呼出一口气,声音缥缈得像散在空中:“那就不学了。”他望向窗外,“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起瑞。”
梁继衷看了他一眼,梁恪言没有躲开眼神,与自己对视着。
他欣赏梁恪言的果断与明目张胆的野心,果断是个性使然,野心则需要能力支撑,他无疑是拥有这两者的。
到现在,他也没必要死攥着一些东西不放。既然他要,那就给他,何况,他本就想给他了,只是时间问题。但万事万物皆在不停变化之中,不过是将放手的时间往前推,亏不得什么。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也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唐姨和几个阿姨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整个餐桌都被家常菜布满。
松鼠桂鱼是最后上的,浇上滚烫的卤汁后便端了上来。梁安成也是在那时推开了家门,门口有人喊他的名字,梁继衷夹过一块鱼肉,声音不辨情绪:“来的倒是刚刚好。”
从梁安成进家门开始,柳絮宁心里的想法隐隐躁动着。这念头她其实想了许久许久,但一再因为旁的因素而搁浅,今天该是一个完美的时机了。
饭后,她望着梁安成上楼的背影,在心中思忖该如何和梁恪言说,梁恪言就已经起身:“去不去晒太阳?”
“不去,累了。”
“今天走过路吗就累了?”他觉得好笑,掐了掐她的脸。
“就是累了。”
梁恪言没多说,让她坐着,她说好。
眼看梁恪言的身影脱离她的视线,柳絮宁立刻起身往楼上走。她知道梁安成在老宅时的房间,轻车熟路地找到后,轻轻敲了敲门。
梁安成打开门,看见是她,有些愣:“宁宁。”
“怎么了?”他问。
柳絮宁从小包里掏出一张卡:“梁叔,谢谢您把我从柳家带回来,也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妈妈留下的一部分遗产,我觉得我应该给您。”
梁安成反应了好一会儿,当即要拒绝。
“它对您也许只是一个数字,但对我的意义却很重。”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拥有别的生物没有的复杂性,在所有其他层面上,她无权对梁安成做出评价,她也是世上唯一一个不可以对他恶语相向的人。梁安成给足了她良好的环境,丰沛的教育,以其财富支撑她的所有爱好。她由衷地感谢他,也由衷地为年少时的欺骗而愧疚。
“我真心得希望您可以收下它。”除此之外,她也有一份私心。
“梁恪言很好,很好很好。我很喜欢梁恪言,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也想拥有和他在一起的权利。”
再明晰的,便不必再说。
初见时的那个小女孩,有一双澄澈剔透的眼睛,无论望向谁都能勾起一点怜爱。如今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眼里还有冥顽不灵的倔强。她自认自己是个有瑕疵的人,却能坏得坦荡,也会心虚,但更多的是真诚。
梁恪言会爱她,又有何奇怪。
梁安成摸了摸柳絮宁的头:“宁宁,也许你不知道,把你从梁家接出来,我、甚至是整个梁家,都是存了私心的。你不必为此感到负担,你拥有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权利,包括梁恪言。”
他接过那张卡,像接过她惴惴不安的心:“我收下了。你和我,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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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是宽敞明亮的,柳絮宁走过去,靠在栏杆上低头望。
她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午休的梁继衷和许芳华,于是压着嗓音,轻轻喊他。
也是足够默契的,这样几不可闻的音量刚落地一声,梁恪言就擡起头来,透过繁盛的树叶缝隙凝视着她。
阳光在她乌黑的发上摩擦,她突然说了句“接着”,眼前小小的黑影一闪而过,梁恪言下意识接住。
他摊开掌心,是一颗糖,俄罗斯产的,甜得发腻,柳絮宁上次从超市买回来后吃了一颗就捂着腮帮子喊牙疼,又心疼自己买的一大包要被浪费,于是三令五申让他吃完。
她都受不了,那他自然是不会给自己找罪受的。
他手一擡,干脆地丢还给她,像一场寻衅。
“喂!梁恪言,我要生气了!”柳絮宁有点气急败坏。
她要是真生气了,那该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梁恪言伸手:“那你给我。”
她冷笑:“我现在不想给你了。”
“也行。”
“不行。你求我,我再给你。”
梁恪言无奈,他笑着:“我求求你啊,柳飘飘。”
天气真是好得不像话,他的脸被阳光照着,视线也灼人。
胸口像一场台风过境,柳絮宁知道自己的脸在隐隐发烫,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秀色可餐。
“给你。”她丢给他,搓了搓脸,堪称一场落荒而逃。
答应人的事当然要做到,梁恪言把糖丢进嘴里,感受它痛苦的甜腻。
但是无碍,是柳絮宁给的,那必然是好东西。因为爱屋及乌,他喜欢她的柔软,也喜欢她偶尔的小脾气,更喜欢她身上的矛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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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宁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实习暂告一段落,毕设、论文初稿、查重、定稿、答辩纷拥而至。
她的毕设主题是废旧空间的再利用。柳絮宁想了好久如何才能在最大程度上让整个空间明亮,在视觉上更加宽敞灵活。那段时间,浴室和卧室里四处飘散着她的头发。
当人忙起来,时间就会变的飞快。无聊到极致时,什么样的娱乐活动都无法带来精神上的满足,到这地步,忙碌怎么不算是一种好事,被事情推着往前走,人的生命与生活变得充实。
毕设终于告一段落,柳絮宁又可以开始自己的画稿。梁恪言有时觉得她真是精力充沛。
班级群里发出通知,六月举办毕业典礼。
柳絮宁前一晚还在赶一幅天价画稿,她扬言今晚不画完就不睡觉。
咖啡和大红袍全部准备就绪,梁恪言看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别猝死。柳絮宁说到做到,凌晨四点画完了这幅画,也算是按时交稿。
熬夜到四点的代价就是几个小时后的闹钟对她全然无用,直到梁恪言打开她的房门,她才一瞬惊醒,着急忙慌地洗脸梳头,打底时还要抽出一句话的功夫来怨他不早点叫自己起床。
“你讲不讲理?”
“不讲啊。”
她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梁恪言无言以对。
柳絮宁最后是在车上画完了全妆,中途梁恪言下车给她买了三明治,她怕沾到口红,嘴巴竭力张到最大,吃的模样实在好笑。
“别笑了好不好?”柳絮宁说。
他没应,也不发出声音,仍是边摇头边笑。
他在开车,又不好打他,于是这一拳留到了校门口。他刚停下车,柳絮宁就不轻不重地打上去,而后抛下一句命令:“你帮我看看,背后的带子是不是松了啊?”
她今天穿了条镂空的绑带吊带,背后肩胛骨往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两根极细的带子松垮系成一个结,她总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梁恪言看了眼,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于是只能埋怨自己定力不足。
“没有。”
“你能帮我再系紧一点吗?”
他一直没说话,直到柳絮宁刚要回过头去就被他按住了脑袋,随之而来的是些许凉意的手指扫弄过她背后的脊线。
“要多紧?”梁恪言问。
柳絮宁突然觉得耳根发烫,有点后悔:“就……就打个死结就行了。”
话落,背后绷上一个力道。
“好了好了。”她如得大赦,快速打开车门,也不敢回头看他,“三个小时后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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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穗由右拨至左,四年时光匆匆眨眼,柳絮宁的大学时代至此结束。
柳絮宁很久没见胡盼盼和许婷,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三人坐在石凳上说着话。有同系女生邀请着来拍照,女孩子们在金辉洒满的绿荫地上笑闹着。
于是不知不觉间,柳絮宁把自己说的“三个小时”忘了个彻底。待到想起时,手机里的电话已经来了五个。
她接起电话,还没等那头的人说话,便不走心地道歉:“我错了,忘看时间了,你可不能骂我。”
好赖话都让她说完了,梁恪言还能说什么。
今日的校门口,热闹万分。梁恪言靠在车前等着她。
隔着好远的距离,他看见了柳絮宁。学士服还未脱下,怀里抱着包,长发微卷,在阳光下发着光。
那日云层散漫辽阔,有夏风吹过,衣服温柔地贴着她的肌肤。
面颊与发梢都被笑意晕染着,她眼睛弯弯,同身旁的好友一一告别,在车水马龙里站着,左顾右盼地找人。
梁恪言摆了摆手,叫她的名字:“柳飘飘,还不走?”
笑语密布的声音里,柳絮宁准确无误地攥住他的声线,于是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大。
她朝他看去,也用力挥了挥手:“哥,我来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