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礼说:“回去了几次,不算经常。”
的确不算经常,然而每次去的时候,相处的时间也确实比以前多了一些。
因为温染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会刻意的躲着她了。
刚结婚的那会儿,他为了让她明白她是自由的,曾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打扰她,哪怕回别墅,也是在楼下坐一会儿,很多次都是连面都没见就走了的。
在他眼里,温染就像一个被护在温室里长大的,某种脆弱的植物,又或者是某种敏感的小动物,总之脱离了平常人的范畴,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她。
但这几次的温染,难得让人觉得有了几分普通女孩子的模样。
“那她愿意从家里出来了吗?”
梁泽奇问。
谢云礼没说话。
他想起那个视频。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她那次出去在外面待了多久,有没有适应外面的环境。
小狗大概是累了,趴在梁泽奇身上打起了小呼噜。
梁泽奇被萌的不行,回了公司也一直抱着,谁想摸一下都不让碰,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小狗尿了一身,还好他及时把它放到了地上,只有外套遭殃,裤子没事,不然这误会可就大了。
白琳笑道:“让你不让它下来,人家刚才自己挣扎了要去尿尿吧,活该,话说回来,就你这天天不着家的浪荡公子,还想养小狗?
你有时间陪遛狗吗你。”
梁泽奇说:“没时间抽时间啊,男人啊,一旦有了心中所爱,就一定会好好收心的。”
白琳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谢云礼的办公室。
梁泽奇看她的表情不对,说:“别怪我这老朋友没警告你,谢云礼对他妻子可是上心的很,而且他那么死心眼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可能喜欢,是不可能随便变心的。”
白琳冷哼一声:“我还没有那么死皮赖脸,我就是好奇,他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梁泽奇心说不光你好奇,我还好奇着呢。
谢云礼结婚都两年多了,他都不知道他妻子长什么样,只知道她情况特殊,没有办法适应外面的环境。
白琳说:“而且他们一直分居住,感情能有多好?”
梁泽奇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啊,还是得再提醒你一句。
在这个公司,什么八卦都能聊,就是你们老板的八卦,别瞎聊。”
白琳不屑的切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了。
办公室里。
谢云礼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养狗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帮助,尤其是在儿童时期。
如果有一只宠物的话,能大大提高他们的社交技巧,当然,最好还是养一只经过专业驯养过的精神医疗犬。
谢云礼拿出手机,打算给祝阿姨打个电话。
温染的父亲,已经完全跟他们断了联系了,这世上最了解温染的,还是要属一直照顾她的祝阿姨了。
然而他电话还没播出去,突然来了一条信息。
信息来自祝阿姨,内容却不是。
——谢云礼,你今天吃饭了吗?
工作的时候,有饿肚子吗?——我是用祝阿姨手机的温染。
谢云礼愣了一下,又反复看了几遍信息。
这是温染在用祝阿姨的手机跟他说话,而且一定是她自己的想法,因为祝阿姨绝对不会以温染的口吻开玩笑。
破天荒第一次。
温染第一次主动跟他交流,也是第一次,借用手机信息的方式,与他对话。
这种对普通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温染这里,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因为这种带有‘关心’情感色彩的语言,对于温染而言是极其少见的,她从小到大,真正有感情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亲人而已。
别说是关心,哪怕是主动打声招呼,都是很少见的事情。
梁泽奇敲门进了办公室,见谢云礼凝神盯着手机,眼神一动也不动。
他以为谢云礼在处理工作信息,于是坐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但是几分钟后,他发现谢云礼还在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
什么人的信息这么重要?
真是奇怪了,平时再怎么忙也没见他专注成这样。
梁泽奇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道:“谢总啊,那个我打扰一下……”
他刚开口,就被谢云礼骤然打断:“你先出去。”
梁泽奇:“啊?
这么无情?
我话还没说。”
谢云礼头也不擡,显然没工夫理他。
他只好起身出去,出去之前又看了谢云礼一眼。
谢云礼手里拿着手机,不耐烦的擡了擡眼皮。
“OKOK,马上滚蛋。”
梁泽奇立马转身给他关上了门。
这态度,简直莫名其妙,平时再忙也没这样,这是犯哪门子病了?……
“回了回了,快!
染染,谢先生回你的信息了!”
一直心不在焉在画板上比划的温染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都瞪直了,“他……
他回了什么?
他知道,是我的信息吗?
他是……
是在回我的话吗?”
祝阿姨:“当然啦,都说了是你在用我的手机了,谢先生是不会误会的,你过来看。”
温染凑了过去。
——谢谢关心,温染。
我还没下班,但中午吃的比较晚,现在还不饿。
“他说谢谢温染,就肯定知道是你在跟他说话啦。”
祝阿姨提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就把卡卡的事情告诉他?”
温染一听又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指头:“要怎么,说呢?
我不会……
说,要不还是……
祝阿姨,替我说?
我不知道……
该怎么说呢。”
她这一紧张就重复式语言的毛病,果然是真的很紧张了。
祝阿姨正给她打着气,谢云礼又发来一条信息——帮我告诉祝阿姨,晚饭也做我一份吧,如果我晚回去了,在厨房留一份就好。
温染看了看祝阿姨,眨了眨眼睛,“这是,要来吃晚餐?
的意思吗?
祝阿姨?”
其实今天谢云礼本来没打算去别墅吃晚饭的,因为今天工作比较多,晚上又约了客户,他也不确定几点能回去。
然而,他总觉得温染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又或者说,他希望温染能亲口对他说些什么。
晚上七点半,已经到了温染吃完饭的时候了。
祝阿姨做了一桌子菜,因为上次谢云礼来就没吃,所以她特地做的很丰盛。
她给温染盛好了菜,可温染却盯着饭桌一动不动,祝阿姨让她先吃,她只摇摇头。
“染染,你是要等谢先生回来一起吃吗?”
温染点点头。
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但祝阿姨心里明白,温染是想谢云礼回来吃饭的。
即便因为天生的自闭症,温染很难与人产生情感联系,也很难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甚至于无法跟人对视,无法正常跟人交流。
但是她不是傻子,一旦她心里对某个人产生了近似于情感之类的东西,不管是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甚至于她从未接触过也从未懂过的爱情也好,只要她真正接纳了这个人,那她的内心里,一定会越来越在意这个人。
她知道谢云礼一直都在照顾她,哪怕很少来看她。
但她也能感觉到,谢云礼对她的耐心。
就算撇去婚姻关系,温染的心里面,也一定是会关心谢云礼的。
会议室里,谢云礼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半了。
公司临时来了一个客户,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谈,原本这个时间他也是一定在公司的,可今天例外的是,他已经跟温染说了要回去吃饭。
好在他也说了有可能会晚回去一些,这个客户人都来了,他也无法推脱,必须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才能回去。
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吃完晚饭,上楼休息了。
快十点的时候,祝阿姨又把饭菜热了一次,哄着温染吃饭。
“先吃吧染染,谢先生肯定是被工作困住了,你先吃饭好不好?”
这世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打破温染刻板的生活规律的人,因为温染依然没有吃饭。
十点多,她还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看着房门。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在老家里的沙发上等待着回家吃饭的父母一样。
她一旦固执起来,是连祝阿姨都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
“饿一会没关系的。”
她摇摇头,小声说:“少吃一顿,没有关系,谢云礼……
他,他也在饿着肚子呢。”
祝阿姨叹了口气,这傻孩子能跟谢先生比吗?
但她也没敢打电话打扰谢云礼。
事实上,她私心里是希望温染能和谢云礼亲近一些的,毕竟他们是夫妻,很可能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儿。
但也有可能,哪一天这个关系就断了,这也是谢云礼一句话的事儿,谁也阻止不了。
所以作为温染的保姆,她没有资格去埋怨谢云礼什么,只希望谢云礼能够按他的承诺那样,好好照顾温染。
就算两人做不了真正的夫妻,但最起码,也希望他还愿意做她的家人,她的依靠。
晚上十一点,谢云礼终于送走了难缠的客户。
他看了一眼手表,刚好也看到了手机上祝阿姨发来的信息——谢先生,您还回来吗?
已经十一点了,刚好是温染要睡觉的时间。
谢云礼迟疑了一下,他现在回去,温染也睡觉了,还要去打扰她吗?
谢云礼回了条信息——临时有客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温染已经睡了吧?
我就不去打扰她了,改天再去跟她道歉吧。
周维把车开了过来,梁泽奇想蹭他的车回去。
谢云礼刚想上车,手机上忽然又来了一条信息。
祝阿姨:谢先生,染染一直在等你吃饭。
谢云礼愣了一下。
下一秒,已经坐在车后座打哈欠的梁泽奇被谢云礼揪了出来,“我还有事,你自己开车回去。”
“什么?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喝一杯的吗?”
“你听错了。”
谢云礼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得知要去温染的别墅,周维一个字都没多问,一路加快速度。
因为他看得出来,谢云礼的脸色很不好看,料想可能是温染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等谢云礼到了的时候,楼下已经熄灯了,只有厨房里的灯还开着,祝阿姨在收拾东西。
听到谢云礼来了,祝阿姨连忙出来,她很惊讶:“谢先生,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云礼看了楼上一眼,上面也已经熄灯了,“她睡了?”
祝阿姨说:“刚哄上床,你吃饭了吗?
我这就去给你热一热饭菜。”
“不用了,我不饿。”
谢云礼顿了一下,问:”她吃了吗?”
祝阿姨摇摇头,“临睡前我硬让她喝了杯豆奶,原本还想等你的,我跟她说你不来了,她才肯睡觉。”
谢云礼沉默了一下,说:“我以为她不会改变习惯。”
“是啊。”
祝阿姨叹了口气,“以前也只有她妈妈生病的时候,她才会不按时吃饭睡觉。
你也知道的,她这种情况的孩子,改变生活规律是很难受的事,不光情绪会受影响,生理上也会不舒服。
但她真要固执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昨天晚上她一直等你吃饭,我怎么劝她,她就是要坐在那等你。”
谢云礼看了一眼餐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温染静静的坐在餐桌旁,执拗的等着他吃饭。
整整三个多小时。
“我可以上去看看她吗?”
祝阿姨点点头,“可以,她睡眠很浅,对声音又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带着耳塞入睡,只要不是很大的声音,是不会吵醒她的。”
谢云礼上了楼,主卧的房间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温染已经睡着了。
她的长发铺在枕头上,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很乖,也很恬静,就像祝阿姨说的一样,她耳朵里带着耳塞,所以开门的声音没有吵醒她。
谢云礼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温染刚住进来的时候,其实是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安稳的。
哪怕他已经尽力复原了她原本家里的家具摆设,但毕竟不是同一个环境,她很难一下子就适应过来,那段时间祝阿姨每天晚上都在这个房间里打地铺,因为温染总是会惊醒好几次,每次都很难入睡。
而在那之前两年的时间,她是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陷入昏睡中的。
也许是那两年睡得太多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反而很难入睡。
当然,大多还是心理问题。
她没有办法短时间的适应父母都离开自己的事实。
一个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离开了她的身边。
所以在温染母亲刚去世的那两年,她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以此来逃避清醒过来的悲痛。
温染的母亲,其实在怀她的时候,就已经有抑郁症的倾向了。
虽然自闭症至今没有病因,但温染的父亲一家依然把一切都怪在了温染的母亲头上,这也导致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在强撑着照顾了温染十多年后,才不得已入院治疗。
已故的母亲是温染在这世界上唯一最依赖的人,所以在母亲去世以后,温染就如同一个失去温暖巢穴的幼鸟,再也无法张开自己的翅膀。
哪怕她已经二十多岁,但看上去,还是跟一个单纯无害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黑暗中,她的呼吸轻的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谢云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散在一旁的发丝。
……
第二天清晨,温染醒来的时候,比原本习惯性醒来的时间晚了将近半个小时,于是她起床的时候有些匆忙。
虽然她的工作不需要早起,也没人规定她在几点起床,但骤然打乱规律还是让她感觉有些慌张。
她收拾好自己下楼,刚想喊祝阿姨,忽然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谢云礼。
她还没来得及止住脚步,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对上了他的视线。
刹那间,她的呼吸都窒住了。
他的面容跟她在手机上见到的一模一样,轮廓分明的脸庞,浓郁深邃的眉眼,哪怕坐在沙发上也挺得笔直的背脊和修长的双腿。
是一种完全褪去少年气的,矜贵而沉稳的气场。
“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
他看了一眼手表,眼里隐隐带着一抹笑意,“睡得那么好,是做什么美梦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温染才发觉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
她的手几乎是立刻就不自觉的抓住了睡衣,眼神四处晃了晃,“梦……
什么样的梦,才是美梦呢?”
谢云礼想了想,说:“如果梦到让你开心的事情,那应该就是美梦了。”
温染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那……
我没有做美梦。”
谢云礼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起身想走到她面前,刚想说些什么,温染却转身跑到了厨房。
祝阿姨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怕什么,谢先生是为了陪你吃早餐,昨晚在客房睡了一晚上,特意早起等你的。”